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聖尼古拉節,又到了這個東羅馬版聖誕老人的節日,萊昂納多雷打不動的率領商會眾人前往教堂布施彌撒,祈禱他們的主保聖人能夠庇佑生意,讓即將到來的新年順順利利財源廣進。我站在城堡的窗子邊上目送他們一行浩浩蕩蕩的從建築在碼頭邊的商會大屋逶迤而出,身後跟著的馬車上裝滿了要獻給教堂的供奉,心里不由自主的胡思亂想起來︰一人給你們畫個財神爺貼門上不就得了,還用得著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的跑去教堂獻殷勤,純粹有錢燒的。
停駐在格蘭的皇帝陛下告別斯蒂芬大公馬不停蹄的途徑卡林西亞前往意大利維羅納邊境的小城,在那里同偽意大利王阿杜因展開會談,具體的談判細節我不得而知,但是可以想見交易現場有多麼的**果和骯髒,亨利陛下現在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開始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辦法了,他也意識到梵蒂岡會在整個事件中產生的巨大影響,決定拉攏盟友挾制教廷的力量,但這樣無疑給了偽意大利王阿杜因待價而沽的機會,他的大門永遠面向利益打開,教皇的使者沒準第二天就登門造訪了。
奈梅亨這邊情況也不太樂觀,同盧森堡和布拉班特的邊境地區已經能嗅到隱隱的火藥味了,以往來自這兩個地區販運葡萄酒和女乃酪的商人大為減少,靠近邊境的領主城堡紛紛囤積周圍農莊物資,搞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弗蘭德這邊還好。雙方畢竟是翁婿之國,瑟琳娜又為奈梅亨誕下麟子,博杜安伯爵的外孫很可能在他身後成為弗蘭德的繼承人。哪怕有刀兵相見的危險,但該怎麼做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通過根特——安特衛普——奈梅亨一線的商路依舊保持熱鬧繁榮的貿易。
萊昂納多再次坐在他的專屬位置,可以沐浴陽光的大窗戶前,腳邊的小方桌上鋪著柔軟的羊絨墊子,老家伙正翻著幾份要匯報的文件,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收支賬目。讓害了密集恐懼癥的人很難直視。「按照您的命令,商會的貨艙里堆滿了糧食和草料,附近農民的物資除了基本生活所需差不多都被我們收購回來。足以應付三個月以上的圍城戰。」萊昂納多頭不抬眼不睜的盯著賬本,高度老花讓他把眼楮眯得像條石頭上的裂縫,羊皮紙有多遠舉的多遠。
「三個月?還圍城戰?拜托,請你對自己的主公有點信心。為什麼如此武斷的認定戰場會停留在奈梅亨境內?」我打著哈欠斷斷續續的回答他。昨晚上陪瑟琳娜過夜,被睡在旁邊嬰兒床里大哭的兒子弄醒好幾次,眼仁里全是血絲,瑟琳娜堅持要自己照看孩子,不放心把兒子交給侍女打理,雖然少女時代的她很頑劣,不過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母親瑟琳娜無疑是合格的。
萊昂納多難得的抬眼瞅瞅我,不置可否的接著說︰「和盧森堡的邊境算是關閉了。對貿易總量上倒沒有多少沖擊,不過很多外地商人感到了戰爭的危機。都不敢再來奈梅亨做生意了……」
