宋榮要納二房,如今,宋嘉言理家,她便將一個比主院兒小一些,又比柳、翠兩位妾室共居的東跨院兒略大的,挨著主院一個小院兒收拾出來。
因那院里松柏生的好,宋榮大筆一揮,為之取名︰常青院。
听到這名子,宋嘉言的唇角狠狠的抽了一回,尼瑪,真是不作則已,作則必絕。小紀氏若能熬過這一回,想必也吃足了教訓。五年內,內宅當可安穩。
不過,還要看宋榮娶個什麼樣的二房。
取出這樣的名子,真不知道宋榮要納個怎樣了不得的二房回來呢?
老爹二房啥的,宋嘉言倒不擔心。
宋榮這樣的男人,絕不是尋常女人可以左右的。別說一個二房,就算娶一百個二房,也是一樣。這次宋榮納二房,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警告小紀氏。
而,小紀氏現在已經……
宋嘉言常常安慰宋嘉諾,且教給宋嘉諾說,「到了太太跟前,不要說你一切安好。見了太太,就跟太太哭,說你在學里受欺負,家里奴才也不拿你當回事,晚上喝碗羹還是冷了,鬧了半夜肚子。如今太太病再好不了,你就要被欺負死了。」
宋嘉諾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過一會兒,方小聲道,「大姐姐,這不是說謊嗎?」說句老實話,宋嘉諾並不覺著母親管家與宋嘉言管家有啥差別。最大的差別是老太太管家時,當真是一團混亂,吃口順暢飯都難。
宋嘉言淡定地,「這是善意的謊言。」
善意的謊言?!
這些話真的善意嗎?
宋嘉諾不放心地,「我怕這樣說,母親會心急如焚,豈不是要加重病情麼?」
宋嘉言一笑,「二弟只管照我說的辦,太太十天之內,必能痊愈。」
宋嘉諾不大信,可是,他又覺著大姐姐說的這麼言之鑿鑿很有把握的樣子,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按著宋嘉言說的去做了。
宋嘉諾一說,小紀氏雄的險些厥過去,宋嘉諾還很會自我發揮,說,「可怎麼辦呢?大家看著太太病了,都不將我放在眼里了。昨天晚上,我溫書後有點兒餓,想著要碗甜羹吃,又怕廚下推諉,就沒說。」
小紀氏既氣且急,一時暈眩,險些倒下去,又強撐了身子道,「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罵了一時,小紀氏模著兒子仿佛瘦了許多的小臉兒,雄的直掉眼淚,「我的兒,我的兒,你可是你父親的嫡子啊!我想著,你姐姐在我院兒里,你在前頭有你父親照看,怎知竟讓我兒受這樣的委屈。」說著就哭了起來。
宋嘉諾見母親哭,一咧嘴,跟著也哭了。
于是,母子兩個抱頭痛哭。
丫頭婆子趕緊來解勸,「太太這樣傷心,倒叫二爺跟著難受呢。」
又有一人道,「就是瞧著二爺,太太也得把身子養好呢。」
小紀氏抹干眼淚,丫環捧來溫水,小紀氏先投了帕子給兒子擦干淨小臉兒,自己這才重新梳洗,強打著精神道,「好孩子,今天就跟著母親用飯吧。想吃什麼,跟我說,我叫廚下做去。」
宋嘉諾說了幾樣小紀氏喜歡的菜,小紀氏眼眶微紅,與丫環吩咐兒女偏愛的菜色做來吃。
宋嘉語得到丫環的回稟,也連忙到正房來,見母親和弟弟都哭過的樣子,急問,「母親,二弟,你們怎麼了?」
小紀氏強笑,「沒事,正想叫你過來,咱們娘仨一並吃飯呢。」示意女兒坐在身畔,小紀氏溫聲道,「我叫廚下做了你喜歡的山菇青菜,還有你弟弟喜歡的雞粥菜心,一起吃吧。有你們伴著,我也有胃口。」
「母親,你可以下床了嗎?」宋嘉語憂心的問。
小紀氏道,「不過一點風寒,哪里又是什麼要緊的病呢?總是在床上躺著,倒躺散了骨頭。」
母子女三個安安生生的吃了一餐飯。
小紀氏到底精力有限,與兒女說了幾句話,便打發他們去休息了。小紀氏躺在床上,乳母張氏輕手輕腳的過來,為小紀氏將被子蓋嚴。
原本小紀氏出嫁,武安侯夫人給她配的兩個老成嬤嬤,一位是梁嬤嬤,一位便是小紀氏的乳母張嬤嬤了。
小紀氏嫁給宋榮後一直順風順水,梁嬤嬤去照顧宋嘉言,張嬤嬤伺候了小紀氏兩年,便因兒子搭上章家弄了個小官兒當當。小紀氏便賞張嬤嬤榮養,回家享老太太的福了。如今,小紀氏病的厲害,張嬤嬤听說了,主動回來服侍主子。
張嬤嬤與小紀氏主僕多年,情分似半個母女,照顧的小紀氏無微不至。見小紀氏憔悴如斯,張嬤嬤也雄,還是勸道,「就是看著兩位小主子,姑娘也得振作呢。」
