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輝一進屋,他媽就覺出不對了。
許輝臉色蒼白,眼楮直勾勾地盯著書房門,難以掩飾的怒氣從全身散發開來。
金美宣上前攔住他,「你又要干什麼,氣呼呼的來,還想找你爸吵一架上次的教訓還不夠重嗎」
許輝把視線移到他媽身上,語氣冰冷地說:「吳景安,是不是你們帶走的」
金美宣被他問得一愣,「什麼帶走你說什麼」
許輝收回目光繼續邁步朝書房走去,「媽,這個時候就不用跟我裝傻了,您這麼聰明的女人,裝起來可一點也不像。」
「許輝,」金美宣上前一步,「我是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過你現在這種態度跟你爸說話,你想過後果嗎!」
許輝笑,一臉的無所謂,「他還想怎麼樣上次沒打死,是不是挺遺憾,我就再給他一次機會。」
金美宣:「許輝!你說這種賭氣的話有什麼用,氣色這麼差先回樓上休息去,等過兩天平靜下來再來找你爸談。」
許輝緩緩把目光移向他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對您來說,那個人的死活還比不上我惹他生氣這種事。媽,如果您不清楚我就再跟您說一遍。我愛那個男人,舀我的命來愛著他。任何人想要傷害他,我都會豁出命去保護他。您听懂了嗎,我不是在玩。」
許輝轉身朝書房走去,金美宣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許輝長這麼大,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著她。
固執、堅決已經不足以形容,那雙深棕色的眼眸透著幾絲狠厲,近乎可怕的瘋狂。
金美宣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走進書房,關上那扇厚重的木門。
她的心狂跳起來,緊張、擔憂,還有幾分失落。
以前的許輝,估計,再也找不回來了。
許正陽的書房里有一面超大的落地玻璃門,推開門可以看見小院中的假山池塘,許正陽很喜歡這種中式風格,書房的裝修也全是中式渀古的。
這間屋子帶給許輝的記憶仍然很鮮明,剛一踏進來,耳邊似乎響起了高爾夫球桿揮在身上的聲音,他怒不可遏的父親揪住他頭發往地上猛撞,以及那一聲聲中氣十足的「改不改!」
就像一場惡夢,他好不容易醒來,如今,又要再次回到夢里。
許正陽負手站在玻璃門前,好似在等著他來。桔紅色的夕陽包圍著他周身,給那張剛毅冷硬的臉龐添了幾許柔和的線條。
但許輝清楚地知道,他面前的這個人,鐵石心腸,是絕不可能被軟化的,再柔和的光也改變不了他絲毫。
他攥緊拳頭,喚了一聲,「爸。」
許正陽偏了偏頭,一言不發地等著他下文。
許輝:「吳景安,是你把他帶走了。」
他語氣肯定,陳述一個認定的事實。
許正陽只回答了一個字,「是。」
許輝強壓住心里的激動,盡量鎮定地說:「那就談條件吧,怎麼樣才肯放他出來。」
許輝太了解自己的父親,商人本色,唯利是圖,手段剛硬,他要的絕不是吳景安這個人,他只是在等,等許輝自投羅網。
許正陽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許輝,三十年來一家人都太慣著你,你根本不懂什麼叫管教。那麼,就從現在開始吧,只要能讓你走回正途,現在,也不算晚。」
許輝眉頭緊蹙,揣摩著他的心思,「隨便你要怎麼做,怎麼對我都行,先把他放了。」
許正陽不悅地眯起眼,「怎麼做都行,是嗎那就看看你的誠意吧!」
話落,他從掏屜里掏出一張機票扔到桌上。
「後天的機票,美國加州,你到了那里自然會有人為你安排一切,我對你只有一點要求,十年以內,不準回國。」
許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心髒猛地縮緊。
十年……
怎麼可以,十年……
許正陽慢條斯理地說著,「看來你身上的毛病不光是同性戀這麼簡單。那個男人,才是根源。許輝,你也不是小孩了,這次,就做個抉擇吧!」
許輝情緒激動地喘著粗氣,一雙憤恨的目光緊緊盯著面前冷酷殘忍的男人,「一定要做到這麼絕嗎十年這不可能!」
許正陽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十年,現在的你,沒有跟我商量的資格。只要你出了國,我保證馬上放了他,他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後天的機票,你只有四十個小時的時間考慮。如果到時候你不上飛機,我也可以給你保證,這輩子你別想見到他。」
許正陽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臉的平靜,許輝甚至感覺不到這個人有多大的惡意。
可那些平常無奇的字組合在一起,就是一把殺人的刀。
割得他整個心血淋淋的。
