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城最奢華的婚禮。
迎親的鐵騎隊紅妝上陣,足足排到城外三十里地,場面氣勢恢宏。花轎前敲鑼打鼓、拋灑禮錢、隨侍丫鬟的隊伍足足兩千余人,花轎後面的陪嫁妝奩動用十輛馬車。
喜慶的紅色渲染整座莫城街頭巷尾,大有百里紅妝,萬人空巷的盛況。
素和簡南微抿著薄削的唇負手而立,一襲裁剪合襯的喜袍勾勒出他碩長挺拔的身形,喜袍的色澤讓他原本俊逸的面容越發妖治奪目。
他沒理會離王府越來越近的花轎,而是將復雜的目光投向東華園的方向,嘴角泛起嘲弄的笑。
蘇恨瑤啊蘇恨瑤,本王是娶正妃了,倒是你有勇氣兌現承諾去死嗎?
饒是他深邃的眸子底下是一片冰涼,無數女子依舊懷著無限的憧憬前來觀摩這場婚禮。
哪怕只是被他沒有焦距的目光掠過,也甘之如飴!
「七王爺又娶了。」
「哎呀,這麼隆重,也不知是哪家姑娘有這麼好的福氣。」
「听說是皇上下諭旨賜婚,左丞相家大閨女。」
「這麼說這次不是娶妾,而是正妃?」
「可不是嘛。」
……
看熱鬧的人們七嘴八舌探討著這場婚禮。
正妃之位已出,莫城無數年輕女子的心被撕成一片片。
莫城眾女心中的美男就這樣葬送了。
「王爺,吉時已到,這……」喜娘在一旁小心翼翼規勸。
「讓她自己走出來。」拋下一句話他繞過火盆,徑直往正堂而去。
新娘由侍女扶著從喜轎里出來,自行完成跨火盆這些新婚夫婦合力完成的習俗。怯生生尾隨他去正堂行合歡禮。
**
東華園內。
「冬兒,外面何事如此吵鬧?」蘇恨瑤發青的雙眼無神的盯著一夜未滅的蠟燭。
冬兒擱下手里的針線活,順手將厚實的袍子披在她身上,柔聲道︰「夫人,是王大人嫁女路過王府。」
「嗯。」接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讓她的臉添了分不正常的紅暈。
「夫人,您、您不要緊吧……奴婢馬上去給您熬藥。」冬兒腳還未邁出門檻就被她叫住了。
「今天是他娶王妃的日子吧。」她雖足不出戶,卻事事明了。
「夫人……」冬兒立在原地欲言又止,指甲深深掐進肉里。
蘇恨瑤揚起淺淺的笑容道︰「傻姑娘,我還去計較那些虛名作甚,扶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是,夫人。」冬兒眼圈紅紅的上前扶著她如柳扶風的身子,心底嘆息,若沒有當年那件事夫人也不會成這般模樣。
當年的夫人一襲妖治的紅裝是多麼的風華絕代,名門貴族家的公子為求親踏破了右相府上的門檻。
現在呢,百病纏身,整日蒙著灰色的面紗,裹著一身深紫色的袍子。那是讓人不敢輕易接近的色澤。
沿著布滿青苔的小徑前行,這一帶綠樹掩映,曲徑深幽。
入夏的青草有種恬淡的味道,青翠欲滴的灌木枝葉繁茂,花香彌漫,招來各式蝴蝶土蜂。
這是便是東華園。
它坐落在高高的圍牆內,圍牆年久失修有股濃烈的灰塵味道,前庭和內庭以及後院都被她用來種植種草藥和瓜果蔬菜了。
滿園郁郁蔥蔥,這是她這些年來的心血。
「我們還剩下多少積蓄?」蘇恨瑤不經意的問冬兒。
「約六十兩,怎麼了夫人?」夫人今天怎會突然想到這個從不關心的事?
