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勝一直走到刀山的頂端,然後在只有拳頭粗細的桅桿頂端站定,做出了幾個高難度的凌空翻滾動作,顯示他的手足完好無損,隨後,按照漕幫的規矩,從刀山的另一面順著刀刃往下走來……
他的動作依然有條不紊,可身上的氣勢卻已經凝聚到了頂點,當下到最後一把刀刃的時候,在刀山兩旁的刑堂弟肅然向前走出一步,將一把鋒利無比的長口鍘刀舉過頭頂,讓他踩在刀刃上,架起後繞著甲板走了起來……
「下火海!」
山主魏奇面沉如水,而刑堂掌舵則有些不太自然地喊了一聲,等到任勝從那長刀上跳下來的時候,剛好便落在一堆長長的篝火前面……
任勝伸了伸腿,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吞入月復,隨後這才小心翼翼地一腳踏在了擺成了地毯狀的火炭上面……
「兄弟三生,火海無情,走!」
相比于上刀山的凶險,下火海看起來便相對簡單了許多,但其的說法卻更多。
一片通紅的火海上面,滿是燒好的木炭或硬木,這種叫火海;而木炭夾雜著燒紅的鐵鋤,上面以灰燼遮蓋的,則叫苦海;至于還有更甚者,全是由燒紅的鐵鋤布下的,則被稱為死海。
三種做法,過程和規矩不同,結果自然也就不同,而當任勝看到火海兩旁有漕幫刑堂的兄弟在邊敲芒鑼邊圍著火堆跳動,心里便知道這一次,山主魏奇對自己顯然動了殺意,竟然不惜用苦海來攔他。
佛門說苦海難度,這三海之內雖說死海听起來比較嚇人,可因為都是燒紅的鐵鋤反而對渡海者要求極少,只要能過去便算合格,而苦海看起來雖然比火海厲害不了多少,但勝在其隱蔽性比較強。一旦有所大意,恐怕受到的傷害還要超出其他兩種選擇。
當然,既然任勝敢于親自下場,對這種情況自然也就有所預料,盡管此刻篝火上面滿是白色的炭灰,可他卻依舊十分坦然地彎腰卷起褲腳,赤著腳板一腳踩在耀眼的火炭上……
讓人驚異的是。與剛剛上刀山那寂靜無聲不同,任勝此刻每一步落下,都伴隨著聲勢浩大的響聲,每每一腳落下,便見得漫天的火星四濺,不單篝火上的炭灰被穿梭于火炭堆。就連一旁掩飾著鐵鋤所在的刑堂弟,也被漫天的火光燎得向後急撤幾步!
「聰明!」
萬剛薪看著臉上露出贊嘆的崔錦鵬,笑著搖了搖頭,「這跟聰明無關,是他身上的功夫大了,自然可以欺過在場這些人,如果說此人剛剛在刀山上的功夫。是將拳腳的火氣與勁力都收斂至無聲的地步,那麼此刻,便是從無聲再次突破到有聲有色的境地!」
「哦?」崔錦鵬雙眼微微一動,不覺變得愈發恭敬起來,一邊將杯舉到嘴邊一邊自語般地請教道︰「我也算是到了無聲的地步,卻還真不知這其又有何奧妙在里面!」
「拳腳發聲清脆,是功夫練到了明勁的地步,無論練拳者的資質如何。只要有些毅力恆心,十人倒有人可以做到;到了無聲時,則是由拳腳上的明勁內斂在筋骨皮內,升至暗勁,其拳術有了一絲神意,可稱得上是國術,十人里面。只有三兩人有這個悟性;若是要再向上一步,非得形神合一放能將拳意練至有聲有色的地步,也就是距離抱丹只有一步之遙的化勁……」
「那又如何抱丹呢!」
「古代道門有掌心雷一說,指的是以身體的內景溝通外部天地。以勁丹證悟煉神還虛的奧秘,從有聲有色再練至聲若虛無,而周身骨骼血脈渾圓內斂時,隨心神意念的驅使時刻都有雷音隨體,這才算是踏上了抱丹的上乘境地……」
說到這里,萬剛薪又指了指火海上的任勝,「所謂大音若希,指的是看似無痕卻又繞梁而走的雷聲,像他這般功夫,雖然看似強橫威猛,但卻不能持久,此生恐怕都無法感悟到上乘丹道雷法的奧妙!」
「也就是說,他絕非你的對手!」
「呵呵……」
萬剛薪笑了一笑,隨後傲然地將杯的酒水一飲而盡,這才又接著對崔錦鵬說道︰「這滿漕幫內,還沒有我的對手,只是那些革命黨,可並不都只以武技致勝,一旦他們都動起槍來,我恐怕沒有辦法保證能安然月兌身,你看那場外的女雖然看似單薄,但其功夫與任勝也不過一線之差,所以,你之前與我說的事情,還是抓緊辦了為好!」
「放心!瑞徵現在對我信任有加,我這就趁熱打鐵引他入甕!」
崔錦鵬看看周圍無人注意自己,這才不動聲色地轉身向瑞徵那桌悄然走去,等到任勝在場成功走過苦海,並在另一端示威一樣地用火炭洗臉時,他已經拉著滿臉焦慮的瑞徵,悄然地與萬剛薪會合在了一處!
