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利科的秀麗風光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後世成為阿爾卑斯山麓著名的避暑勝地,這里的湖光山色簡直是天使遺落凡間的珍寶,不可多得的塵世天堂。♀虛弱的戰士得以在其中慢慢將息身體,瘦骨嶙峋的戰馬同樣重新恢復漂亮健美的身形,美中不足的是花了太久的時間,等全軍戰斗力回升到七七八八,盤踞在米蘭的偽王阿杜因也徹底探查清楚奈梅亨的行蹤,實施突然打擊的最佳時機遺憾的錯過了。
「等這一切結束以後回到奈梅亨,我便賜予你同身份相當的封地,不過現在還得在身邊伺候著,我不太習慣其他人,或者說信任,我的騎士。」沐浴著從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裹挾潮濕氣息而來的輕風,我愜意的閉上眼楮感受流質熨帖的撫模皮膚,完成使命的羅洛依舊擔任首席侍從,正在整理晾干的襯衣。
「我們一家人都是您最忠實的奴僕,大人,我們的命運都是因著您的照顧和提攜而改變的。」羅洛把折到一半的襯衣搭在胳膊上,動情的回答,「我願意在您身邊兢兢業業的伺候一輩子。」
我轉過身看著忠心耿耿的侍從,放下手中的酒杯,提著吊在肚子上的腰帶對他說︰「細心的僕人很容易培養,但讓人放心的親信卻不容易得到,奈梅亨的攤子越鋪越大,我一個人沒辦法長袖善舞的照應周全,總需要些信得過的人幫助自己鎮守四方,漢斯、公牛、科勒和你,未來都將是列土封疆的一方諸侯。就好像月亮周圍閃耀的明星,齊心協力的拱衛奈梅亨的安全,我的安全,明白嗎?」
羅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在我眼神的示意下繼續忙著折疊襯衣,湖面碧藍的顏色忽然一暗,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山巔飄來的大朵雲彩正好遮擋住太陽的光芒,我憂心忡忡的審視越積越大的烏雲。♀祈禱著暴風雨不要到來。
人的力量畢竟渺小,祈禱也無非是欺騙自己的某種方式,該來的總要來,比如這場如約而至的暴風雨,比如被澆得狼狽不堪的偽王阿杜因的軍隊,他們如同剛扔進甩干桶的新洗衣物,濕漉漉的帶著水珠……和洗衣粉殘漬。
雨後的空氣分外清新。湖面坦蕩如鏡,一絲水紋都沒有泛起,仿佛剛才的激昂只是偶露崢嶸的癲狂,此刻的溫婉才是它應有的恬靜模樣。山巔下墜的氣流混雜冰雪和泥土的芬芳,枝條水珠尤掛的花草樹木干干淨淨扎根大地,挺直腰桿迎接重出陽光的洗禮,景色美得讓人難以置信。
太陽出來後氣溫明顯回升。天地間又燥熱起來,被雨水浸濕的奈梅亨戰旗軟塌塌的貼著旗桿,無精打采的像是剛睡醒般慵懶,我踩著城堡泥地里的積水爬到木頭牆垛上,手搭涼棚觀望對面偽王的軍陣。
「阿杜因這次還真是傾巢而出啊!」我嘖嘖的感嘆著,眯起眼楮防止刺目的光線灼傷瞳孔,意大利的驕陽的確厲害,怪不得人人都喜歡來這里曬出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從湖對岸一直延伸到河邊,他的軍隊該有多少?」
羅洛扶著城垛查看阿杜因的軍帳。順著我的話回答︰「軍隊再多也不過是些臨時聚集的烏合之眾,經不起奈梅亨真正騎士的正面打擊。」
「真正的騎士?」我回味著羅洛的答案,悠然勾起嘴角,「在倫巴第還是有不少人願意投奔阿杜因的,他加洛林王室唯一直系男裔的假身份騙得許多人團團轉,有錢的出錢,有人的出人,沒錢沒人的也樂意幫著吆喝吆喝。民心和輿論全在他那邊,我們將面對的不僅僅是阿杜因不堪一擊的軍隊,還必須考慮收復失地後如何經營民心控制輿論,一旦佔有倫巴第肥沃的平原和繁榮的商路。那麼整個意大利便是掛在腰帶上的香囊,掉不掉都看繩子系得牢不牢!」
「您認為倫巴第便是幫助奈梅亨拴住意大利的繩子?」羅洛挪到我的上首,貼心的遮住灼人陽光。
我不置可否的聳聳肩︰「米蘭就是繩子上最關鍵的那個結扣,阿杜因則是關乎結扣松緊的隱秘線頭,掐準他定然可以一通百通。」
「這麼說來,您的繩扣也許並不十分好找,反倒愈發變得像團亂麻,纏住想解開他的雙手……」羅洛指著阿杜因軍陣前緩緩升起的旗幟,意大利的能工巧匠用金線繡著精美圖案——一柄被彎折的特殊十字架,兩邊分別寫著代表加洛林家族的字母「r」和「k」,扛著白旗的騎士催馬由遠及近,傳遞對方希望會談的訊號。
「未戰先和,他倒是把優雅的貴族禮儀玩得爐火純青啊。」我捏著下巴咋麼嘴角,唇齒間還殘留著剛才香腸的味道,如果阿杜因自不量力的準備以卵擊石,我不介意像啃香腸似的將他嚼得稀爛。
