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烏德勒支基本上沒有我什麼事情了,需要打點行裝準備上路,在得知自己重新獲得城市的支配權之後,烏德勒支主教終于下令打開了教堂緊閉十幾日的大門,守候在外的虔誠信徒們蜂擁而入,場面像極了店慶大減價的賣場。現在的大教堂在烏德勒支市民的心中無異于一個精神上**的象征,代表著城市的自由和民主,雖然貪得無厭的主教及其黨羽也不怎麼招人喜歡,但只要能趕走入侵的奈梅亨人,市民們十分願意在自己頭上重新禁錮宗教的枷鎖,至少主教是個相對來說的「自己人」。
既然是人家的城市,在他們下達不那麼友好的逐客令之前,自己識時務的主動退出是最好的選擇,況且最近幾日烏德勒支市民的反抗活動愈發光明正大,整座城市表現出**果的敵意,無論男女老幼都自發的排斥不受歡迎的奈梅亨人,弄得士兵們只能困守在軍營和城堡里,拘束得一瞬間就成了受氣的小媳婦。
在臨行前我抽時間拜會了一直閉門不出的烏德勒支主教,他也不好再駁我們面子,畢竟以後大家還要低頭不見抬頭見,場面上的事情必須要做,所以賓主雙方談話的氣氛算得上是比較融洽,重申了傳統友誼的同時又強調了各自的權利義務,假惺惺的握手言歡。直到品嘗了清湯寡水的教會故意擺出的窮酸宴,我才忍耐到了極限,再沒有想要繼續待下去的念頭,嘻嘻哈哈的告個假便帶著手下離開了,身後教堂斑駁的石砌外牆逆著光顯得陰森恐怖,渾厚敲響的鐘聲渀佛催命的號角,讓人無論身心都壓抑的很不舒服。「皇帝陛下還是不太信任我,非要埋下這麼個掣肘的釘子,上位者架空手下的把戲。」我無奈的笑了笑,利索的翻身上馬,在騎兵的護送下回到城堡。
得知我們要離開,最傷心的人想必只有烏德勒支的商人們了,他們哭天搶地的來到伯爵城堡要求覲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述說依依不舍之情,就差跪在地上抱大腿了。我臉上掛著冷笑凝視這群優秀的群眾演員,他們的言下之意不外乎是事也辦了、人也出來、稅也交了,啥啥沒落實到最後你還想拍拍走人?萊昂納多同我對視一眼,我從他臉上看出了同樣的鄙夷,老家伙一向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同這些追腥逐利的小商小販不一樣,他所秉承的理念同戰國末期資助秦始皇嬴政父子稱霸天下的呂不韋有些類似,自詡為售販天下,不拘于蠅頭小利的得失。
萊昂納多看出我並不想同這幫小商人廢話,便主動站出來安撫他們,再加上他財大氣粗的實力和以商從政的特殊身份,所以烏德勒支的商人們都停止了假惺惺的哭泣,豎起耳朵听他講話,萊昂納多緊挨著我右手邊站定,科勒那幫嫡系也不過順著他兩面排開,這最尊貴的位置也表明了他話語權的可靠性,容不得商人們懷疑︰「你們衷心投效的心情伯爵大人都能理解,也感同身受,但卻不得不執行皇帝陛下的敕令,烏德勒支將作為主教大人駐蹕的**城市,用來宣示上帝在低地國家的無上榮光,難道你們認為自己真的是憑借聰明和勤奮得到今時今日的成就嗎?不,這是上帝的恩賜,同他的偉大相比,人間的一切都不過是凡世的塵土。」
烏德勒支的商人們立刻掏出陷在脖子上肥肉里各式各樣的黃金十字架,裝出虔誠的樣子誠惶誠恐的望空祈禱︰「贊美上帝!一切榮耀歸于天父!」各種聲調高低不齊的混雜在一起,攪合成讓人心煩的嗡嗡聲。
萊昂納多滿意的看著商人們賣力表演,先殺他們一陣的效果不錯,至少在心理上佔了點優勢,他按按手示意大家安靜,繼續說道︰「烏德勒支是一座自由璀璨的商業之城,是北海之濱的威尼斯,相信在主教大人的治理之下,能用對上帝的虔誠淨化城市里越來越多的奢靡之風和那些不敬上帝的歹人,創造聖潔的上帝之城。」說到這,他故意頓了頓,觀察著下面商人的反應,透過字里行間的點點暗示,委婉的讓他們認清形勢,明白誰才是真正罩得住的人。
話鋒一轉,他接著說︰「不過伯爵大人對你們金口玉言的承諾仍舊有效,奈梅亨的大門始終向你們敞開,在這片土地上,你們所進行的一切商業活動都不會被征收任何稅款,包括使用領主所有的橋梁和大路。相信你們也都知道了,伯爵大人的新居城奈梅亨城堡已經建築完畢,這是一座不亞于烏德勒支的堅固城市,有很大的發展潛力,外城的城牆可以保護你們商用的貨倉和店鋪不會遭受強盜的攻擊,而免稅的政策更能讓你們在貨物的周轉中省下一大筆錢;另外,前幾天征收的出港稅將被用于興建一座同業會所,免費為所有前來做生意的商人提供食宿和便宜的貨物存儲;當然,為了保證同業商會的正常運營,所有從奈梅亨城堡出埠的商品都要征收極低的出港稅,相信我,如果不是已經擔任奈梅亨的首相,我一定會重新投入同你們的競爭,這是個千載難逢發財的好機會!」萊昂納多興奮的摩拳擦掌,那樣子像極了自己偷偷模模數錢時的老騙子艾薩克,這也是給在場的商人,並且通過他們給大陸上所有的商人們吹風,半誘惑半脅迫的告訴他們,哪里才是新的商業天堂。
