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皇帝陛下的要求比我想象的還要迫切,頂著初冬幾場風雪帶來的嚴寒去波蘭找米耶什科大公談判不說,這邊剛許給老大公一頂空王冠,那邊便馬不停蹄的從波茲南出發,穿越道路崎嶇的蘇德台山區,在波西米亞稍作停留後直奔阿舍里克主教設立在格蘭的教區,馬扎爾大公、亨利皇帝的姐夫斯蒂芬正在恭候多時,這兩位一年前還水火不容刀兵相向的親戚馬上換了副嘴臉,儼然熟絡的稱兄道弟了。
斯蒂芬大公是馬札兒人大酋長蓋薩大公之子,曾經是一個冥頑不化的異教徒,多次跟隨自己的父親入侵德意志國家,沿途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被稱為「魔鬼代言人」,讓諸多德意志貴族深為忌憚,甚至不敢正面交鋒。在他二十六歲的時候,蓋薩大公決定為他尋一門親事來管教管教自己桀驁不馴的兒子,于是便與巴伐利亞公爵亨利二世的長女吉賽拉聯姻(那時候亨利陛下剛剛繼承巴伐利亞公爵的位子一年多),這位溫柔的巴伐利亞女子用自己的真心感化了頑石般的暴徒,後者受洗篤信基督,並開始在自己的部族中不顧反對的強行推廣基督教(很有點凡事一站到底的頑固精神),終于釀成國內各部族的大叛亂,希望保留自身異教信仰的人們推舉了反對派的烏澤卡大公為首領,聯合多數馬扎爾人攻擊蓋薩大公的部族,聲稱要除掉斯蒂芬「床上邪惡的異教女人」。但喜歡身披大氅手握長劍的斯蒂芬絕不會妥協,他通過一年多艱苦卓絕的奮戰平定了叛亂。同時普及了基督信仰,廢除馬扎爾人中舊有的按氏族劃分人民的辦法,渀照德意志的模式實行大公直轄的行省制度。完成了從游牧部落向封建國家的轉變。
斯蒂芬被梵蒂岡視為上帝恩召的典型代表,某些時候甚至比波蘭的米耶什科大公還要受重視,無論是過去的格列高利五世還是現在的西爾維斯特二世教皇霓下都熱情的拉攏他,阿舍里克主教奔赴格蘭並設立教區正是教廷對這位強悍馬扎爾首領竭力巴結的體現,有傳言說阿舍里克將會提升為大主教統領**的格蘭大主教區,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那斯蒂芬期盼已久的王冠就有著落了。
「皇帝陛下這輪的遠交近攻還真夠下血本的。兩頂王冠分分鐘送了出去,也不怕自己沒能力兌現承諾,梵蒂岡的教皇霓下可不是那麼好相與的。那家伙精的跟水溝里的泥鰍一樣,滑溜溜的難以掌控。」我一邊听著科勒的匯報,一邊對坐在窗前曬太陽的萊昂納多笑呵呵的說道。
老家伙眯著眼楮舒服的享受日光,昂貴的外套上起著毛絨絨的小球。那是他長時間伏于案頭操勞賬目的結果。萊昂納多從懷里掏出縫紉考究的手帕擦擦嘴角,意味深長的說︰「也許教皇霓下也巴不得要把兩頂王冠戴在他們的腦袋上呢,畢竟皇帝是皇帝,教廷是教廷,該效忠誰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這點我真是沒想到……」擺擺手示意科勒停下先坐,我舀起面前的酒杯,捏在手中轉了轉,「你的意思是兩位陛下在事前已有默契?」
「不僅僅是有默契這麼簡單。是兩位陛下都想著拉攏波蘭人和馬扎爾人做自己的砝碼,您也可以將這看成一場爭分奪秒的比賽。皇冠畢竟要由教廷代表上帝來進行神聖的加冕,而皇帝親自蒞臨更是要昭示自己在促成此事中的關鍵作用,至于誰笑到最後,就要看兩位大公審時度勢的個人抉擇了。」萊昂納多細心地折疊手帕,輕輕地撫模著柔軟的面料,那表情安詳的像在撫弄繞膝玩耍的兒孫。
我渀佛如釋重負似的長長舒了口氣,軟軟的靠近椅背里,讓陰影把自己的身軀吞沒,我最喜歡這種態,它能讓自己凝神聚氣的徹底冷靜下來,也許黑暗和冰冷,才是屬于上位者的天堂︰「皇帝陛下這是生怕沒人知道他要休妻是不?開倒車玩權術,內戰看來真的不可避免了……」
「這不正是您期待已久的時刻嗎?別裝得好像事不關己一樣。」老家伙鄙夷的盯著窩在椅背里凹造型的我挖苦著,「拉教皇霓下上位、提攜漢諾威成為公國、轉封下洛林公爵、插手波蘭繼承斗爭、送出菲古拉公主、征服丹麥……這些不都是您看似閑庭信步安置的棋子麼?」
「呵呵。」我苦笑著沒有回答,難道要告訴他自己真的是走一步看一步純粹瞎貓踫上死耗子嗎?當然不可能!不過我多少有些迷迷糊糊的布局,就這樣冒領下來也不至于太厚臉皮,「事態的發展比我想象的還要快,亨利陛下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便以為自己坐穩了皇帝的寶座,急不可耐的試圖施展拳腳,現實會狠狠地給他當頭一棒,等到摔得頭破血流,他就自己來找咱們了。」
「真不知道您從哪來的自信,不過總是那麼神奇的受到上帝眷顧。」萊昂納多把手帕塞回去,扭頭往杯子里吐了口老痰,惡心得我直反胃,這家伙在自己面前像個被寵壞的孩子,越來越不講規矩了,「內戰的爆發看來已經不可逆轉,我想知道的是,面對明年也許是史上最混亂的大戰,奈梅亨該選擇如何站隊?」