這個偽王我以前從未見過,但萊昂納多秉承旨意私底下接觸了幾次,還算得上有些交情,除了不切實際對王位的幻想和主權的宣稱,他蠻符合「得道明君」的標準,雖然無數次被制霸意大利的各種強權擊敗,他復起的速度卻超乎意料的快,往往前腳敵人剛走,後腳又卷土重來,而且勢力變得更加強大。數不清的遺老遺少心甘情願的追隨阿杜因的旗幟,帶著滿腔對昨日黃花的留戀,當然還有陰謀家別有用心的煽動和利用,彼此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簇擁著頂戴加洛林王室唯一男裔高帽的偽王,一遍再一遍反復「解放」失落的故土,喪家犬似的顛沛流離。
纏著頭巾的阿杜因頗有點異國風情,綴著金屬亮片和珠寶的纏頭布絕非俗類所能配用,很好的彰顯出他與眾不同的「高貴」出身;露在外面的眼楮深邃的如同旁邊的科莫湖,外人根本無法從眼神中窺測對方內心的活動,幾道法令紋橫刻在眼皮的邊緣,透出濃濃的世故滄桑,無聲的訴說著這位自稱血管里流淌著和查理曼大帝同樣血液的中年人多年來所經歷的黯淡歲月。
「日安,低地之國的至高統治者蘭迪大人,願地中海和煦的陽光如同它的溫度那樣讓您感受到無微不至的熱情!」行走江湖多年的阿杜因不認生,早學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油滑,嘴甜的跟涂了蜜似的,第一次見面便月兌口而出連我這個穿越人士都覺得華麗的過分嗦的拗口詞藻。
「願上帝保佑您……鑒于你我所處的陣營,我還是稱呼您為‘朋友’比較恰當,您帶人親自拜訪充分體現了好客之道。」我沖他背後歪著腦袋開玩笑,「歡迎的陣仗太大,我尚有些接受不了。」
阿杜因淺淺一笑,那姿態既風情萬種又止于禮數,若沒經過浸到骨子里的教養燻陶,絕不是一般做作的人能裝出來的,如此看來,他所謂的貴族血統還真不是隨口胡謅的,至少自他上數三代,肯定家門顯赫。
「您的幽默跟傳聞的一樣彬彬有禮。」他故意加重了後面的修飾語,針鋒相對的回敬道,「冒昧拜訪實屬無奈,望您見諒。」
「您都真刀真槍的領人來了,作為主人的我要是不兜著豈不太不懂禮數了?」唇槍舌戰的功夫他還女敕點,我強調著「主」和「客」的定位,一面咄咄逼人的挖苦阿杜因人到中年仍如浮萍般漂泊,一面直接將奈梅亨擺在「主人」的位置上居高臨下的詰問他這個鳩佔鵲巢的「客人」——你丫之所以蹦著全是爺們沒空搭理,別給臉不要臉,馬上認清形勢痛快束手就擒,省得落魄兵敗臉上沒面。
偽王臉不變色的將目光投向波濤碧藍的湖水,事實上他的臉頰裹在層層疊疊的面紗之下,變沒變色外面完全看不出來。「埃斯波西托回來盛贊您的騎士氣度非凡,武技精湛更是毫無破綻,要是您剩下的騎士悉數如此,上帝啊,那該多麼可怕!」阿杜因夸張的伸開雙臂做出無奈的動作,「所以我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來到科利科,希望同您面對面的會晤,交流心中最真實的想法——我不想打仗,但也不會放棄已經取得的權利,即使這樣,我依舊堅信雙方之間仍有談判的余地,對嗎?」
「呃……」我撓著後腦勺糾結蹙眉,「您的消息還真是靈通,我昨天進駐的科利科,今天咱倆就真的面對面說話了,朋友,要是您不承認自己擁有天賦的順風耳,那我只能懷疑奈梅亨軍中出了奸細。」
「做大事總需要些旁門左道,您說呢?」他抱以心照不宣的微笑,上揚的嘴角好似狡猾的狐狸。
我扶住腰上的長劍吊兒郎當的站著︰「開門見山吧,我這個人打仗性子急,城中的只是先鋒,大批軍隊尚在運動中,您得了解的是,科利科的木牆里面布置著奈梅亨的兩千名騎士,沒錯,是貨真價實的騎士,他們組成的鋼鐵洪流分分鐘便能將您的烏合之眾碾碎,負隅頑抗者必將死無葬身之地。我的要求很簡單,只有兩點,第一,全體投降並加入討伐羅馬的軍隊;第二,讓出倫巴第的所有利益,我以自己的爵位和名譽保證您的人身安全,也會為您和您的家人謀求最符合身份的優待,被帝國承認的世襲爵位、肥沃富饒的封地、惠及子孫的封蔭,怎麼樣?」
阿杜因自始至終沒有解開纏在臉上的面巾,他修剪整齊的細眉毛輕輕扭動兩下,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的提議︰「條件很誘人,可惜我必須捍衛自己的權利,戰場見,‘卑劣者’蘭迪大人!」
「那通常是我的台詞……」禮貌的行禮致意,我們分別騎上戰馬回到各自的陣容中,湖水波瀾突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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