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房間,紫璇忙給父親上了三炷香,告訴他今晚與文初哥哥重逢的喜事。
靈瀟在一旁百無聊賴地轉著杯子,問道,「這個薛公子好大的本事,以前怎麼從來都沒听說過?姐姐可知道他是做什麼的?」
「今晚他倒是沒說,不過我記得他從小才華過人,許是考中功名做了大官吧。」蘇紫璇說罷又給父親磕了三個響頭,自顧自念經去了。
靈瀟撐著頭,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總覺得事情來得太突然,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一抬眼看到姐姐安然的笑臉,不禁自嘲地搖搖頭,暗道自己想得太多,姐姐一生積德,也是時候該得遇貴人了吧!
此時的薛逸之,已快馬回到流華殿,寢宮內焚著迦南香,讓人頓覺心神放松。
鏤竹屏風後放著花梨木制成的浴桶,侍從高茂伸手試了試水溫,恭聲道,「公子,蘭湯已經預備好,可以沐浴歇息了。」
「知道了。」薛逸之卸下柳簪,月兌去長衫,轉身走進屏風內,懶聲道,「高茂,去把選妃的名單拿來給我看看。」
「公子,這麼晚了,您要是不好好休息……」
「無妨。」薛逸之打斷他的話,將身子浸入蘭湯,「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還不明白我的性子嗎,去拿罷。」
高茂哦了一聲,退出去帶上房門。剛好這時他的母親、在這流華殿服侍多年的高大娘從旁經過,便問,「公子歇下了嗎?」
「還沒呢。」高茂嘆了口氣,「公子總是這般操勞,勸他也不曾听,哎、不說了,我要去幫公子拿男妃的名冊,娘你先回去歇著吧。」
高大娘望向那房里明滅不定的燭火,心里微微疼了一下,暗道,「這孩子,這麼多年了總是這樣,外人只道他有多風流倜儻,咱們這些身邊的人才知道他有多不易啊!」
夜涼如水,更敲三響,薛逸之閉著雙眼,倚在桶內,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兩道陰影,蘭湯蒸汽繚繞,籠罩著他奪目迷離的容貌,恍如畫中人。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暗中派人追查葉家後人的下落,直到最近才發現葉靈瀟的蹤跡。其實,他要找她,一是敬佩葉丞相的輔朝之德,二是想為自己培植一個幫手,但有些話,他現在還不能對她明說,所以他並沒有拆穿靈瀟女扮男裝的事實,還陪她們演了今天這一出戲。
「公子,選妃的名冊拿過來了。」高茂咳嗽了一聲,輕輕推開房門。
「拿進來吧。」薛逸之擦干身子,穿好中衣,施施然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他接過高茂呈上來的名冊,只看了一眼,便蹙起眉來,「怎麼才這麼少人?各郡縣的郡守到底有沒有將皇上的詔令傳達下去?這些天派人下去好好徹查,務必要保證前來應征的男子超過三千人。」
「三千人?」高茂頭冒冷汗,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那麼多人皇上能挑得過來不!
「公子,恕屬下直言一句。」高茂抬頭。
「你說。」薛逸之隨手將長發撥于腦後。
「屬下想說,您就不怕到時候皇上身邊的男妃多了,會動搖公子的地位嗎?屬下、屬下還是勸公子壓制選妃人數的好,反正這選妃的大權皇上是交與您了的。」
薛逸之抬起的手微微一頓,眼角浮現笑意,恍若星辰。「高茂,你可知道皇上為何要將這選妃的大權交與我嗎?」
高茂一愣,搖頭道,「屬下不知。」
薛逸之唇角微勾,「陛下明知我身為外寵,卻放手讓我操辦選妃一事,便是告訴我要對她放心,這個道理你還不明白嗎?」
高茂恍然大悟,「皇上對公子好生用心良苦啊,屬下真是愚鈍。♀」
薛逸之拿銀針挑著燈芯,心里嘆氣道,高茂你可不就是愚鈍麼,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難道還沒發現……就算給陛下再多的男子,她、也是無法享用的啊!
夜幕漸深,晚風徐疾,在這個看似輝煌的深宮里,每個人都有著自己深藏的秘密。就像高高在上的東德明悅,看似享盡天下榮耀,又坐擁美男無數,可她心里的苦,又有幾人知!因為自身的缺陷,她不能像正常女子一樣行閨中房事,更不可能生得出孩子,所以她只得違背祖訓擁立佷兒當上太子,又在天下廣招男伶,充為後妃,借以營造後宮欣欣向榮的假象,以免朝臣非議,生出異心。
好在,還有薛逸之暗中助她一臂之力,幫她把這個天大的秘密隱藏了下來。是故東德明悅頗為倚重薛逸之,幫他一步步走到了左相之位。
可是這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分明就是薛逸之借爬龍床邀寵獻媚,才做到了今天這個位置的。
當時金陵城紛紛流傳過很多版本,有的說女皇為博薛公子藍顏一笑,不惜贈之以左相之位。還有的說薛公子根本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樣豐神俊逸,關起門來只會跟女皇一哭二鬧三上吊,慌得女皇立刻就答應把左相的位子留給他了!