小紀氏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什麼,喃喃道,「是啊,我還有嘉語和嘉諾呢。」
說也奇特,這麼一刺激,第二日,小紀氏倒可以扶著丫頭下床走走,順便去給老太太請安了。宋老太太見小紀氏憔悴的模樣,並未如以往那般挑剔,反是非常善心地安慰小紀氏,「身子不舒服就多休息,家里的事也不必你操心,言丫頭打理的很好。」
一句「不必你操心」,再一句「言丫頭打理的很好」,小紀氏心火上躥,到底還能穩住顏色,笑道,「是啊,媳婦也听說了。嘉言是咱家的長女,不過大嘉語一歲,就這樣的能干,替老太太和媳婦分憂不少,媳婦也欣慰的很呢。」
宋老太太笑,「要不怎麼說這丫頭懂事呢。」
宋嘉言奉承道,「我自小就跟著祖母長大,都是祖母教我教的好。」
宋老太太愈發喜悅,小紀氏臉色淡然,說了幾句話,便回院里休息了。
雖然每日湯藥不斷,小紀氏的病卻是在一日日的好轉,待恢復了些精氣神,小紀氏命心月復婆子去前院兒瞧著,待宋榮甫回府,又打發自己的乳母張氏去書房請安。張氏畢恭畢敬地,道,「老爺,太太吩咐奴婢來給老爺請安。太太說了,若是老爺得閑,想請老爺過去一趟。」
宋榮淡淡的問,「太太的身子好些了麼?」
張嬤嬤道,「已經快大好了,這幾天精神氣力漸漸恢復,這才想請老爺過去說說話呢。」
宋榮道,「我知道了,你們好生服侍太太。」未說過去,也未說不過去。
張嬤嬤並不敢深問,見宋榮無其他吩咐,便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這幾日,宋榮少入內宅,對內宅的事倒還大致清楚。想到宋嘉言給宋嘉諾出的主意,宋榮不禁嘆了口氣︰嘉言真是已經把小紀氏看透了。
先去老太太那里用過晚飯,宋榮方去了主院兒。
小紀氏見宋榮來了,眸中閃過一抹驚喜,連忙起身相迎,臨到宋榮面有微身一禮,臉上帶了三分怯,柔聲道,「老爺來了。」
宋榮笑握住小紀氏的手,扶她起身,夫妻兩個一並坐于榻上,打量著小紀氏消瘦的臉龐,宋榮聲音溫柔中帶了幾分關切,道,「瘦了許多。」
待丫環上了茶,宋榮便命房內丫環婆子都退下了。
小紀氏默然一笑,方柔聲道,「請老爺過來,我是想跟老爺賠罪的。」
宋榮並未听小紀氏想賠哪些罪,只道,「我知你是個明白人,既然你都明白了,我便放心了。」賠不賠罪之類的,宋榮半分不在乎。小紀氏違逆了他的心意,他也做出懲戒了,他要看的是,接下來小紀氏要怎麼做。話說奠花亂墜有什麼用,不過哄人而已。宋榮並不是女人幾句好話便能輕易被哄住的人。
小紀氏滿肚子的話還未說,便被宋榮輕描淡定過,小紀氏倒還淡定,索性直接低聲問,「我知老爺是惱了我,如今我身子已經大好,不知還能不能替老爺管家理事嗎?」
宋榮溫聲道,「你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阿柔。」
听到丈夫喚自己的閨名,小紀氏心下大慟,不禁想到大婚後的美好時光。她微微垂下臉龐,掩住眼圈兒微澀,道,「先時我身上不好,都是大姑娘替我分憂了。如今我已經好了,老爺也願意給我機會,那我就再接回管家的事,也叫大姑娘安心的跟著盧先生念書。若大姑娘因我這身子耽擱太多的功課,就是我的罪過了。」
「好。」
這一聲好落入小紀氏的耳朵里,小紀氏眼中澀意難忍,恍惚間淚珠便落了下來,在裙裳間暈著淡淡的濕痕。宋榮取出自己的帕子塞到小紀氏手里,道一聲,「也別太操勞,多留意自己身子。」抬腿走了。
小紀氏撲到乳母的懷里一場痛哭,成親以來,夫妻之間向來都是蜜里調油一般。她也並不是有心惹宋榮生氣,卻不料,一朝做錯,夫妻感情竟生分至此。
她多想告訴丈夫,她是真的知錯了。
她真的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跟丈夫說,如今,丈夫卻並不想听了。
宋榮親自跟宋嘉言說,叫她把家務交還給小紀氏的事。
宋嘉言笑,「太太總算大安了,家務倒沒什麼累的。只是爹爹納二房之喜就在眼前了,若是太太一直病著,到底臉上不大好看。」宋榮正經納二房,既要擺酒又要請客,怎麼說也要熱鬧一日。小紀氏是正房夫人,只有她親自出面張羅,這件事才能做的漂亮,亦不會給武安侯府留下把柄。不然,她也不能想法子叫宋嘉諾把小紀氏給刺激好了。