蘇恨瑤看著冬兒十五六歲的臉,恍惚間想起了十五六歲的自己,年輕而美麗。
「給冬兒找個普通人家這錢置辦嫁妝也應該夠了。」
「夫人,奴婢不想離開您。」冬兒低聲啜泣起來。
她泛青的十指撫模著地里的藥草,珍貴得像自己的孩子︰「跟著我這樣的主子讓冬兒受苦了。但冬兒和我一樣很喜歡這里對吧。」
「奴婢不想離開夫人您,奴婢曾發誓要服侍您一輩子。」冬兒雙膝下跪,雙目泛紅,她懇求道︰「如果沒有夫人奴婢早步入風塵,無論如何奴婢不會離開夫人。」
蘇恨瑤嘆了口氣,扶起冬兒並吩咐道︰「先去把臉洗盡,看看你都哭成什麼樣子了。再找找那件鳳合衣,拿出來晾晾,這春潮氣候衣服都快霉了。」
「是,夫人。」夫人今天居然說了這麼多話肯出來走走,這也許是好事。
冬兒抹抹眼角,奔屋里取鳳合衣。
直到冬兒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蘇恨瑤才拖著疲倦的身子邁出東華園。
三年前,她曾發誓永不邁出這里半步,是時候該走出來了。
恍惚間她又想起了那些破碎的場面——
她一席紅妝,明媚如春的笑容里總會映出少年泛紅的臉。
「簡南,你為什麼總會臉紅?」她嘴巴里叼著狗尾草,目光直逼他。
「因為,因為我,我……」少年不自然的扭開頭。
「我什麼我,把話說明白點。」她瞪他。
「因為,因為蘇恨瑤很美。」說完少年長長舒口氣。
時光漫過指縫,他們走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
「素和簡南的女人只能是我蘇恨瑤一個,你若敢有二心,我立刻就去死。」她得意的叉著腰宣布眼前男人的所屬權。
「額,不要啊。」素和簡南挑了挑眉佯裝難過︰「你要死了我怎麼辦啊?」
「那你就發誓一輩子只有我一個呀。」拿眼楮瞪他。
素和簡南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發。「好,好,我發誓!」
「素和簡南,你拿什麼娶我?」她故意刁難他。
他想了想認真說道︰「心啊。」
「我不要你的心。」
「額,那你要什麼?」
「信任呀。」
大婚在即,他突然違背承諾,並施展一切手段殘忍對待她。
她受夠了他的暴戾恣睢,不堪忍受他的凌辱。
「告訴本王那男人是誰?」他鉗制住她的下頜骨,冰冷眸子像利刃不斷凌遲她的愛。
「他根本就不存在!」她痛不欲生,極力解釋,最終還是失敗了。
他根本不信任她!
「是三皇兄對不對?」他嘲諷的神情再次刺穿她的心髒。
「素和簡南,你竟然懷疑我和三王爺有染?你居然不信任我?僅憑別人一面之詞你就不信任我?」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別人說她不貞他就敢信。
突然間她覺得一切都很荒唐,連這份愛也是徒有虛名。
他冷冽眸子里散發著厭惡,冷笑道︰「蘇恨瑤你少在本王面前演戲了,你不是迫不及待的想嫁給本王做王妃嗎?呵,別人穿過的破鞋本王拿來何用?你就乖乖等本王娶你做妾吧。」
「我不嫁你!」她狠狠的看著他一字一頓的道。
「這可由不得你了。」
他說到做到,以殘忍的方式擊碎了她的所有天真與幻想。
為什麼會演變到這個地步?她不甘。
事態朝著更加殘忍的方向發展。
「怎麼會這樣?我沒有,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煞白一張臉,眼睜睜看著淌血不止。
她無法解釋清楚事情的原委,甚至她自己都不知孩子是哪來的。
「事實就在眼前,你要本王拿什麼相信你?」
「素和簡南,你會後悔的。」那一夜她流干了她所有的淚。
「面對你這種恬不知恥的女人本王干嘛要後悔?」他漠然的注視著一切事情發生。
他恨她。他根本沒踫過她怎麼會有了孩子?
「好歹毒的男人。」她絕望的看著他,無助感抽空了她。
十三房妾室大多冷眼旁觀這場,竊竊私語這頂綠帽子的分量。連平時最良善的妾室謝芸芸也不敢站出來維護她。
她成了蘇家的禁忌,蘇父高居右丞相因不堪忍受奇恥向皇帝請求辭官歸鄉,眾姐姐紛紛與她劃清了關系,她是莫城人茶前飯後的笑談。
毫不猶豫的拔出近旁侍衛的刀劃破自己的臉,血肉頓時模糊一片。
「想這樣證明你的清白,你以為本王會信你?」素和簡南對她的厭惡更深一層。
「是不是清白我自己最清楚。」她指著血流不止的右臉頰,盯著他的眼楮道︰「我是在祭奠這被你毀掉的一生,它可以時刻提醒我記住這些恨與痛!」
他無言以對。
她又繼續道︰「請王爺賜白綾吧。」
「想解月兌?休想!」他殘忍的笑︰「別忘了你已是本王的人,想做鬼也得先經過本王應允!來人,送這賤人回東華園。本王要她孤獨終老,痛苦致死!」
「謝王爺。」她施然行禮淒慘笑道︰「蘇恨瑤發誓永生不會離開東華園半步,日日贖罪,她這一生最大的罪過就是愛上了王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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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回思緒,站在荷池邊蘇恨瑤摘下終日戴著的灰色面紗。
右手手指顫抖著模上那條駭人的傷痕,它像一條蜈蚣蜿蜒在她臉上。
我是清白的。
可是誰會听進我的話呢?
呼吸著初夏的空氣,百荷池里錦鯉自由自在的游泳,她對著它們笑︰「我一直壓制心里的苦悶,最近常常產生幻覺。昨晚我想了一宿,人死了靈魂就會不會更接近自由呢?」
面對幽綠的池水,她取下頭上唯一束發的玉簪,緊緊攥在手里。披散著頭發義無反顧跳了下去。
我曾說願乘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它已經實現不了了。
冬兒拿來的鳳合衣是我早準備好的裹尸布。
看來我們真的永世不得相見了。
簡南,我解月兌了……
她閉上眼,墜入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