「苦海已過,一舟難求,架……油鍋!」
到了這個時候,刑堂的掌舵也看出了任勝身上的功夫,恐怕遠遠超出了山主魏奇的預計,眼見就要成功闖過三關,索性暗吩咐了自己的心月復,將山主備好的上好桐油和小號油鍋暗換成了大鍋,以此挽回之前與任勝暗結下的齷蹉。
所謂架油鍋,最狠者便是山主魏奇準備的桐油鍋,毫無貓膩可言,油鍋內油溫達到四百多度,即便是什麼氣功大師上手,不死也要蛻層皮。
然而既然是江湖人,自然便有江湖的伎倆,尤其在這刑堂掌舵刻意暗示好的關節上,自然就將其換做了祝由科大過門的秘法。
說是秘法,說破了其實卻也沒有什麼,蓋因那油鍋的油,攙了老醋,所以又被懂行的人稱為醋油。
熊熊的篝火上面,一口大鍋置于火上,先以老醋十幾斤傾入鍋內,然後再用油十五斤傾于醋上,因油輕則浮于醋面而不和。等到鍋底老醋滾沸,則上層油亦沸騰,此刻探手入油,溫而不燙,且老醋性酸而斂,故熱氣不易入油,直須沸久。然後油漸熱矣……
一般說來,鐵鍋越大,油醋越多,這其效果越好,盡管看上去油面滾滾而動,實際上油醋的溫度只有攝氐60度左右。和洗臉水的溫度差不多……
所以,當任勝硬著頭皮將手臂沾過清水再插入油鍋,並以最快的速度去抓取沉在鍋底的銀元時,頓時覺得原本緊張到幾近崩裂的心髒,忽然隨著好似鞭炮般的炸鍋聲,一點點地松弛了下來,而剛剛還一頭冷汗的表情。不知不覺竟然變得極為復雜甚至有些精彩起來……
「勝爺鐵漢!」
一聲有些歇斯底里的吼聲,從漕幫的人群傳了出來,隨後便听得江風忽然響起陣陣跺腳的聲響及一聲聲低沉的漢江號,「腳蹬石頭手扒沙,風吹雨打走天涯,漕幫漢莫怕難,遠方淺灘踩腳下……」
任勝臉上先是微微一愣,隨後也有些情緒激動張開嘴巴。與下面那些群情涌動的漕幫弟高聲應和起來,等到場外的眾人被油鍋滾滾而起的油花驚得目瞪口呆時,任勝終于在眾人的期盼下,奇跡般地撈出了那枚銀元,高高的舉過了頭頂在篝火滿天的夜空閃閃發光!
「好!」
一陣陣潮水般的掌聲,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叫好聲在甲板上響起,而一直在一旁‘監督’的刑堂掌舵。則趕緊取出獾油制成的藥膏,迅速涂抹在任勝滿是油光的手臂上,不等山主等幾人走近,便極為堅定的將麻布制成的繃帶也涂上藥膏。十分麻利地一層層纏在了任勝的手臂上……
「大恩不言謝,以後有我外塘勝一口吃,就絕少不了兄弟你!」
任勝臉色漲紅,額頭上的毛孔滿是被他逼出來的汗水,看起來自然像極了重傷疼痛的表情,可看向刑堂掌舵的目光里,卻充滿了滿滿的善意和笑意……
「魏山主此次做事,確實有些太貪心了,將咱漕幫的兄弟置于不顧……」
刑堂掌舵心里高興,可臉上卻仍是做出為了漕幫著想的模樣,在雙方角逐最為凶險的時刻,他的這招暗手,不單讓任勝借著傷重之名,將他從奪權爭利的惡名摘了出來,名正言順地避開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生死武斗,暗保住了任勝這最強的戰力同時,又使得他能隨時給山主魏奇以致命一擊的機會,簡直就是一石三鳥的神來之筆……
所謂投桃報李,這種事情兩人自然默契十足,就在為任勝涂藥包扎的過程,便不動聲色地結下了最為穩固的聯盟,至于之後其他掌舵如何趁勢發難,暫時就不在任勝的考慮範疇內了,尤其是當他親自闖過了三關之後,那麼這個彈劾的權利,自然也就值得那些掌舵們付出不小的代價……
當然,這種忽然抽身事外的地位,都是建立在任勝因下油鍋而重傷的基礎上,即便他之前表現得驚才艷艷,可在眾人的眼,此刻顯然已經成了沒牙的老虎,對爭奪山主一位再無威脅……
尤其在刑堂掌舵忽然槍口一轉,代替任勝宣布彈劾山主魏奇,而任勝自己則默然退居其身後時,就連原本屬于山主魏奇嫡系的另一位財物掌舵,此刻不覺也因為山主之位,變得有些躍躍欲試起來……
「勝哥兒為了漕幫義氣重傷,我願尊他為第一掌舵,與我等勝出之人最後爭奪山主之位!」
看著平日里偷奸耍滑的掌舵忽然變得群情踴躍、義氣干雲,剛剛從山主之位退下的魏奇,也明白自己如今算是眾叛親離,可若是能請到那位能搓銅成丸口噴劍膽的國術大師助拳,想來還有不小翻盤的機會……
「大師此次可是坑苦了魏某,如今漕幫山主之位不知花落誰家,之前定下的章程恐怕也要泡湯,幾位不如早做打算!」
萬剛薪看著垂頭喪氣的魏奇,雙眼不覺微微地眯了起來,雖然知道此人恐怕沒安什麼好心,可若是想要在這山主之戰悍然插上一腳,如果不借著他的名頭,恐怕還真就不能名正言順,「魏山主多慮了,眼前漕幫好漢雖說,可還真就沒有萬某能放在心上之人,若是山主雄心仍在,萬某便幫山主上去再爭他一爭又如何?」
「若萬師能助我奪回山主之位,我武昌山堂願尊大師為第一護法,屆時大師一行人的去留,自然就是漕幫自己的事情,再無革命黨有任何插手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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