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蒼穹 第十五章 柔之勝剛

作者 ︰ 沐縴

建康的荒郊野外,孤零零立著兩座新墳,墓碑前站著兩個來祭拜的人。

衛寒開口道︰「沒想到朝聖教還肯給他們立碑,算是良知未泯。」

葉瀟然一臉關心地看著身旁人︰「先生,你沒事了吧?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對你下的毒?我怎麼听說是因為救我……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衛寒卻道︰「瀟然這與你無關,此事也莫要再提。」

葉瀟然真的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因為畢竟不管出于什麼原因用毒去操控一個人都會一點點瓦解他的驕傲,更何況是眼前這個人︰她眼中的他是從不會向任何勢力低頭或屈膝的,而當年說仇家追殺不過是退隱江湖的借口,真正的原因不過是他不想趨炎附勢、隨波逐流。

葉瀟然便岔開話題︰「朝聖教為何也出現在建康,難道真的只是因為鏢局的巧合?」

衛寒道︰「我看這不是巧合,而像是有預謀,當時定下西去路線的時候不過就你、我、陸爺三人在場的。」

葉瀟然欲言又止︰「陸爺他——」

衛寒道︰「陸爺是我多年至交,不會有問題……僅憑我們兩個是模不清朝聖教的底細,包括之前為什麼會放我們出來,都依舊是個謎。」

葉瀟然咬牙道︰「不管怎樣,朝聖教害死了成蔭他們!這又是一筆血債!」

衛寒道︰「朝聖教只是利用了余刃的仇恨讓他去臥底,計劃本是余刃取得柳家信任,促使柳豐存立下遺囑,這樣可以名正言順的接管其他分號,而江湖上也不敢多有異議……沒想到他們已經等不及了,因此讓余刃提前下藥柳豐存,只待他一死,遺囑問世,余刃便是實至名歸的大當家了……」

葉瀟然道︰「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對柳家妹子動了真情吧?可憐了一對有情人,望在這合葬墓中得以安息。」

衛寒道︰「世上有些賬根本算不清,而糊涂會比清楚活得更久。對于他們來說,也許真的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月兌。」

葉瀟然有些悵然︰「想必朝聖教很快會扶植一個新傀儡來管理鏢局吧?可惜‘江南第一鏢’就這樣落在他們手里了。」

衛寒道︰「忍一時風平浪靜,等時機到了再好好收拾他們。瀟然,我們先回客棧吧,明日也該動身了。」

金陵鏢局如今已在一夜之間易主,朝聖教的人已徹底佔領了這座鏢局並成功控制了各地分號,只因有了柳豐存那一紙遺囑再加上朝聖教的強勢,總鏢局包括各大分號都只得乖乖听從,江湖上便也不敢再有什麼異議了。

最終效果已圓滿達到,洛漠和兩位堂主在鏢局內設宴舉杯慶祝,順便犒勞下屬。

「少主,我听說你前幾日可都是在畫舫上呆的,那滋味如何?」一位看起來很豪爽的漢子一邊喝酒一邊說著話,他便是之前洛漠口中的劉堂主,劉荊山。

洛漠正隨手拿起一根筷子敲著酒杯作樂,漫不經心答道︰「青樓、畫舫,不過一個在地上一個在水上而已,還能有什麼不一樣?」

「秦淮歌妓艷名遠播,少主這趟可算是沒白來。」一旁一中年人一身文人打扮,他名叫朱亦,雖被稱作堂主,其實一直充當朝聖教軍師的角色,深受岳乘滄器重。

「呵,要不是朱堂主不好,我真想帶您去見識見識,那兒比起臨安的姑娘可算是別有一番風情了。」

「少主真是偏心,我好歹也立下汗馬功勞,怎麼不說帶我老劉去呢!」

「劉堂主,不是我不帶而是我不敢帶,怎麼,到了建康就不怕你家母老虎呢?」

經他這麼一說在場眾人都笑了起來。

劉荊山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干笑幾聲︰「好了好了,大伙兒來來來、干杯!」

「少主,門外有一女子求見。」

劉荊山聞言便打趣道︰「這不說著說著就來了,怕是哪個相好找上門來了吧!」

洛漠沒理會他,敲酒杯的筷子停了下︰「什麼樣的?」

「呃,藍衣,長得挺好看的,只可惜臉上有道傷痕……」

劉荊山遂又笑道︰「都毀了容還能叫好看,哈哈,少主你的品味是不是下降了,哈哈哈——」

洛漠手邊卻重重敲了下酒杯,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閉嘴!你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劉荊山深知這位少主喜怒無常,忙緘口不語。

「你帶她去我房里,我隨後就到。」他面前的酒杯有了裂縫,酒水正悄悄地漏了出來,他遂看向劉荊山道︰「都怪劉堂主,壞我一個夜光杯……听說你家那位母老虎最喜歡這種西域的貢品,眼下雖然壞了不妨拿回去修補修補還能討好她,免得又叫她說你跟我一起被我帶壞了——」

