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已盡,又是一天的黎明,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天妖榜第十五天的比賽就要開始。
大山里邊,寒浸浸的陽光斜鋪在山路上,滿山都是疾步趕去亂石谷的族人,族人們一路呵著寒氣,一邊走一邊興致勃勃地猜測著今天比賽還會有怎樣出乎意料的精彩。
周路一身利落干練的布袍,隨著眾鷹衛談笑著一起走出軍隼駐地,站在石階上望著腳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周路長長吁出一口寒氣,用力活動了一下胳膊,意興勃發。
今天他是要參加比賽的,今天,胖可是這場擂台賽的主角。
一宿的修養,周路已經完全休息過來了,一早上他早早驚醒,發現還躺在木桶呢,情不自禁啞然失笑,飛快鑽出木桶,用毛巾擦干身體,換上一身干淨的布袍。
這一刻胖看起來頗為精神,明顯的精心打扮過。
周路知道,今天會有許多熟人看到他的比賽,而這一天,他已經期待了整整半年。
他也足足準備了半年。
「百夫長,加油啊。」
一個鷹衛打了個呵欠,隨口說道。
「嗯。」
周路將拳頭在腦前狠狠地攥緊,一臉堅毅之色用力點頭︰「放心吧,我一定會全力以付的。」
那幫鷹衛們誰也沒理他,就連先前說加油的那個,也打著呵欠漫不經心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一大群人一起走出駐地,走上山路石階,眾鷹衛們走在路上嘻嘻哈哈地談著昨天的醉態,互相指責不服,還有兩人因為昨天是他比他多喝了一杯,還是他比他多喝了一杯爭的臉紅脖粗的。
誰在乎周路一會兒的比賽呀。
這麼一個陰險的混蛋還用擔心他?眾鷹衛們太了解這個胖了,他就是打不過都能想辦法將你弄死,眾鷹衛沒有直接為他的對手默哀就不錯了。
「你們什麼態度?」眾鷹衛們的漠然與漫不經心讓周路憤憤,他快步從後邊追趕了上來,「等著我下回再請你們喝酒吧,哼,下輩也別再指望了。」
眾鷹衛們轟堂大笑。
……
亂石谷就如一尊碩大的甕桶,從甕底到甕口上,此刻已經坐滿了密密麻麻如蝗蟲般的觀戰族人,還有不少人絡繹從谷外趕過來找著座位,山谷嘈雜的聲勢就如悶悶的海浪,一浪接著一浪地撲過。
燦爛的晨曦從大山頂部緩緩爬上,將主觀禮台一點一點照亮,突然,附近山坡上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天妖族共七位長老從觀禮台入口絡繹走了進來,那邊,鬼族軍使、特使十多個上位者也從另一側入口昂揚而入。
兩族高層涇渭分明地分兩側落座,一邊獵甲緊束,另一邊鬼袍飄飄。
真原渡邊瓖著一口假牙,囂張地坐在座位上,將眼楮眯緊了看向山谷上方,森冷地喃喃自語︰「天氣不錯啊,風和日麗,艷陽高照的,這樣的天氣,殺起人來一定很爽吧,哈哈,哈哈哈……」
那邊的天妖族長老們眼角瞥見真原渡邊這付嘴臉,全惡心的像心頭堵著一只蒼蠅。若不是眾長老們涵養足夠,甚至都有心將這個小人拽下來用腳踹死。
二長老莫玄機淡淡地瞥了那邊一眼,擰著眉坐下。
他真佩服這個真原特使,上一次在天妖族大帳都被打成那個犢樣了,今天還有臉笑的出來。
群山間,又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響了起來。
兩族參戰少獵被擂監一一驗過身份銘牌後,一個一個地從觀禮台上走向谷底的亂石林,等待著比賽的開始。
山坡上,周路揮手向座位上的眾人依依不舍地告別,毅然轉身,向觀禮台下的亂石林走去。
從其它方向,又有四個少獵走了過來,五人匯在一處傲然而立,凜然的鐵血之氣讓群山間的歡呼聲經久不絕。
