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蘇只覺自己的胸腔仿佛燃燒起了一把熊熊的烈火。
憤怒來勢洶洶,不可抵擋,一瞬間便把她的理性徹底摧毀。
「大哥!你到底在干什麼!快下來!你這樣,難不成打算氣死阿爹!?」
蘇怒氣沖沖,杏目圓睜,往前幾步,一伸手就要把馬背上的蘇岑拽下來。
蘇岑並無反抗,蘇輕輕拉了他一下,他便順著她的手勁滑下了馬背。
說來也怪,方才蘇彥離蘇那麼遠,他只不過在人群里大聲呼喊蘇,林靜軒便立即命人把他包圍了起來。
可如今,蘇岑和蘇離得那麼近,蘇的手甚至扣住了蘇岑的手腕,林靜軒卻只是面色稍稍變了一下,並沒有其余的反應。
他並沒有像對待蘇彥一樣,也命人把蘇岑驅離。
他只是站得遠遠的,黑眸深邃,神情復雜地看著蘇岑。
蘇岑笑了一下。
他的相貌本就生得極為俊美,這麼勾唇一笑,周圍立即響起了一陣「嘶嘶」的抽氣聲。
「怎麼?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其實我並非你的親兄?」
蘇岑看著蘇,面色溫和地微笑著道。
明明,他的臉色十分和藹,嘴角的笑容也頗顯溫柔,可不知道為什麼,蘇就是從這份和藹中覺察出了一絲冰冷,從這絲冰冷中感覺到了一種仿佛想毀滅這世間一切的陰鷙與狠戾。
「大哥,你在說什麼?我們從小就在一塊兒,你怎麼可能不是我的親大哥?」
蘇一臉茫然,不明所以。
在她的記憶中,她自有認知以來,蘇岑就一直伴在她身邊。
他怎麼可能不是她的親哥哥?若他不是,他還能是誰?
蘇岑但笑不語。
他黑眸深邃,靜靜地看著蘇,他如玉的手指開始緩緩上移,慢慢的,動作華美雍容有如行雲流水般卸下了身上的鎧甲。
此時,夕陽正好,那一縷縷金光鋪陳在蘇岑身上,在他墨發上,眉眼間,在他的白色長袍里,幾乎是突然的,他整個人,都變得華美難言,卻又飄渺之極。
他這般側著頭望著她,墨發如泄地擋在他的左眼前。墨發如簾,那如玉的臉孔,那高深莫測的雙眸,把他整個人,定格成一副永恆的,絕美的圖景。
此刻,美人如玉。
而這如玉的美人,正溫柔之極地望著蘇,望著她。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呆了。
包括從小就和蘇岑一塊兒長大,對他的身體,對他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都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蘇。
蘇素來知道,蘇岑生得十分俊美。
但從前,蘇岑行為處事都十分低調,他從未刻意在人前表現出這種美。
可如今,此時,蘇敏銳地覺察到,有什麼東西,在蘇岑身上,徹底的變了。
變了,他整個人都變了。
再也不是從前的溫柔淡然,低調無聞,而成了一團凜冽而又熾烈的火焰,一舉手,一投足,哪怕僅僅是一個回眸,都無處不流淌著一種極為陰烈,極其懾人的殺傷力。
蘇呆呆地看著蘇岑。
她呆呆地,看著蘇岑把上身的衣袍,以及衣袍里的褻衣解了下來。
突然之間,她發現,蘇岑身上有那麼多的傷,而那些傷痕,又是那麼的讓她感覺親切而又熟悉。
小月復上面那一處,長長的,一直沒進腰側,是小時候和她打架,被她抓傷的。
肩膀上那一處齒痕,是她打不過他,氣得狠了,張嘴在他身上咬的。
還有胸口,還有後腰。
越看,蘇的心中就越是酸澀,看著看著,連她的眼眶都開始變得濕潤。
難道,大哥真的要走了?從此以後,與她形同陌路?
不,不可能的,他胡說!他怎麼可能不是她的親大哥?
蘇用手胡亂抹干了腮邊的淚,抬起螓首,充滿了憤怒,氣狠狠地看著蘇岑。
「你在做什麼?有話就說,為什麼突然月兌起了衣服?你不怕丟臉,我還怕丟臉!」
蘇不知道蘇岑想干什麼,只覺得心中十分惱恨。
一方面,她從未想過,和她最親,最得她信賴的蘇岑居然會背叛她,背棄蘇府。
另一方面,她又感到有些尷尬,這里可是王府門口,大街的正中央。蘇岑到底想干什麼?居然在這種地方月兌下了身上的衣服。
「沒什麼,我只是有樣東西要給你看。」
蘇岑唇角含笑,看著蘇,淡淡地道。
當他把上身最後一件衣服月兌下,不光是蘇,大街上面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那是什麼?
紋在他左側胸口的圖騰,可是一只振翅欲飛的雄鷹?
可是,中原人身上怎麼會紋有飛鷹?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要說在身體上隨意紋上圖騰,只要是中原人,就連頭發,都不能隨意剪斷。
所以,這些圖騰,一直都是只有西域外族才會紋在身上。
蘇看著蘇岑胸口的那只飛鷹,一時只覺得頭暈眼花,兩眼發黑。
再也不需要多問些什麼了。
蘇允是帝師,行為舉止向來謹守禮法,他是絕不可能在自己兒子身上紋上飛鷹的。
「你……你真的不是我哥?那……那你到底是誰?」
蘇心亂如麻,思緒混亂,一時間只覺萬箭穿心。
這麼多年了,她一直視為摯親,和她最為親近,她最為依賴的人,突然之間,就和她什麼關系都沒有了。
叫她怎麼能不痛,怎麼能不亂?
「我姓秦名遠,原是你阿爹手下一名副將的兒子,宣啟四年,我爹為了保護你爹,被賊人亂箭射死。蘇丞相收留了我,我與蘇丞相曾經口頭約定,無論我什麼時候想恢復自己的本名,回歸自己的宗族,他都會答應。所以,你說錯了。我這算不得背叛,不過是履行和你爹當日的約定。」
蘇岑越說,蘇心里越亂,越說,她的眼淚簡直撲簌簌像下雨一樣落了下來。
「那你,那你有那麼多的選擇,為什麼偏偏要選王弘?那你……你以後是不是都不回家了?」
蘇跟在蘇岑身後,聲音充滿了委屈,神情無措地道。
叫她如何舍得?如今已是太遲,在蘇岑身上,她已經放下了很多感情。
她從沒想過,他有朝一日會離開她,離開蘇府。
「家?」
蘇岑頓了一頓,他回過頭來,冰冷的黑眸迅速掃過蘇潮濕的臉龐。
「我家離你家並不遠,就在相府後面那條巷子里,往右拐的第三戶。」
蘇哪里听得到蘇岑在說什麼?
她思緒混亂,心痛如絞,雙手緊緊抓著蘇岑麥色的大手,追著他問︰「那你以後都不回來了?那你以後都不管我了?我知道了,你以後都不會再來管我了,我病了三天,你都沒來看我。」
蘇這麼一說,不知為何,一瞬間,蘇岑面上浮現了一抹古怪的,近乎痛苦的扭曲。
他不再理會一直緊緊跟在他身後的蘇,把手一抽,大跨步走回了王弘的身邊,翻身上馬,一聲怒吼︰「駕!」
蘇根本追之不及,蘇岑的馬隊便揚起了一股遮天蔽日的灰塵。
他跟王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