宋榮自書桌上取了一只巴掌大的描金紅木匣子,含笑遞予愛女。宋嘉言接了,打開一瞧,不禁驚嘆出聲,「好漂亮的寶石。」里面寶石大小個頭並不勻稱,各種顏色都有,五色七彩,灼灼生輝。
宋榮笑,「賞你的,拿去玩兒吧。」
宋嘉言兩指捏了塊拇指大小的綠寶石瞧了又瞧,喜歡的很,笑道,「爹爹,那我就受之無愧了。」她不僅幫著管了這些天的家,還幫著老爹把繼母的病給治好了,功勞著實不小。
「越發刁鑽了。」宋榮笑斥一句,心里卻愈發欣慰長女聰明懂事,又跟宋嘉言說了不少話,方令她回去歇息了。
得了一匣子的寶石,宋嘉言一個大晚上都是美滋滋的。不想,第二天她去與小紀氏交接家務,又得了小紀氏給的一套頭面首飾。
小紀氏尋常樂得拿官中的東西做人情,對自己的私房鮮有這樣的大方。宋嘉言先是道謝,復又推辭道,「太太心愛的東西,我怎麼好收下呢?太太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再說,我小小年紀,也用不了這些,太太還是給二妹妹留著吧。」
小紀氏拉著宋嘉言的手,柔聲道,「你代我管了這些天的家,樣樣妥當,我心里非常高興。有功則賞,這頭面給你,你就拿著。現在用不到,以後也能用,女孩兒家,哪個還嫌首飾多呢。你執意不要,就是嫌我了。」
話至此處,宋嘉言只得收了。
小紀氏又道,「這些天因家事耽擱了不少功課,我跟盧先生說了,叫她有空幫你補一補。至于什麼時間補習功課,你跟盧先生商量吧。補習功課雖要緊,更要注意自己的身子。」經此一劫,小紀氏周全許多。
宋嘉言應了一聲,她與小紀氏本沒有多少話好說,見小紀氏沒什麼事要交待,便起身告辭了。
抱著小紀氏給的頭面回了院子,宋嘉言暗嘆,果然是絕境逼人上進啊。如今小紀氏看起來,竟有那麼一二分正房太太的氣韻了。
辛竹箏正在院中剪花枝,大丫頭翠飛捧著個羊脂白玉的美人聳肩瓶侍立其後,見宋嘉言回來了,辛竹箏笑著打聲招呼,「言兒。」
宋嘉言笑,「表姑,快來,有好事兒。」
辛竹箏不緊不慢的跟著宋嘉言一並進屋去,笑問,「什麼好事?」
宋嘉言令丫環小春兒將首飾匣子放在桌上,打開來,是一套點翠瓖鑽的金頭面。其實就頭面而言,也有大套、小套之別。如小紀氏給宋嘉言的這套,攏共有八樣小首飾組成,算是小頭面了。
里面的流蘇小鳳釵辛竹箏是用不得的,于是宋嘉言挑了一對牡丹步搖,一對梅花簪送了辛竹箏。辛竹箏要推辭,宋嘉言笑,「太太賞的,見面分一半。表姑莫要客氣了。」
辛竹箏道,「我現在也用不上,等以後我能用了再找你要。」
「表姑又哄我呢,表姑盡管收著,以後咱們大了就能用了。」宋嘉言學著小紀氏的話來說服辛竹箏。大人的首飾與小女孩兒的完全不同,這套頭面是小紀氏的陪嫁,自然要放一放才能戴的。
辛竹箏知道宋嘉言是個爽氣性子,笑一笑,便令丫環收了。
小紀氏身子大安,最高興的莫過于宋嘉語宋嘉諾姐弟了。
尤其宋嘉諾,他覺著肯定是大姐姐教他的法子奏了效,所以母親才這麼快就痊愈了呢。尋了空,宋嘉諾特意鄭重的謝了宋嘉言一回。
宋嘉言笑著命丫頭端來松子糕給宋嘉諾吃,宋嘉諾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他又問,「大姐姐,為何母親听說我境況不好,反而病好的這樣快呢?我雖然照大姐姐的話做了,其實心里一直擔心母親會因些病情加重呢。」
宋嘉言微微一笑,「二弟,你知道麼,據說森林中的母狼產下幼崽之後,除了母狼自己,哪怕是公狼也不被允許靠近幼崽。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宋嘉諾老實的搖頭。
宋嘉言眼楮半眯,道,「這就是母性。世間一切母親,會願意為自己的孩子做所有的事。」
「所以,你跟太太訴苦,太太為了護住自己的子女,也會好好吃藥,讓自己的身體盡快的好起來。」宋嘉言意味深長,道,「一個母親,有了想保護自己子女的心情,什麼病都能痊愈。」
何況小紀氏原本身子不錯,天天吃燕窩滋補的人,不這一場小小的風寒,斷不至于此。小紀氏所患,大部分是心病。
向來恩愛的丈夫突然放出大殺招,直接把小紀氏打擊的倒地不起……但是,在這個年代,兒女比丈夫可靠一千倍。
這個道理,小紀氏不會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