這五人就是天妖族人今天的所有希望所在,這五人就將承載整個部族企盼的目光,他們一會的表現,就將代表著整個天妖族的士氣與威風。
石林那一側,五個鬼族少獵也冷冷地走了下來,寬大的鬼袍在風獵獵作響,鬼袍包裹著五人孔武的身軀,五人身體里蘊含著近乎暴炸般的力量,緊繃的肌肉讓他們隨時可以暴起傷人。
五人手按腰刀,在鬼族族人的歡呼聲,目光殺氣騰騰地向斜對面對視過來。
對于這些少獵來說,一會的比賽,就是一場不分生死不下戰場的慘烈戰爭。
天妖族五人也轉頭向那邊狠狠地看去,一股肅殺的慘烈之氣第一時間在亂石林彌漫。
周路向對面瞪大了眼楮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他用力撓了撓腦袋。
在他眼,那些鬼族全都是一付呲牙咧嘴的鬼樣,還沒打呢,也不可能從他們身上看出實力強弱。周路突然感覺一群人這樣大眼瞪小眼地看著,真是膩歪極了。
他無聊地將視線收了回來,轉頭又好奇地看了看身邊的人。
天妖族太大了,就是同一族的少獵他都不認識呢。
在他旁邊,是一個身材高壯的少獵,一身玄色皮甲,臉上一道斜斜疤痕,整個人如出鞘的利劍,眼露出凌厲的精芒。
那人也正巧向周路看來,見周路正看他,那人傲然一笑,壓低了聲音問道︰「周路?記不記得我了?」
周路愣了一下,隱約有些印象,用力搔了搔腦袋想了想,突然驚喜地壓低聲音喊道︰「你、你不是烏拉蘇……」
同是一屆參加獻祭的少獵,烏拉蘇當時是第一個召喚到戰魂的,周路終于想了起來,他也一下就興奮了。
就是在半年前的那場獻祭大典上,周路淪為了萬千族人嘲笑的對象,被大長老大手一揮發配到了西疆。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看到過他那批的那些戰魂獵人了。
「咱倆居然打同一場比賽,真是太巧了。」
周路興高采烈。
烏拉蘇眉宇間有一絲淡淡的傲然,不經意地又笑了。
經過半年天妖閣的培養,烏拉蘇的實力早已今非昔比,正如入閣時那些長老們所說的,從入閣的那一天起,他們和他們以前那些的朋友,將永遠生活在兩個世界,他們,就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他們那些朋友,只是他們統治下平庸的族人。
這個身份,從此天差地別,是極難改變的。
而這個胖,卻是他們那一屆最窩囊的一個,就因為他,讓他們那一屆的獻祭就差這麼一點沒有完成大圓滿。
烏拉蘇眼角向下,用胳膊悄然撞了撞周路,低聲鼓勵道︰「周路,今天好好打,盡力多堅持,就是進不了決賽也要讓部族的人都看看,咱那一屆獻祭的少獵都不是孬種。」
周路臉上的笑一下有些勉強。他吧嗒了一下嘴,怎麼感覺不是味道呢。
周路有些訕訕,無奈之下也向烏拉蘇鼓勵道︰「你也加油。」
烏拉蘇傲然一笑︰「我?是必須要進決賽的……」
烏拉蘇將頭重新轉了回去,不再說話了。
他和周路也不熟,能勉勵這幾句話,已經算盡到仁義。烏拉蘇更多的注意力,全在對面的那些鬼族少獵身上呢。
……
那邊主觀禮台處,十一長老迎著朝陽傲然前行,徑直走上了高高的青石台,石林兩側的十個少獵全都肅然站好,大山四周的山坡上,數萬族人的心緊緊提了起來。
大家都知道,今天的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
十一長老銳利如鷹的目光向下方石林兩側掃去,兩手狠狠下揮做了一個行動的手勢。
「嗖嗖」幾道掠風聲,眾少獵如一只只獵豹,爭先恐後地向亂石林沖去,找一個好的地點隱藏起來。
周路看到十一長老仿佛不經意向他投過來的目光,周路會意地悄然笑著點了點頭,晃了晃腦袋,也隨在其他人後邊鑽進了亂石林。