「我記得小時候听家里老人講故事說過的一句話,來自某位古代東方的賢者,和你一樣他也是國王的宮相,叫做‘內守國財而外因天下’,說白了就是守住自己國家的財富去賺外國人的錢,其中的道理簡而言之就是通過一系列經濟手段制衡敵人,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關于他的掌故等我有時間再慢慢給你講,估計你會很感興趣的。」我又開始諱莫如深的故弄玄虛,要不怎麼說五千年文明博大精深,隨便拈點出來就足夠玩得西方人團團轉了,「傳我的命令,從即日起利用各種渠道高價收購糧食、皮革、鑄鐵、木炭和布匹等一切戰備物資,如果對方哄抬物價,不許同他們還價,繼續加高本金直到對方滿意為止,就是要造成一種奈梅亨急需物資準備戰爭的錯覺,迷惑敵人的判斷,在真刀真槍的玩命之前先同他們打一場沒有硝煙的經濟戰爭。」
「您的意思是……把他們都買窮,以至于沒有足夠的物資同我們作戰?」萊昂納多對擺布經濟很感興趣,馬上準確的切入重點。
「這只是一個方面,當敵人發現自己的物資流向奈梅亨變得越來越不可控的時候,必定會采用強制手段禁止買賣,這會兒禁令應該還不算太嚴格,愛佔小便宜的領主和追逐暴利的商人們仍舊暗度陳倉的往奈梅亨偷運,然後此事勢必引起更高層領主的重視,他們會把奈梅亨的瘋狂聚斂理解成戰爭可能在冬季打響而且主戰場在兩國邊境的先兆,如果換做是你能如何應對?只有比奈梅亨更加瘋狂地集結軍隊、搜刮村莊、囤積物資,于是乎,敵人的領國變得民不聊生動蕩不安,軍隊長時間的集結待命也要消耗掉大量的物資,同時產生倦怠安逸的心理,想想看,如此持續到明年春天可能發生什麼?老百姓青黃不接紛紛逃亡、貴族領地無人耕種土地大量撂荒、軍隊斗志萎靡毫無戰意,完全喪失了野戰決勝的能力,只得龜縮在一個個棺材似的城堡里困守,屆時我們進攻的難度將大大降低,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懂嗎?」我費盡口舌的闡述商戰思路,吐沫都說干了,趕忙給自己倒酒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潤潤喉。
老家伙恍然大悟的點點頭,沒想到錢除了收買內應和叛徒之外,還能做這麼多的事,馬上舀起水筆放進墨瓶里蘸蘸,翻到算滿賬目的背面擇要記著,邊寫邊喋喋不休的念叨︰「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們這些向來被排斥的商人還能成為決定戰爭成敗的力量,用金幣做刀槍在看不見的戰場上同敵人殊死搏殺……」
我得意的昂起下巴。欣然享受萊昂納多對自己發自肺腑的崇拜,能讓這個老家伙低次頭念回好相當不易,雖然是個商人。但他有點自己桀驁的小風骨和獨特的眼光︰「以後好好地跟著我,保管你吃香喝辣的!」
由萊昂納多掌握通過自上而下管理類似壟斷行會性質的奈梅亨商會迅速的行動起來,就像一架全力運轉的機器,老家伙是那個決定機器開關的總按鈕,而我則是摁動按鈕的那只大手,現在大半個歐洲都知道奈梅亨商會是最有錢的商業勢力,寄生在強大的公國樹干上枝繁葉茂。隸屬于商會的商人們駕著自己的馬車和貨船。奔向各自不同的目標,卻抱著一個相同的目的——花完身上所有的錢,換回盡可能多的物資。這趟生意沒有賠賺的衡量,只論是否買光一個地區的結果,賺錢需要挖空心思傷透腦筋,而比著花錢則不需要太多的技術含量。用自己的財大氣粗嚇唬對方。僅此而已。