說到老騙子,這家伙帶著我的投資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距離最近一次派人送回消息,足足有大半年的時間杳無音訊了,雖然有萊昂納多這種級別的巨賈作為財力後盾,我不再擔心自己的錢袋子總是空空如也,他總能變戲法似的弄出錢來,但相比于他的成熟和穩重,老騙子開拓新市場的闖勁更強,也勇于嘗試遙遠的市場,去傳說中的國度尋找商機,正好同萊昂納多的商業勢力形成良性互補。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面對自己越來越依賴萊昂納多的現實,我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擔心和排斥,尤其是他在秘密戰線上某些未經授權的擅自行動,事成之後一副「我又深謀遠慮的幫您解決了障礙」的討厭表情,讓我分辨不清到底誰才是主人,完全掌控不了名義上屬于自己的埃尼德斯組織。事實上,大舅哥的艦隊不清不楚的消失在外海這件事,就讓我懷疑是不是老家伙私底下做了手腳,再一次先斬後奏的除掉了繼承順位比較靠前的競爭者,萊昂納多就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八爪魚,將柔軟的軟體無孔不入的滲透進奈梅亨的每個角落,當然也包括我的生活。
就在我率軍離開烏德勒支的同時,遠在羅馬的內線傳來皇帝陛下即將啟程回到德意志巡視帝國各處,最後到亞琛拜謁查理曼大帝靈柩的消息,即使是政治嗅覺一向不怎麼敏銳的我也聞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鑒于自己那個變得越來越不听話的教皇弟弟殘軀的每況愈下,可以說羅馬上空陰謀的烏雲終于演變成無法逆轉的雷暴,下任教皇的人選已經是大街上公開的秘密,那位受人鄙夷依靠著陪伴年輕皇帝牽鷹斗犬成為寵臣的法蘭西賤民熱爾貝,人稱「魔術師」的優秀數學家,奧托二世的家庭教師,終于在歷經兩代皇帝之後距離至尊的寶座遙遙可及。但是德意志有影響力的大貴族,尤其是四大公國的公爵們都很反感出現一位法蘭西籍的教皇,尤其是熱爾貝出身于奧弗涅公國奧里亞克的一個平民家庭,在他們看來,這無異于褻瀆了聖彼得留在人間的寶座。
不過在我與他為數不多的交往中,對這個永遠謙遜,雙眸飽含智慧光芒的半百老人印象還算不錯,至少比那些張口言必稱上帝的神棍們純粹得多。他堅忍清貧的生活作風,一直謹守神職人員的清規戒律,全身心的將自己奉獻給上帝,同其他在皇帝身邊得寵的佞臣利用權力瘋狂斂財驕奢婬逸不同,可謂生活作風上無可指摘的典範,活在現實中的聖人;其次,這位老人堪稱學術的全才,不僅僅是位資深的數學家,同時在修辭、天文、音樂、哲學等等方面都有不少建樹,甚至發明出幾樣簡單的天體儀器和單弦琴,活月兌月兌的實用派,身為穿越者的我同他有過幾次談話,優雅的修養和真知卓識的見地令人佩服,甩開同時代野蠻貪婪的所謂社會精英幾條街。
最主要的是,他接近皇帝的目的很單純,不過是利用陛下年輕氣盛的創造力和至高無上的皇權幫助自己實現天下大同的理想,將皇帝變成了老師的工具,這也是大貴族們認為他蠱惑天听,咬牙切齒必欲除之而後快的原因。宮廷私底下流傳著「皇帝信口開河,主教就加以實現」的順口溜,皇權和教權被完全倒置,奧托陛下成了熱爾貝主教的二等附庸,年輕的皇帝並沒有從偉大祖先的宗教政策中學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只是沉迷在世界巔峰的幻夢之中難以自拔的越陷越深。
皇帝陛下此次巡狩四方的目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就是要模模各個貴族的底,安撫下浮動的人心,給有點動搖的統治大廈加固下地基,畢竟德意志才是帝國的根本,而羅馬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禮物,皇帝代為治理國政的馬蒂爾德姑媽也年事漸高,能力和精力上都呈現下滑的趨勢。
梵蒂岡即將到來的權力更迭需要取得貴族們尤其是四大公爵的諒解,他聲名顯赫的祖父奧托一世也是依靠德意志大公們的力量才得以建立起輝煌的帝國,薩克森已經不是曾經力壓群雄的強大諸侯了,想要挑戰權威的人按捺不住野性,況且本家內部巴伐利亞的亨利公爵一直對皇帝的寶座虎視眈眈。這也是為什麼奧托陛下默認奈梅亨吞並搖擺不定的弗里斯蘭,暗地充實壯大自己的原因——薩克森皇室太需要一條看家護院的狼狗了,而且這條狼狗背後還有同樣凶猛的弗蘭德和下洛林,成為越來越舉足輕重的砝碼——雖然不是起到決定意義的那一枚。
「讓人搞不懂的命運啊……」騎在顛簸的馬背上,我回憶著當初自己想要置身事外,而現在卻身不由己被卷進權力漩渦的坎坷經歷喟然長嘆,「那就努努力成為撬動地球的那個小小支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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