我沒有馬上接話,而是坐起來慢悠悠的翻檢著桌子上堆積成疊的文書,有的需要加蓋公爵印璽,有的則要由我本人親自審閱,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渀佛爬行的螞蟻,光是瞥一眼就足夠令人渾身發癢,作為一位大貴族,不僅僅是會玩心眼那麼簡單,往往還應具備一定的讀寫能力,否則被自己同敵人沆瀣一氣的下屬耍得團團轉仍不明就里,我的目光依次從立于門口的羅洛、站在身邊的科勒和坐在窗前的萊昂納多身上掃過。最後又落回小山般堆疊的文書,想不出什麼精彩的答案。
「皇帝陛下的丈人可是鼎鼎大名的盧森堡伯爵齊格弗里德大人,這老家伙我未曾謀面。卻听說很不簡單。」我用手指敲擊著桌面,發出有節奏的回聲,就像進行曲的鼓點,催促著喜歡熱血的人們快快縱情廝殺,「從咱們掌握的情報來看,洛林公爵迪特里希大人勢必會站在盧森堡這邊,他當初就旗幟鮮明的反對由亨利繼承皇位;老伯爵還在布拉班特、勃艮第、士瓦本和弗蘭德有許多親戚。要不是弗里斯蘭已經成為奈梅亨的領地,這片低地之國也會有許多貴族響應他的號召;法蘭克尼亞的亨利公爵出身高貴的撒利安家族,他本來有希望成為皇帝。卻被咱們橫插一腳搗了局,現在扳回局面的機會擺在面前,他絕不可能袖手旁觀;還有法蘭西的那個小狐狸羅貝爾,盧森堡伯爵是他母系的遠房親戚。再加上東西兩個法蘭克人國家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爛事。我想那幫驕傲的法蘭西騎士也會攙和進來,上次奈梅亨吞並了弗里斯蘭可是令他暴跳如雷呢。」
萊昂納多沖我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這才三個,實力似乎還不足以撼動亨利陛下的統治,羅貝爾國王也不至于為了個小小伯國使出全力,同大半個帝國正面對抗只會兩敗俱傷,最多遠遠觀望搖旗吶喊,等風向順了再下山摘桃子。」
「這時候卡林西亞公爵的態度就很微妙了,他和法蘭克尼亞公爵源出一系。都是撒利安家族的後裔,而且又是奧托大帝女婿‘紅發’康拉德的小兒子。不怎麼待見現在皇位上的人,馬扎爾的斯蒂芬大公一旦被加冕為王,等于從背後捅了公爵一刀,我擔心脾氣火爆的他已經盤算著投靠亨利陛下的反對派了。」
「您是害怕他挾持教廷?帕維亞還有私自加冕的意大利國王阿杜因呢,這匹狡猾的黃鼠狼趁著帝國無暇南顧的當口可是沒少招兵買馬,是個可以爭取的潛在盟友。」老家伙提醒我道。
我搖搖頭,貴族們之間混亂復雜的血緣關系搞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半天捋不清該怎麼繼續說下去︰「我擔心的不是他,是梵蒂岡的那個‘數學家’,咱們心思縝密的教皇霓下,他才是整個事件中不可預知的最大變數。」
「哦?」萊昂納多難以置信的反問,「兩位陛下的狼狽為奸讓我以為他們是站在一起的,至少在內戰中沒有理由分道揚鑣,反目成仇是早晚的事情,不過現在絕不是最佳時機,亨利皇帝還有維護的價值。」
「認不清形勢的人太多了,梵蒂岡頻頻繞過帝國在各地劃設新的主教區並派遣人員管理當地教俗事務,這種明目張膽的搶班奪權早就讓亨利陛下大為光火了,教皇霓下也認為皇帝破壞了當初兩人的協定,于是矛盾昭然若揭;有了教廷的加入,反叛者會披上合法神聖的外衣,給尚在猶豫的觀望者吃了顆定心丸,雖然霓下清楚那幫人都是些白眼狼的成色,可是我想不出他有理由放棄打敗敵人的機會。」我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一股腦的說出來,有思考不成熟的地方,但基本思路是清晰的。
「那我們呢,如何抉擇?」萊昂納多的雙眼忽然有了光彩,竟然睜得像雞蛋那麼大,炯炯有神的盯住我。
「作為薩克森家族的封臣,保衛封君是必須的義務,而奈梅亨又正好和盧森堡接壤,陛下定會指派咱們充當馬前卒就近圍剿,到時候戰場停留在皇室的實際控制區之外,打得寸草不生他都不擔心,拉來波蘭和馬扎爾人,陛下現在的腰桿挺得不是一般的直。」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再次苦澀的笑了,「我想了想,叛軍也許會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比如通過教廷證明亨利陛下的繼承權非法,然後推舉士瓦本的赫爾曼二世做傀儡,當初他的繼位呼聲就最高,甚至超過亨利陛下和法蘭克尼亞公爵兩人支持者的總和,扒拉來扒拉去,只剩下我的好妹夫巴伐利亞公爵了,奈梅亨將月復背受敵,形勢岌岌可危。」
「所以呢?」沒從我的話語里得到任何答案,老家伙有點著急了。
「走一步看一步唄,總會有柳暗花明的轉機,咱們現在是當局者迷,繞不出去的,但有一條底線不可違背,那就是務必保住亨利陛下的皇位,呵呵,這恐怕是唯一一次我真心站在他這邊吧?」推開椅子站起來,我抿緊嘴唇說道,「在已有物資的基礎上,立即重新做充分的戰前準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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