聖誕節眼看就要到了,家養的大牲口經秋最後一輪補膘又肥了不少,已經到了該宰殺的時候,過節的肉食和香腸全等著從它們身上出呢,廢棄的下水會被擺到森林邊緣的特殊位置祭祀精靈,這其實是一種古老薩滿儀式的演變,給越冬的大型猛獸提供肉食,以便讓吃飽了肚子的獵食者不再騷擾村莊。
奈梅亨的經濟杠桿很快起效。輻射到周圍不少國家,物價被哄抬冒高。部分貴族已經開始搜刮村莊百姓越冬的存糧了,事態基本上按著我規劃好的劇本發展,既掃蕩了市面上流通的糧食,又掏空了領主們的錢窖倉庫,搞得人心惶惶。有人自然不安,諾曼底公爵這一年在南意大利撈了不少油水,還沒等到揮霍就遇上物價虛高,弄得他憂心忡忡,不得不聯系奈梅亨商會要求通報情況,擇日不如撞日,我正好有事情要同他商量,雙方便約定了會面的時間地點,來一次推心置月復的對話,作為法王名義上封臣的諾曼底能在如此敏感的時期同意和敵方德意志皇帝的封臣奈梅亨公爵會面,足見理查公爵對我個人的信任,更說明奈梅亨經濟武器的可怕。
這種會面當然不可光明正大,我打著去烏德勒支拜訪主教大人的名義,而理查公爵更搞笑,閉門謝客散布消息說自己得了易傳染的皰疹,雙方均晝伏夜出的偷偷安排行程,終于在約定的日期到達弗蘭德位于邊境的小城布維納(你以為能是哪?在自己老丈人的領地上才放心!)。
「您到底要搞什麼?奈梅亨的商人發了瘋似的撒錢,比掏洞的田鼠還要仔細,幾乎收光了諾曼底百姓手中能買賣的每一粒糧食,要不是我及時下達命令,恐怕現在自己都得喝西北風了!」理查公爵許久未見,金發碧眼的依舊神采奕奕,南意的水土不錯,養得他下巴足足肥了一圈。
「公爵大人,您大可不必這麼暴跳如雷的,急躁的性格容易傷了肝脾,來喝一點酒水。」我笑岑岑的給他倒了杯葡萄酒,「國內發生了什麼想必您比我還要清楚,這場戰爭如此看來勢必要爆發,羅貝爾陛下絕對不會老老實實的袖手旁觀,亨利陛下也肯定要借機生事,以此解決久懸未斷的布拉班特和勃艮第問題,你我恐怕又要兵戎相見,難道還不允許奈梅亨提前做些準備?」
「發生這種事的結果大家都心知肚明,亨利陛下玩得大,休妻只是個引子,找由頭做些大事才是他的目的,你我各為其主,陣前廝殺身不由己,不過作為盟友,總要私底下通些情報的,戰場上也好有些周旋的余地。」理查公爵推開酒杯,嚴肅的盯住我問道,「你們不會真要在聖誕節前後發動攻勢吧?」
「拜托,假如真像您說的那樣,我還自投羅網的到這來見面干嘛?」我訕訕的攤開手笑著,「戰爭最早也要在明年開春以後爆發,商會現在做的,只是些為軍事行動敲敲邊縫的小伎倆,我並無心充當陛下的馬前卒同你們對抗,能少死點人誰還願意拼命?」
理查公爵不信任的從上到下打量著我,懷疑的挑著眉毛︰「您是出了名的‘卑劣者’,我才不信這番說辭,該準備什麼還是要做的,能不和奈梅亨正面沖突最好,至今我還對你們那種會爆炸的瓶子心有余悸……」
「有您害怕的我就放心了,哈哈!」我愉快的開了個玩笑,搬著椅子湊得近些,「話說回來,咱們的關系確實需要更進一步了。」
理查公爵立刻張手護住胸口,驚恐的大叫︰「別打我女兒的主意!你不是已經有妻子了嗎!」
「您少來這一套,夸張演給誰看呢?」我婬笑著拉下他的胳膊,故作輕佻的回答,「我的心月復科勒,就是在羅馬救了您女兒的那個,想給他尋一門合適的姻緣,通過聯姻加強兩國的關系,不知道諾曼底哪位伯爵大人的千金能有這個福氣?」
「應該說看看他有福氣迎娶哪位大人的掌上明珠。」理查公爵托起下巴緊皺眉頭,「讓我想想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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