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為何,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淋了太久的雨,在撲進蘇岑溫暖懷抱的那一剎,蘇竟有一瞬間短暫的暈眩。
她好冷,好累,幾乎快要支撐不住。
剛才那一個時辰,她在大街上獨自徘徊,驚慌失措,一瞬間,竟然產生了一種,天地蒼茫,萬籟俱滅,人世間唯獨只剩下她一個的錯覺。
好像她又回到了從前。
為了林皓軒,她推開了身邊所有的人,放棄了一切,失去了一切。
最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冰寒徹骨的冷宮里,每天晚上都只有房梁頂上的蜘蛛,重復單調地繞著圈,仿佛作繭自縛的她自己,在無邊的死寂與痛苦中輾轉難眠。
那些過去,那些徹骨的悔恨和疼痛,她經歷過一次,此生此世都不想再去經歷第二次。
那些過往,她曾經親手推開的,對她最重要的人們,這一輩子,就算會萬劫不復,她也絕不會再松開他們的手。
「哥,你听到了沒有?你以後真的不準在這樣了,啊?」
「如果你想在房里納幾個女人,可以告訴我和爹,我們一定好好幫你選。」
「如果你氣我今天下午把你一個人丟下,你可以罵我,打我。」
「可是你真的再不許一個人跑出去,讓我二哥找不著了。你別再叫我們擔心了,成不?你倒是說句話啊?」
蘇撲進蘇岑懷里,用雙手牢牢捧住蘇岑俊美陽剛的臉頰,用一種卑微,真誠,希冀到近乎哀求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懇求蘇岑。
若說周圍的人剛才還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思,那麼此時,無論是雲娘,還是王弘,竟都有些被蘇發自內心的擔憂和關懷所打動。
這不應該。
這蘇,今年不是剛剛才滿十六歲?
她不應該還是一個無憂無慮,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嗎?
為何她身上有著這麼濃的憂,這麼深的痛,仿佛人世間所有的苦痛都曾降臨到她的身上?
蘇岑不過就是出來喝了幾杯酒,他不過就是從蘇府消失了幾個時辰。
為什麼蘇臉上的表情會那麼害怕,那麼擔憂?簡直就好像蘇岑剛剛遭遇了什麼生命危險,她剛好把他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一樣。
至于嗎?
他們想不明白。
別人又怎麼可能會明白?
在座之人,有哪一個會料到,蘇已經兩世為人,下過一次地獄,卻又從地獄最底層爬了上來?
上一輩子,她身邊第一個離她而去,和她最為親近的人就是蘇岑。
他死得那麼突然,簡直讓她猝不及防。至今回想起來,還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戳穿了她的心口。
叫她怎麼能不怕,怎麼能不防?
听到蘇岑失蹤的消息,簡直讓她肝膽俱裂,心驚膽戰。
不過,怕歸怕,憂歸憂,幸好,蘇岑還是給她找回來了。
這一次,過去一定不會再重復。
有她在,大哥一定不會再死。
雖然蘇進樓的時候氣勢洶洶,臉上的表情怒不可遏,但那畢竟是因為她太過擔憂蘇岑的安危。
如今,見到蘇岑沒事,蘇的心緒也就慢慢平復了下來。
她素來都只管自己認定了,從來都不顧他人的目光。
上一輩子,她就是在所有人的反對和質疑聲中,義無反顧地嫁給了林皓軒。
因此,現在,雖然有無數人用驚訝而又頗帶著幾分玩味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在無聲地譴責她,不應該坐在蘇岑的腿上,她卻依然落落大方,只當那些充滿異樣的眼神不存在。
蘇從懷里拿出了一塊帕子,仔細的,認真的開始擦拭起了剛才那幾名花魁不慎——或者說故意落在蘇岑身上的胭脂。
「真討厭,真惡心。還要我來給你擦。你以後真的再也不要這樣了。否則讓阿爹知道了,一定要你好看。」
一邊擦,蘇還不忘嘟起嘴來,像從前,像在家里一樣,不停向蘇岑抱怨。
此時此刻,不光是在座的賓客,就連蘇岑本人,一瞬間,心里也有了一陣恍惚,一種錯覺。
就好像,蘇真的很介意,別的女人在蘇岑身上留下印記。
就好像,她真的不是蘇岑的妹妹,而是他的新婚妻子,正在充滿了妒嫉,一邊抱怨,一邊心有不甘地在擦拭別的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
像,很像。
但最多也只是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不容易,蘇終于幫蘇岑整理好了被花魁們扯亂的衣衫。
她也沒多想,拉起蘇岑的手,就要往門外走。
「哥。咱們走吧,天都好黑了。」
蘇看看天,嘟囔了一句,撐起雨傘,把傘遮到了蘇岑的頭頂。
蘇岑卻只是靜靜地看著蘇。
他的眼神靜謐深邃,第一次,里面有了一種蘇看不懂的蒼涼與遙遠。
蘇岑一言不發,輕輕地,把被蘇牽住的右手抽了出來。
「你先走,我還有事。過一會兒自會回來。」
蘇岑淡淡地道,也不回頭看愣在當場的蘇,把傘隨意往旁邊一個侍從手里一塞,將涼薄的唇角慢慢扯出一個上揚的弧度,微微笑著朝王弘走了過去。
「王兄,為何臉色如此難看?蘇某既然已經和你約好了,今日不醉不歸,就斷不會在中途不辭而別。」
蘇岑居然去而復返,王弘自然欣喜若狂。
用不著蘇岑說第二遍,王弘立即熱情洋溢地迎了過來。
「好!好!蘇兄,就這麼說定了,今日你我不醉不歸!」
王弘摟住蘇岑的肩膀,哈哈大笑著把蘇岑迎回了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