劉荊山看到他眼中促狹的笑意,似乎心情還不錯,先前也許只是開個玩笑,他便放下心來。

眾人于是又繼續喝酒的喝酒說笑的說笑。

當洛漠回房推門進去的時候,屋里一片漆黑,他遂去點燈,只見屋內果然站著一名女子。

「沒想到,你真來了。」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昨日他走到葉瀟然身邊遞解藥時曾傳音入密給她︰要是想拿徹底的解藥,明晚一人來這。他其實並沒想過要真將最後的解藥給她,而只是想逗逗她,看看她是什麼反應,只是沒想到她真的來了。

葉瀟然冷冷看著他︰「解藥呢?」

洛漠卻故作不解道︰「咦?之前不是給你了麼?」

葉瀟然道︰「我要徹底的解藥!」

洛漠不禁笑道︰「你憑什麼?」他來到她面前,續道︰「以你的聰明應該不會不知道我讓你深夜造訪的用意吧?只要你肯心甘情願沒有一點反抗的臣服我,解藥自然少不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撩起了她垂在胸前的一縷長發,卻只見葉瀟然真的不躲不閃反而閉上了雙眼。他不禁冷笑︰「你們女人真是奇怪,之前不惜自毀容貌,現在又不惜為了個男人來向另一個男人投懷送抱……看來上天注定,你遲早是我的!」

葉瀟然已感覺到他的手滑過自己臉頰,而當觸到臉上傷口時,依舊疼得讓她一驚︰那晚的一切瞬間歷歷在目!那道傷口不僅在臉上而更像早已銘刻于心上,成為她此生帝痛——無論如何都不能屈服!她絕不能將她的尊嚴和驕傲讓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人肆意踐踏!

隨著對方那種陌生的男性氣息漸漸逼近,她忽然從心底生出一種本能的抗拒,腦海內似乎又出現了那些慘死的人們,于是仿佛又聞到了大片大片的血腥味一般,她不禁別過臉去,胃里一陣翻涌。

洛漠從她的神色舉動里看出了端倪,他只覺被這個女人輕侮了一般——他一向孤傲得不可一世,再加上強大的自尊讓他產生一種竟在一個女人身上失算兩次的挫敗感,從而僅存的理智很快被怒火燒為灰燼。他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而心底只有一個念頭︰要讓這個敢三番兩次忤逆他的女子徹底消失!

葉瀟然被他如此突然的舉動驚壞了,條件反射般的竭盡全力掙扎,可他的力氣卻出奇的大,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掙扎在他面前是如此的微不足道。窒息感越來越強烈,她便越來越不甘心就此死去,前塵往事又一幕幕在腦海里閃現,她怎麼可以死在他手里!

一滴、兩滴……有冰冷的水珠落在手上,仿佛正一點點澆滅他眼中的火苗,他漸漸看清她眼神中透著無助和不甘,閃爍的淚光折射著她的驚慌與絕望……在她閉上雙眼的剎那,他驀地松開了手,一時間卻有些失神。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才讓他瞬間清醒,只听葉瀟然道︰「這是替那些被你糟蹋過的女子們打的,像你這樣的人,也只配得到一具具空洞的軀殼,永遠也不會得到別人的心!」

「——你不覺得可悲麼?」說罷,她奪門而去。

門外踫巧路過的劉荊山見一女子跑了出來忙進去問道︰「少主,要不要追回來?」

洛漠卻看著女子離去的方向道︰「總有一天我要你跪著求我!」

劉荊山清楚的看到洛漠左臉上有紅色的指印,他不由都吃了一驚——這麼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敢這樣放肆的女子,他不禁都開始好奇起來,怪不得少主會對她另眼相看。

「瀟然,你這是從哪來?」

這天一早,客棧里衛寒正在葉瀟然房間門口準備敲門,卻見葉瀟然從樓梯處走上來。

「先生,我——」葉瀟然一時語塞,她才從鏢局趕回來但她告誡自己絕對不能說昨晚去了洛漠那里。她脖子上還殘留著他掐過的痕跡,雖淡了不少已經看不到指印,但還殘余著星星點點的紅痕,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看來格外明顯。

衛寒顯然看出端倪,再加上葉瀟然言辭閃爍,他擔心的卻是怕她遇上劫匪一類,語氣也變得凝重起來︰「你昨晚去了哪里?」

葉瀟然未經人事並不知那些紅痕會被人誤會︰「我、我就是嫌客棧太悶了,而那個點先生已在隔壁睡下,我就獨自出去透透氣……」

那一瞬,衛寒仿佛從她的神色中看到少女時的她︰也就在幾年前,她若是撒謊便不敢看他的眼楮,沒想到長大後還是老樣子……看到她衣冠整齊,衛寒又覺得自己多慮了,但他又想到另一件事,便道︰「瀟然也二十有一了,早就是個大姑娘了,如若看到中意的不妨與我說說,好為你去提親……」此話一出,他都有些訝異︰自己什麼時候真有了兄長嫁妹的鞋,只是這鞋里卻分明多了幾分惆悵。

葉瀟然不知他為何出此言,但出于本性還是染上了小女兒家特有的羞澀,她輕哼一聲︰「先生就會拿我說笑!何況我此生要嫁也只嫁一人。」說罷,她看向衛寒。

衛寒道︰「好了,快去收拾收拾吧,我們今日要出發去開封了。」

葉瀟然似乎看到他臉上閃過笑意,稍縱即逝卻如沐春風。盡管她昨夜還在鬼門關生死一線,今日看到這一如既往的關切,她只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永不言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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