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後,早晨的濕潤已被陽光照耀得無影無蹤,耀目的日頭好似夏季午後驚鴻的笑靨,艷麗得不可方物。
最是一日之中炎熱的時間,讓人不自覺地懶散。
後院之中木棉樹綠葉成蔭,尚有幾朵未敗的花朵,零丁地掛在枝頭,猶如樹枝之上燃起的火焰。清風拂過,花朵墜落,卻依舊保持原本的形狀,旋轉飄落,好似烈性女子最後展現自己的身姿,伊人猶在,難掩風華,舞一曲傾國傾城。
院中時不時有箜篌之聲傳來,音色柔美、清越空靈,泠泠似深山清泉之聲。
時映菡的演奏停停續續,偶爾走音,一派初學者的姿態。
屋中眾女眷笑語連連,沒有多少人取笑時映菡,反而與她友好地交談。
只有時家姐妹注意到,時映菡今日的演奏,不如平日里練習時的三成水平,儼然一副初學者的姿態,為的,不過是博取眾人的好感。讓她們覺得,時映菡明明是初學者,卻努力的彈奏賠罪了,是個認真的姑娘。
這點小聰明,無人點破,因為時映菡表現得越優秀,反而會引得眾人妒忌,她沒有必要在這群女子面前炫耀。
笑鬧了一會,她們也就離開了時映菡的小院子。
時映菡在屋中又休息了片刻,想要安靜一會,周圍鬧騰久了,她總會覺得頭痛。
須臾,祖母身邊的侍女過來傳話,讓時映菡過去,想來是上房那邊的小聚已經結束了。
碧凡賞了來者銅錢,回身去瞧自家主子,問道︰「主子,可要換身衣裳?」
「嗯,先幫我擦擦身,我們再過去。」
折騰了這麼一下午,一身的汗,不適合見客。
換上一身素雅的衣裳,由碧凡扶著,去了祖母的屋子。
進去之後,發現四舅媽也在,身邊還坐著新夫人。
另外一側,端坐著兩名少年,年歲稍大一些的,應該就是王家七郎,與小時一樣的眉眼,卻要比之之前俊朗了許多,沒了稚氣,多的是清新俊逸。濃眉大眼,窄窄的鼻梁,好似山岳一般巍峨,不薄不厚的唇,泛著桃紅的顏色。他的嘴角噙著笑,眯著眼眸看了時映菡一眼,微微頷首問好。
年齡略小的少年要清瘦一些,巴掌大的臉,算得上是眉目清秀。
時映菡一一問好,得到準許之後才正襟危坐。
「可是有年頭沒見到過三娘了,如今都這麼大了。」四舅媽依舊是話最多的,化解冷場的事情也都是她在完成。
「有五年未曾見過了。」時映菡規規矩矩地回答。
「小時候你時常與王家七郎一塊玩,可還記得?」
「燁表哥對我多有照顧,我一直記得。」
王家七郎在這個時候抬頭看了時映菡一眼,隨後又垂下眸子。
依舊是記憶之中的少女,身材玲瓏,並沒有其他女子說得那樣瘦得夸張,只是在眾多豐滿的女子之中,顯得縴細太多。她沒有小家碧玉的娟秀,而是明艷端莊,小小年紀,便已經風範十足,舉手投足之間,顯現出一股貴族的氣質來。她氣質淡雅如蘭,給人一種盛顏仙姿的錯覺,就好似此時端坐在此處的,並非一名閨閣少女,而是不苟言笑奠宮女仙。
其實她很美,若是能夠在豐滿些就更好了。
「三娘給四舅媽與表哥、表弟倒杯茶。」祖母開口,吩咐時映菡。
時映菡明白祖母的意思,從牛媽媽的手中接過茶具,放在眾人面前的案幾上,慢條斯理地開始沏茶。
喝茶能夠靜心怡神,茶道則能夠內省修行,平靜心靈。打開茶盒的蓋子,一股清香從盒中噴逸飄散,沁人心脾。
她輕車熟路地操作,玉指縴長,四指之外,有著遮擋不住的握筆繭,讓她的手透出一股子筆墨的芳澤。
熟練的操作之下,茶倒入杯中之時,杯中飄起了一朵白蓮花來,悄然綻放,姿態優雅,足以被文人墨客記入詩卷,百世流傳。
屋中溢出一陣輕嘆,這是絕美的茶景,在長安城之中都極為少見。貴族愛茶,鐘愛茶道,氣味清香,味道醇厚,就足以令人神往。時映菡的茶,卻是在觀看之下,便讓人賞心悅目,引出了饞蟲,好奇清茶的味道。
「三娘好茶道。」四舅媽嘖嘖稱贊,伸手端起一杯茶來,嘗了一口。
招待客人的茶葉,自然是好茶,味道自然不差。偏生時映菡沏的茶味道獨特,唇齒留香。
「不知三表妹這茶有何特別?」王家七郎忍不住問了一句。
「並無特別之處,無非造、別、器、火、水、炙、末、煮、飲。我還是偷了懶的。」
王家七郎頷首,隨後伸手接過茶壺,按照時映菡的步驟操作,竟然做得一絲不差,最後將茶倒入杯中,也出現了虛幻縹緲的景象,只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不由得搖頭,輕嘆︰「我怕是不行呢。」
僅僅如此,時映菡也十分驚訝。
這種技藝是要通過學習才能夠掌握的,她在此方面有著特殊的才能,也是學了一個月才能夠做到如此。王家七郎今日不過是照貓畫虎,卻學了個七七八八,尤其之前的步驟做得一絲不苟,沒有偏差,可見他悟性極佳,是個聰明的主。
她不禁笑了起來,如芙蓉花開。
「燁表哥好悟性,我學了七八日,怕是才有你這水平。」
王家七郎十分意外,隨後跟著溫和地笑,謙虛了幾句。
祖母瞧著兩個人的模樣,不由得舒展了臉上菊一樣的褶皺,心中雀躍。
難得踫到一名與時映菡談得來的男子,還是個同樣穩重的,最重要的是他很聰明,如今雖然只是秀才,日後,怕是會大有出息。
新夫人瞧著時映菡的不驕不躁的模樣,不由得訝然,難怪老太太會這般喜歡時映菡,她還當真有幾分穩重與氣量,比之時映蓉,要棘手不知多少。
隨後她眼珠轉了一圈,繼續微笑︰「三娘茶道好生厲害,之後的日子可要好好教教我這個做娘的。」
這樣一說,沒有半分架子,將氣氛活躍了不少。
時映菡依舊是淡然的,就連笑時也不漏齒,做足了規範。
新夫人要開始套近乎了嗎?
如若她與新夫人走得近了,第一個向她發難的,恐怕就是時映蓉這位嫡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