亂石林如迷宮一般,高的石柱足有兩人多高,矮的也能過腰,站在石林,眼前晃動的全是參差的怪石,偶爾透過石林可以看到遠處一閃而沒的對手身影,讓比賽增加了許多神秘感與未知的懸疑。
「……我宣布,荒原歷765年2月11日,天妖榜天鬼榜第十五天比賽,正式開始。」
十一長老簡短的開場白之後話音剛落,通地一聲土炮在天空炸響,群山間的族人們同時呼喊起來,紛亂地喊著他們認可的少獵名字,為場那些少獵們加油打氣著。
熱烈的氣氛一瞬間點燃了大山。
烏拉蘇激情澎湃,他等這一天都等了十幾年了。
從他接觸蠻修的第一天起,烏拉蘇就知道,遲早有一天,自己的名字將徹底擺月兌平庸,將與一些讓人熱血沸騰的大事件聯系在一起。
烏拉蘇從小就表現出了遠超常人的修行天賦,別人要努力幾天、幾十天,幾個月才能完成的訓練任務,他往往舉手之間就能實現,甚至還會比別人做的更好、更出色,他在修行之路上一路如入無人之境,幾乎沒有大的關卡,半年前融合鐵脊蒼熊的戰魂之後,他的實力更是突飛猛進。
烏拉蘇知道,天妖榜比賽,就是自己人生飛躍的第一步。
從這一天開始,他就將正式走上榮耀無邊的上位者之路。
「殺!」
烏拉蘇心殺意無止境攀升,將腰刀緊緊橫在胸前,如一匹凶狠的妖狼,在石林疾速竄行,警惕地尋找著動手的目標。
前邊一道寬大鬼服的身影一閃而沒。
烏拉蘇心興奮,緊提一口氣餃尾追了過去,繞過一方石柱,突然一道燦爛的刀光撲面而至,想是那個鬼族少獵發現了後邊的敵蹤,早就埋伏在這里等待。
被偷襲後雖驚不亂,烏拉蘇頭頂上鐵脊蒼熊的影霍然凝現,鐵脊蒼熊的力量完美地融合在他的身體里,烏拉蘇一只手臂上青筋瞬間暴起,掌刀撲愣一聲彈起向上疾挑,「當」地一聲劇震,一刀將那個鬼族偷襲的刀架飛了。
對面的鬼族少獵感覺一股大力從刀上傳來,腦袋嗡嗡作響,半爿身體都震的發麻,一下就嚇了一跳,鬼族少獵知道遇到勁敵了,不敢戀戰轉身就跑。
烏拉蘇可是實實在在的圖蠻心經重功力的高階獵人,再加上蒼熊戰魂的力量,他一個人可以獨戰四個軍的百夫長。這樣的實力,面對著這些還未完全成長起來的少獵,簡直有著天生的優越感。
烏拉蘇一臉獰笑︰想跑,給我老老實實地滾出亂石林吧。
烏拉蘇一個健步在後邊追了上去,左竄右繞,就如一只矯健的獵豹,離前邊那道身影越來越近。
前邊的人越來越慌亂了,烏拉蘇追的也越來越緊,正在這時,群山間觀戰的族人們一陣大嘩,沸騰的聲浪讓烏拉蘇的心莫名地一緊,他霍然抬頭向側前方看去,眼眸一下眯緊停住腳步,甚至連前方的對手都顧不得追逐了。
烏拉蘇看到,在側前方五十步之外,一個臉色陰騖,身材細高的鬼族少獵竟然躍上了石柱之頂,踩著一枚又一枚石柱居高臨下地橫沖直撞,一股沖天的殺氣肆無忌憚地向他沖來。
那道身影快的異乎尋常,也囂張地異乎尋常,竟然毫不顧忌自己的身影暴露在所有對手的眼皮底下。
亂石林爭斗,躍上石柱之頂可是大忌,就如別人都隱于暗處而唯獨你自己處于明處,那將成為眾矢之的,將遭受到更多更凶猛的打擊與偷襲。
如果沒有絕對驕橫的實力,哪個人膽敢這樣囂張。
而那個鬼族的速度也太快了,風馳電掣,幾乎是貼著石林凌空翱翔。
烏拉蘇的一顆心驟然提緊,臉色出乎意料的凝重,雙手緊緊握刀,頭頂上的蒼熊影越凝越實,甚至額頭的青筋都在激突。
他知道,他遇到勁敵了。
眨眼間,那道身影就掠到近處,天地間一抹幽冷的刀影如閃電一般向烏拉蘇劈了下來,烏拉蘇牙關咬緊了,使足了吃女乃的力氣怒吼一聲,長刀向上疾砍,當地一聲劇震,烏拉蘇感覺胸前如被一頭巨象踢,無法匹敵的力量讓烏拉蘇一口血吐出去,身體向後拋飛,狠狠撞到山石上。
群山間再次嘩然。
所有人都驚的目瞪口呆。
烏拉蘇凝結的鐵脊蒼熊戰魂誰都看的到,這樣一個強大的戰魂獵人,卻被別人一刀劈飛了?那個鬼族少獵到底是怎樣強大的存在?
