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瀟哪敢跟皇帝陛下一起用飯吶,只好硬著頭皮推辭道,「讓皇上見笑了,草民听說這寺里的鹵水豆腐好吃,也就隨便提了一提,現下肚子還不覺得餓呢!皇上您還是快去用飯吧,別讓草民擾了您的雅興!」
東德明悅見靈瀟垂著頭一副訕訕模樣,心下有些好笑,便有意逗她道,「哎呀,剛才被段統領一打岔,朕還差點忘了,你家阿姐方才管朕叫什麼來著……夫人!你倒是說說,這般藐視天子之威,該當何罪?」
蘇紫璇嚇得趕緊跪在地上,磕頭道,「皇上,是奴家有眼無珠唐突了皇上,您要罰就罰奴家吧,千萬別怪罪靈瀟,她、她還是個孩子。」
東德明悅微微一笑,「好啊,那罰你什麼好呢……哦對了,段統領曾跟朕提過紫璇姑娘才學過人,不如就罰你為朕相個字好了!」
靈瀟心下一沉,讓姐姐吟個詩唱歌曲都還好,可這「相字」……她還真是不太擅長。
所謂相字,是當時文人雅士愛玩的一種文字游戲,與坊間的測字佔卜不同,這相字考驗的是對文字獨到的見解以及過人的才智。
「皇上,草民斗膽,請求代替姐姐為皇上相字。」
聞言,東德明悅聞言饒有興致地看了靈瀟一眼,「哦?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有這般膽識,那行,姚尚宮,筆墨伺候。」
姚尚宮立刻就捧了宣紙和毫筆過來,小心地擱到案上。東德明悅想了想,在紙上題下一個字——「忍」。
「靈瀟,你倒是看看,這個字,你欲作何解?」
靈瀟雙手接過那張御宣,只看了一眼,便有了自己的答案。
「回皇上,忍者,心字頭上一把刀也,草民認為,面對這把利刀,世人之忍分三種境界。」
「哦?哪三種境界?」
靈瀟垂眸道,「下忍,中忍,和上忍。」
東德明悅覺得有點意思,示意她接著往下說。♀
「第一種人,忍氣吞聲,受了屈辱也能逆來順受,是為下忍;第二種人,忍辱負重,譬如勾踐王臥薪嘗膽十年,厚積而薄發,是為中忍。」
皇上越听越有興趣,「那上忍又是怎樣呢?」
靈瀟想了想,道,「小忍和中忍,都是憑借意念挨住了心上那一刀;而上忍者根本就無需挨那一刀,因為他把心都拋棄了,哪里還需忍這一刀呢!」
「把心都拋棄了?這個有作何解?」
靈瀟忽然想起已故的母親,嘆了口道,「一切有為法,如夢亦如幻。上忍者早已看破世事,把個人置之度外,試問一個連本心都不在乎了的人,哪里還會為俗世坎坷所困擾呢?」
東德明悅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個頭不高的孩子,沒想到她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過人的才智。一旁的弘一和尚也是滿臉贊許地看著靈瀟,估計正在心底琢磨把靈瀟剃個光頭跟他當弟子就好了。
靈瀟自己卻是不勝唏噓,想起母親去世時那抹看破紅塵的微笑,她就一陣酸楚,最可恨的是到現在也沒弄清楚當年刺殺母親的是何許人也,她自己也不得不女扮男裝隱瞞身份。
「靈瀟,你這麼聰明,是師從何人?」東德明悅忽然開口問。
靈瀟遲疑了一瞬,垂眸答道,「草民師從錢江蘇秀才,也就是紫璇姐姐的父親。」
其實蘇秀才只帶了她不到一年,十歲前學的東西都是她娘教的,但是這個現在還不能說。
「皇上,蘇師傅是錢江出了名的才子,當年曾協助錢江郡守鎮壓過暴民叛亂,臣幼年時也曾是他的學生。」薛逸之道。
「哦?這樣說來這孩子還跟薛卿是同門師兄弟了。不知這位蘇秀才現在哪里供職?」
蘇紫璇心下一酸,低聲道,「家父他……已經過世了。」
「竟然是這樣!」東德明悅惋惜不已,抬頭打量了一下靈瀟,見她生得乖巧伶俐,明悅陛下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不是正愁著給太子找一個平民子弟當伴讀麼,看這靈瀟就再合適不過了呀,反正比沈雲軒那個混世小霸王強多了!
這才剛想到太子殿下,外頭就有宮人慌慌張張報信進來了,「皇上,皇上不好了,太子殿下不見了!」
「什麼?怎麼不見了?你快說清楚。」
那宮人抹了把汗,訕訕道,「今兒早上太子殿下還在太學殿讀書吶,後來韓太傅出了個恭,回來太子就不見了,跟太子殿下一起不見的,還有、還有……沈雲軒公子。」
「好呀!肯定又是被沈雲軒那個混小子給拐出宮去了。」東德明悅微有薄怒。
薛逸之忙搖著扇子替她扇風道,「皇上莫急,從上次太子出宮鬧事之後臣就留了個心眼,早已安排眼線護在太子身邊,想必不久就有消息了。」
正說著,高茂急急跑進來道,「叩見皇上,叩見薛相,卑職查到太子殿下跟沈公子一道……上柳街喝酒去了。」
柳街?那不是伶人館一條街麼?他跑那干嘛去啊?東德明悅咬咬唇,沉聲道,「好啊,那朕就去柳街會一會他。」
說罷便叫來姚尚宮,吩咐擺駕走人。
靈瀟跟紫璇乖乖地立在一旁,恭送女皇陛下擺駕出門。薛逸之經過她倆的時候腳步一頓,柔聲道,「紫璇妹妹,之前沒來得及跟你解釋我的身份,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進宮後更了名叫薛逸之,以後你還是可以跟我兄妹相稱的,就叫我逸之哥哥吧。」
「哦,逸之……哥哥。」紫璇叫得頗不自然。
薛逸之看了靈瀟一眼,又道,「還有靈瀟賢弟,你我既然師出同門,也是可以兄弟相稱的,今日走得匆忙,改日再請你吃……鹵水豆腐。」
說罷瀟灑一笑,徑自去了。靈瀟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滿滿只有一個疑問——他竟然就是薛逸之!薛逸之!!那個市井坊間流傳的第一外寵薛逸之?天啦,原來他就是女皇最喜歡的男寵啊——可是自己身上這種花不拉嘰的衣服,真的是從他身上開始流行起來的嗎?
