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踫」的一聲,大門在蘇面前重重闔上。
也不知是不是關門的聲音太大,蘇受了驚,不盈一握的竟隨之輕輕一顫。
「呼啦」一聲,街上又刮起了一陣更大的狂風。
蘇弱不經風的被這陣席地而起地秋風猛地一吹,再一次輕輕搖擺了一下。
緊接著,在眾人驚慌失措的呼叫聲中,她就好似一片凋零在寒風中的落葉,眼見著站立不穩,隨著風勢緩緩倒下。
「不好了,不好了,她暈過去了!」
蘇這麼一倒,門外把守的眾人頓時一驚,喳喳呼呼叫嚷了起來。
蘇允的女兒暈死在了王弘的門口,這可不是好玩的,若是傳到了蘇允的耳朵里,八成會以為王弘欺負了他的女兒。
蘇允老奸巨猾,雖然不至于把王弘怎麼樣,可這人為人歹毒,向來是睚眥必報。
今晚的事要是傳揚了出去,他們這些守在外面,推搡、嘲弄過他女兒的人,恐怕一個都別想活命。
雖然王弘先前曾經嚴詞命令,不允許任何人再上樓打擾他款待蘇岑,但這些下人們到底還是心中懼怕,不一會兒就三兩成群,「蹬蹬蹬」跑上了樓。
樓上,王弘正春風滿面,得意洋洋地向蘇岑介紹一種他年前剛從波斯進的美酒。
「來來,蘇兄,看來剛才那些酒都不夠勁,蘇兄喝了這麼久,竟然毫無醉意。既然咱們說好今晚不醉不歸,蘇兄不妨試試我這酒。它叫天上人間,可是王某了好幾萬兩銀子,好不容易才從波斯購得。」
王弘邊說,拔開酒塞,把手里的美酒大大方方遞給了蘇岑。
確實是好酒。
這酒塞才剛剛一拔,滿屋頓時香氣四溢。
廳中的權貴、將帥,哪一個不是常年混跡于花街酒坊?哪一個不是嘗遍了人間各種美酒?可他們卻從沒有聞到過這麼香,這麼烈的酒。
頓時,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杯盞,紛紛朝蘇岑手中的酒壇望了過去。
天上人間?
蘇岑黑眸深邃,目不轉楮地看著手中的美酒。
可否換來他今日一醉?可否換得他今世無憂?
蘇岑舉起酒壇,剛欲仰頭將美酒灌下——
恰在此時,把守在門外的小廝卻一擁而入,齊聲高呼︰「不好了,不好了!王將軍,蘇家那個小姑子在外面暈過去了!」
此言一出,蘇岑抓住酒壇的右手頓時一顫。
「吵什麼?人暈過去了,你們叫輛馬車,把她送回蘇府不就成了?我不是警告過你們,不準你們再上來打攪我款待蘇兄?你們他媽的是不是都活得不耐煩了?敢把老子的話當耳邊風?」
王弘怒不可遏,吹胡子瞪眼楮,沖著下人一通呵斥。
他轉過身去,剛想要寬慰蘇岑,不料蘇岑卻已然把酒壇放下,伸手抓向了雲娘下樓之時,隨意擺放在桌邊的毛氈。
「借我一用。」
蘇岑看著雲娘,黑眸深邃,靜靜地道。
他雖然語氣十分平靜,臉上的神色也一如平時,溫文爾雅,可,雲娘是如何善于察言觀色?