那一刀到底有著怎樣的力量。
主觀禮台上,天妖族眾長老臉上齊齊變色了。
今天的比賽名單,鬼族出戰的可絕沒有這樣的強者啊。
「野老牆……」
莫玄機緊皺著眉壓低聲音向後邊喊著,野老牆疾步搶到近前恭身,莫玄機低聲命令道︰「去,調查一下怎麼回事?」
烏拉蘇倒撞到石柱上,全身骨骼仿佛都快要被撞散了,他眼前發花,腦袋里嗡嗡作響,一股巨大的羞侮感瞬間從心底直沖到頭頂,他簡直無法想像,從血影蝕二再到眼前這個少獵,為何鬼族的最強者都他媽撿他下手。
難道是人家看出他是這場比賽天妖族實力最強的,所以不惜暴露自己躍上石頂也要將打出去?以他的實力是絕對可以進決賽的,人家若是能將他打出去,那麼就可以借此讓鬼族多進一個名額?
烏拉蘇臉色一下就白了,方跌出去,脊背在後邊的石柱上一挺,一個倒翻身就斜著翻出了丈遠,腳步一錯就準備向遠處逃竄。
打不過就逃,絕不能讓鬼的圖謀得逞。
烏拉蘇滿臉是血,猙獰地在心里發著願,腳步快速一滑準備拼命地再溜開一步。
烏拉蘇的反應不可謂不機敏,判斷不可謂不準確,采取行動不可謂不迅捷,十萬火急,眼角余光向那邊瞥了一眼,突然,烏拉蘇的眼楮瞪圓了,一下頓住腳步,轉身愣在了那里。
那個鬼族的身影從他身邊掠過,根本停都未停,一陣風般繼續向前撲去。
人家打他,竟然只是因為路過。
人家根本就不是奔他來的。
石林遠處的一片空地上,周路胖胖的身影警惕之極地站在那里,手拿一根淡青色的鐵棒舉在胸前,遙遙向那個鬼族的身影對峙著。
而那個臉色陰鶩的鬼族,看那方向竟然是直奔胖而去的,並且很怕胖跑了追之不及,還一再加快速度的樣。
烏拉蘇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血,都愣住了,他怔怔地看向那個方向,再看看閑了下來的自己,心突然生起的羞侮感簡直比方才被人一刀砍飛還甚,凝視著那個鬼族飛去的背影,他真想憤憤地將鬼族拽回來好生質問︰你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
人家重視的,竟然是在他眼一輩只能做平庸族人的胖,他這位天妖精銳閣的強大戰魂獵人,在人家眼只是一個可隨手劈飛無需重視的路人甲。
可笑他方才還滿腔豪情地準備拼命逃跑,好為天妖族保留一點進階的力量。
他媽的,最後,人家沒在乎他……
烏拉蘇呼哧呼哧地站在那里喘著粗氣,越想越憋氣,連下邊比賽的心思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