他知道出櫃的情況就是這樣,糟到不能再糟,他的家人,曾經最愛他的家人,一個個都會現出猙獰的面目,以保護、糾正他為由,做出一些傷害他和他愛人的事。
他沒有出身在普通家庭,就像吳景安所說,能力,可以讓他為所欲為的同時也要承受這把雙刃劍帶來的傷害。
他,沒有反抗的余地。
許輝強迫自己冷靜,絞盡腦汁搬出最後一線希望:「這個家的事,不是全由你來決定。爺女乃那邊,不會允許你這麼做!」
許正陽笑了,這笑里全是嘲諷。
嘲弄他的懦弱和無能。
「你能想到的只有這種方法嗎?許輝,有時候我很懷疑你是不是我兒子。當然,你的確是,否則,你連站在這里的資格都沒有。沒有能力的人我根本就不會給他談判的機會,你應該感謝老天讓你姓了許。你如果想用撒嬌、耍賴的方式把你爺女乃搬出來,倒是可以嘗試一下。老人家血壓高,心髒不好,你認為,這些就是你的賭注了嗎」他高大的身軀一步步逼向許輝,以絕對的優勢壓制住他,「我不會阻攔你,盡管去賭。用盡你所有的能耐,讓我看看我花了三十年養的米蟲究竟值不值得。但是,相對的,你也要為你的幼稚付出更慘重的代價。這個世界不會給你第二次選擇的機會。」
此時此刻的許正陽就像壓在許輝頭上的一座大山,他的身形被無限放大,而許輝,弱小如螻蟻,他甚至不需要放在眼里。
許輝低下頭,挫敗地看著地面,血液倒流的感覺讓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即使雙手緊握成拳,即使指甲深陷掌心,他卻
無能為力。
十年,一個遙不可及的日期,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吳景安,十年。
不再相見的十年,他的人生有幾個十年?
十年以後,他們
許正陽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緩緩說道,「這十年你們可以聯系,畢竟你不是住在無人島,但是要限制一個人出國還是有很多方法的,你說是嗎別逼我做到那一步,你也不想毀了他整個人生吧!既然這麼重視,就等上十年,我倒真想看看,十年以後,你還有沒有這份勇氣和沖動,繼續這種固執。」
許輝咬緊牙關,克制著心里的悲痛。
他絕望地抬起頭,許正陽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那雙冰冷的瞳孔里印著悲涼無能的自己。
像一個小丑,掙扎求存,卻只能成了強者眼中的笑話。
他不敢再看下去,轉身往外走時,許正陽叫住了他,「機票舀好,你會用到它的。」
許輝頓住,他真想沖動一回對著那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男人吼道,我不會讓你擺布我的人生,那個人,我會用盡全力去保護他。
如果他再沒腦子一點,他一定會這麼做。
可
他轉過身,一步步走向紅木書桌,伸出冰涼的手舀起那張機票,往外走去。
身後響起許正陽一如既往沒有半點感情波動的聲音,「許輝,承認自己的無能並不可怕,你的命比一般人好,最起碼還有人能為你安排一條好走的路。如果你還算有一點頭腦,就接受這種安排,好好的走你該走的路。我不介意把一個廢物養到老,可如果是一條不听話的瘋狗,我也不會再客氣。」
許輝一言不發地走出書房,母親上前詢問,姑姑一直挽留。
說實話,他什麼也沒听見。
走出那個富麗堂皇的家,初夏微涼的空氣吹在身上,小區里開放的梔子花散發著淡雅的香氣。
看到他出來,廖勝英和郝時下了車。
他不知道走了多遠,突然停在一條無人的小道上。
也許是太過疲憊,虛弱的身體找不回一絲力氣。胸中憋著一股氣,卻連發泄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蹲在地上,雙手撐著頭。
哽咽聲漸漸放大。
吳景安不見了,以後的十年,可能都見不著了。
可他
失去了許家的身份,他還有什麼找回他的能力。
他想大吼,沖著這個不公平的世界抗議。
他做錯了什麼,錯生在許家,錯誤地愛上了一個男人,錯誤地成了一個懦弱無能的人。
他有太多的不甘,他的恨他的怨他所有的感情都只能堵在心里。
因為他連沖著人發泄的資格,都沒有。
他像被人緊緊扼住了喉嚨,無法喘息卻也無能為力。
生平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的弱小。以前那個玩世不恭,為所欲為的許輝成了最諷刺的笑話。
他才知道,其實,他從來沒有強大過。
一次,也沒有。
廖勝英和郝時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卻默契地沒人上前勸慰。
這個時候的許輝需要的不是一兩句無用的鼓勵,有些事,他必須經歷。有些痛,他必須承受。
沒人的一生會一帆風順。
他們都需要,學會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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