她還是從蘇岑強作鎮定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慌張,一抹脆弱。
「你拿去吧……」
雲娘話音還未落,蘇岑已然沖破人群,匆匆下樓。
蘇這一病,真可謂病來如山倒,病入沉痾,差一點就病危。
她本來就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養優處尊的嬌嬌小姐,活了一十六歲,從來沒單獨出過門的。
可這一回,她不光單獨出了門,還為了找蘇岑,一個人在秋風蕭瑟的雨夜徘徊了一個半時辰。
回來的時候,她這高燒發得,整個人都好像熟透了。
蘇岑把蘇抱回蘇府的時候,蘇允早就已經焦急萬分地站在大門口等了半個時辰。
一見到被蘇岑抱在懷里的寶貝女兒,蘇允一張老臉立即氣得通紅。
「你是怎麼搞的?叫你好好照顧妹妹,你就是這麼照顧她的?你看看你妹妹,都病成什麼樣了?你還有心思在外面花天酒地!?」
蘇允暴跳如雷,抄起一根棍子,沖過去劈頭蓋臉往蘇岑身上一通打。
蘇岑也不還口,也不回避,就這麼站得直挺挺的,任由蘇允打罵。
除了蘇允,蘇的其余幾個哥哥,包括蘇彥也都在門口等著。
蘇彥見狀,立刻上前阻攔蘇允︰「爹,還是先別管大哥了,看妹妹這臉色,這病恐怕是不好了。還是趕緊派人去找大夫。」
蘇彥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立即引得蘇允更加暴怒。
「你這個小兔崽子!你還敢說!?外面這麼冷,天又這麼黑,你怎麼不自己出去找你大哥,非要你妹妹去?不孝子!統統都是逆子!混帳!」
蘇彥一時語塞。
在這蘇府,除了蘇,還有誰說得動大哥?有時候,大哥就連阿爹的話也只當耳邊風。
從小到大,阿爹只教訓過他們,還一次都沒教訓得成大哥。
要不是妹妹病了,大哥才不會站在這里給他訓。
想雖是這麼想,蘇彥可沒膽子說出口。
更何況,蘇確實病得很重,不光是阿爹和大哥,他們也都很擔心。
一時間,蘇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圍了上來,看著蘇岑懷里,臉兒通紅,明顯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的蘇,一個個都急得炸開了鍋。
「這可怎麼辦才好啊?啊呀呀,大小姐的臉怎麼紅成了這樣?這恐怕是燒得不輕!」
「大少爺也真是的,這麼晚了,還出什麼門?沒得叫人擔心。」
「你們都別說了!快快讓開,大夫來了!」
翠兒一聲大吼,圍著蘇的眾人立即散開,跟著,一個胡子花白,走路顫顫巍巍的老頭分開人群走近了蘇。
「把她的手伸過來,讓我給她把一下脈。」
白胡子老頭是宮中三朝御醫,如今的御藥房掌事,孫桓。
這孫桓剛剛靠近蘇岑,看清他懷中蘇的臉色,便已經開始不住搖頭。
晚了,晚了。
都燒成這樣了,哪還會有救?
孫桓把藥箱打開,從中取出急救的藥丸,他開始等。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明明他剛才說話的聲音不算輕,所有人都應該能听到,可,等了半天,就是不見有人把蘇的手遞過來,給他把脈。
「蘇少爺,我讓你,把你妹妹的手遞過來,讓我給她把脈。」
孫桓心生疑惑,不由抬起頭來,朝蘇岑望去。
這一望之下,孫桓不由得深深一驚。
這蘇岑,到底是怎麼了?
莫非他也生了什麼大病?
為何他全身都僵了,環抱在他妹妹身上的雙手緊著,每一根手指都因為過度用力而佝僂了起來,就仿佛十根剛硬的尖鉤,牢牢卡在了蘇身上,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阿岑,听大夫的話,把你妹妹松開,讓大夫給她把脈。」
不光是孫桓,許氏也湊了上來,一臉焦急地看著昏迷不醒的蘇,溫言軟語的勸說蘇岑,試圖讓他把蘇放開。
可蘇岑就是不動。
孫桓驚疑不定地看著全身僵硬,紋絲不動的蘇岑。
突然間,他就明白過來了。
蘇岑不是故意不動。
而是,他已經听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了。
他全部的心、神,他的三魂七魄都已被他懷中病入沉痾的蘇抽走了,他已經意識不到旁人在和他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