這天黃昏時分,紫璇跟靈瀟才回到廂房不久,落紅院門口就被一群俊俏公子給團團圍住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來,金陵城的百姓們太熱衷于傳播八卦了,她倆白天才見過女皇陛下一面,現在整條花街柳巷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了。
話說女皇甄選男妃在即,城里不少翩翩少年都躍躍欲試,期待著能被「一朝選在君王側」呢!只可惜他們從沒見過女皇陛下的真面目,更拿捏不準她的喜好,于是逮著這個機會,便上門來找紫璇跟靈瀟打听消息呢。
「哎,聖心難測,皇上的喜好豈是我們這些草民一眼就能模得透的?」靈瀟硬著頭皮,出來打發這些熱血青年們,「大家還是回去吧,我只知道皇帝陛下是個大美人,脾氣也不算太壞,其他的嘛……我就無可奉告了!」
「哎,靈瀟賢弟,你別關門呀!」一個長相不錯的公子激動地抵住大門,問道,「听說你們今天還見著了皇上身邊的第一外寵薛大人,能跟咱們說說這薛大人是怎樣的一位人物嗎?」
「對對。」旁邊立馬就有人附和,「他能得皇上恩寵四五年,想來必定是頗合皇上心意的,咱們就效仿他的穿衣打扮準沒錯。」
靈瀟被他們的熱情嚇了一跳,嘖嘖,看來他們是真的很想被選進宮啊,唔……那就盡量幫他們一把吧!她努力地回憶了一下薛逸之今天的穿著打扮,卻只記得個大概。
「貌似他穿得極為素雅,只在發髻上別了一根竹枝,身上也只佩了一塊玉玦作裝飾,啊……對了,他還穿了一雙木屐來著,就是市面上最常見的那種款式,不過他穿上去蠻好看的!」
眾人面面相覷,對靈瀟的話將信將疑。堂堂一國左相,又深得皇上恩寵,怎麼可能穿得那麼樸素?呃不對,簡直不是樸素,而是寒酸!
「小兄弟,你該不是故意編這些話來誆我們的吧?」
「對啊對啊,我記得以前听人說過薛大人最愛穿綠底紅花的衣裳來著,皇上還曾贊他衣比花嬌吶!」
「綠底紅花的衣裳……咦,不就是這位靈瀟小弟身上穿的樣式嗎?」
「好啊,敢情你是故意穿這身到皇上跟前博恩寵去了,回來卻告訴我們相反的消息!差點還害得咱們穿成窮酸秀才的模樣去見皇上啊!」
靈瀟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頓時她竟成了眾矢之的,真是好不冤屈!
好在紅姨出來及時救場,要不然她可得被唾沫星子給淹死了……唔,爭寵好可怕!
好不容易從側門拐回了後院,又踫上翠香抽抽搭搭,捂著淚眼問她,「靈瀟哥哥,你、你真的如他們所說,要進宮當男妃了麼?嗚嗚!」
靈瀟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趕緊捂了耳朵,飛也似地逃回西廂房去了。
「呼……終于回來了!」靈瀟關上門,又不放心地插上門閂,這才蹦噠到桌邊喝了口茶。
「姐姐,咱們可得趕緊搬出去了,住在這早晚得被他們煩死。」
「搬出去?搬去哪兒啊!」紫璇嘆了口氣。
「噯?你那逸之哥哥不是說過些天就接咱們出去住的麼?」靈瀟納悶。
「沒錯,那天他是這麼說了,可是當時我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啊。今天回來之後我也想了很久,逸之哥哥身為皇上的男人,自己肯定是住在宮里的,他說接咱們出去住,一定是打算花錢在外頭置辦一處別院,好安置咱們的罷。可是這樣做讓他破費不說,還難免落人閑話,到時候叫多事的人嚼了舌根子去,豈不害了逸之哥哥?」
「姐姐的意思是,怕別人說三道四,栽贓薛公子在外頭金屋藏嬌?」
「嗯。」紫璇皺著眉點了點頭。
「那可怎麼辦才好呢?姐姐你如今已贖了身,在落紅院住著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所以,我方才想到了一個辦法。」紫璇忽然抬起頭來,盈盈眼角噙著一絲淡然笑容,「要是我找個人嫁了,就不會有這麼多後顧之憂了。」
「什麼?姐姐你想嫁人?」靈瀟嚇了一跳,之前可從沒見她動過這個念頭啊。不過她心思一轉,忽然有了答案,「哦,我知道了姐姐,你想嫁的這位,一定就是前些天你做的那雙男鞋的主人吧?快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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