甚至還有人流傳說薛公子天有吉相,將來女皇若懷得龍種,一定是他的孩子,到時候女皇自會廢掉太子,另立薛公子的女兒當儲君。
市井謠言,傳得神乎其神,東德明悅每每听到有人拿這些話來跟她告狀,心里都暗自樂得不行呢——傳吧傳吧,傳得越廣越好呢,只要百姓相信我東德明悅是生得出孩子的,就不會再對立儲君一事耿耿于懷了,他日等太子羽翼豐盛,或是生出個懂事的女兒來,再把皇位傳給下一代,東德王族的皇位就算是保住了。
時值初夏,天氣燥熱,落紅院的西廂房里,靈瀟趴在窗台上乘涼,看往來畫舫穿梭不息,不一會便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自從三日前薛公子給紅姨送來銀錢,贖走了紫璇的賣身契,這日子就變得異常的漫長了——不用幫姐姐周旋于不同的客人,也不用幫姐姐寫附庸風雅的詩句,甚至也不需要日日幫姐姐作細致的打扮了。
呵呵,原來做個閑人也不是那麼舒服的麼,莫非我注定就是一條勞碌的漢紙命?
靈瀟打了個呵欠,忽然覺得口渴,便眨眨眼楮,對倚在貴妃榻上的蘇紫璇笑道,「姐姐覺得口渴麼,忽然想吃隻果了,不如我去王七哥哥家討些冰塊來,咱們一塊兒做冰鎮隻果吃?」
蘇紫璇也正熱得難受,便尋了一把香紙傘遞給她道,「快去快回,瞧這太陽毒的,你帶把傘出去,別被曬得嫁不出去了!」
靈瀟听她這麼說,哪里肯接,忙一溜煙兒跑了出去,喊道,「我一個大男人,帶把傘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也怪她跑得太快,迎面又與翠香撞了個滿懷,後者春心亂撞,滿臉通紅,靈瀟只好轉過頭去裝傻,腳步邁得更快了。
「哎!這孩子。」紫璇低低地嘆了口氣,心想今後還是得尋個合適的時機,把她的身份告知文初哥哥,好讓他幫忙給靈瀟安排一門妥當的親事。
至于自己麼,既已淪落至此,清白不再,哪里還奢求能嫁得什麼好人家呢,罷了吧……
話說靈瀟到集市上稱了兩斤隻果,又去王家府上跟王七哥哥聊了會天,好一番軟磨硬纏才哄他交了一小碗冰塊出來,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去。
這天氣太熱,她怕冰塊融化成水,一路走得飛快,剛到落紅院門口,就見台階前停了一輛黑楠木錦蓋大馬車,車前一個家奴打扮的人,正操著大嗓門對紅姨叫道,「快叫紫璇姑娘出來,我家公子要見一見她!」
紅姨滿臉賠笑,「這位小爺,紫璇姑娘已經不再接客了,咱們院里還有好些別的漂亮姑娘,要不請您家公子進去挑上一挑?」
「放肆!」那家奴囂張得很,怒道,「我家公子點名了就要見她,你再三阻攔,是怕我家公子付不起錢嗎?」
靈瀟見到這一幕,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紅姨身邊道,「這位大哥,我紫璇姐姐現在已經贖身了,贖了身便不再是青樓中人,自然沒有任誰想見就見的道理,你們還是請回吧!」
「什麼?她贖身了?」那家奴微微有些吃驚,「幫她贖身的人,可是一位姓薛的公子?」
靈瀟打量了一下這人,好奇他怎能一下子猜中薛公子的身份,嘴上卻道,「這是我家姐姐的私房事,勸大哥還是莫為打听的好。」
「你!」那家奴頓時生氣,上前推了靈瀟一把道,「乳臭的毛小子,我今天偏要叫紫璇姑娘出來,你敢怎麼著?」
靈瀟個頭不高,被他猛力一推,退了兩步沒站穩,懷中的一袋隻果一骨碌全滾到了地上,那碗好不容易討來的冰塊也「砰」的一聲摔成了碎片。
「哎呀快來人吶!」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翠香扯著嗓子大叫起來,「有人在落紅院門口打人了,快來人吶!」
靈瀟默默地蹲下拾隻果,心說你別喊了行不行,先幫我把隻果撿起來啊T_T,等人來了隻果就該被搶光了!
有個隻果好巧不巧滾到了那輛黑楠木馬車的車輪下面,靈瀟正要去撿,一雙邪惡的大腳忽然擋到了面前,靈瀟抬頭,見那家奴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她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好吧,是你惹我在先的,就休怪我練了五年的拳頭不長眼楮!
恰在這時,一個不威自怒的聲音自車簾後響起,「崔勇,不得無禮!快幫這位小兄弟把東西撿起來。」
這聲音雖然透著魄力,卻又溫潤如玉,听上去像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靈瀟不禁好奇地抬起了頭。
恰恰一陣風過,垂簾飄起處,一張清俊的臉映入視線,眉如冷煙,目似寒星,雖然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卻無端叫人生出威壓之感。
于是靈瀟很沒出息地、迅速把頭偏向了另一邊……呵呵,今天的陽光,真的是好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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