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時節,朝廷省略都尉,其職由太守兼任,只在邊郡繼續保持都尉及屬國都尉,或出現極端情況時,臨時設立,事了則罷。就像數年前,與張狂在兗州幾度交手的都尉鮑信,就是在黃巾起義時臨時任命的,在黃巾軍被徹底擊敗後,便被撤去都尉一職,轉為議郎。
目前的冀州都尉,是冀州刺史王芬以防備「太行賊」的名義,臨時任命的,用于指揮冀州州師。如今太行軍已經被漢室招安,冀州刺史王芬依然繼續留著州都尉的存在,隱約的已經引起少數非親信的冀州官吏議論了。
現任冀州都尉,姓名義,字向道,是西平大族氏的分支,在涼州也頗有名聲。此人久居涼州,曉習羌斗,在中平元年184年,隨當時的北地太守皇甫嵩,來到關東,鎮壓「黃巾之亂」。
在轉任中郎將的皇甫嵩平定了冀州黃巾之後,為了威懾冀州的亂黨殘余,皇甫嵩便將義留在冀州。後來王芬接任冀州刺史,對義也極為賞識,極力推薦義出任冀州州師都尉,執掌冀州州師。
都尉一職,可是秩比二千石的要職。義以一個關西人的身份,卻在堪稱人才輩出之地的冀州,獨佔這麼一個要職,明里暗里所受到的壓力,自然不會小。
好在義一來背後有冀州刺史王芬撐腰,二來所部士卒戰力精悍,特別是親兵三百人,號稱「先登」,在歷次剿匪平叛中,戰必勝,攻必克。威震冀州。如此一來,義才算是壓制住了並州的諸多郡國兵。
根據史阿的暗中調查,自從今年年初以來,義屢次派出小隊的先登親兵,出去做些秘密的勾當。趙風之死,多半便與義月兌不了關系。但是。以義一個外來戶的身份,怎麼能夠在冀州人的眼皮子底下,殺人劫掠許多次,卻從未被查出來過呢?
很顯然,義的背後,還有一個強大的勢力。
這樣的推想,讓在一旁秘密觀察的史阿,心中極為沉重。
在冀州,有能力做義靠山的勢力。寥寥無幾。其中最有可能的,只有一個人。
冀州刺史王芬。
可是,這就是史阿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一件事。
先不說為了調動義的部眾,動員沿途的掩護力量,而所需要花費的代價,根本就不值得去襲擊幾個無關緊要的地方小土豪。按照官場的慣例,冀州出了這種惡性的劫掠事件,朝廷必然要將責任算在冀州刺史的頭上。
光是劫掠的那點兒財貨。能夠抵得上這些事件,對王芬官聲所造成的損失嗎?
史阿的這些問題。只有王芬才能回答得了。即使是義本人,也只是簡單的接受刺史王芬的秘密指令,派出可靠的精兵強將,到指定的地方,去做一些平常訓練中需要做到的事情。
至于這些事情做下之後,會惹出什麼樣的後果。義並不關心。或者說,他關心了也沒用。
義今年三十五歲,身高八尺三寸,相貌威嚴,身體依然處于巔峰。而經驗也足夠豐富,正是一名武將一生中最為精華的年紀。
自二十歲那一年,義以良家子的身份參加涼州邊軍,他一路上依靠戰功,從什長一路升上來,到達目前這個秩比二千石的位置,已經是義個人可以攀爬的官場最高位置了。
在漢軍中,二千石以下的位置,還可以依靠戰功來搏一搏。但是,到了二千石這個級別,戰功的作用,就變得比較次要了。如果身後沒有足夠的勢力支撐,在這個級別的官位上蹉跎一輩子,也是正常得很。
西平氏只是地方上的小豪強,在朝廷中根本說不上話。義若是想要繼續上進,就必須投靠一個實力足夠強,但是手頭卻缺少兵權的朝廷勢力。
雖然只是朝堂的外圍人員,義對當前朝廷的派系劃分,還是略知一二的。
當今漢室朝廷,由于天子的有意安排,大致可以分為三大塊勢力。
第一大勢力,自然是常年控制著宮廷和內朝的宦官,主導人物,便是大名鼎鼎的「十常侍」。
這一派勢力,依靠天子的寵信,牢牢把持了守衛宮廷的大漢南軍,稱霸于帝都雒陽。但是,閹黨宦官們在州郡地方上,並沒有什麼根基。而且,十常侍們在民間的名聲極壞。義若不是別無選擇,不會投向這些閹黨宦官。
別的不說,當年威名赫赫的「涼州三明」之一,以自損四百,殺羌人亂黨三萬八千余人,俘獲家畜四十二萬七千頭,威震天下的段,在投靠宦官一派後,固然得以官至太尉。但是,由于天下士人對宦官一系的仇視,段最後的結局,居然是被逼自殺。
義自恃比不了故段太尉的英雄了得。連段都落到如此田地,義當然不敢步他的後塵。
第二大勢力,是以弘農楊氏和汝南袁氏為首的中立官僚世家。
這些世家,雖然也算是士人一脈,卻在朝廷斗爭中,向來保持著微妙的中立。由于這一派的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又崇尚埋頭做事,把握朝中的實權,屬于漢室朝廷的官場中堅力量。
無論哪一派得勢,都離不開這些在朝中有能力治理天下,在治理地方時堪稱經驗豐富的老官吏。憑借這一點,讓官僚世家們,向來在陣營選擇上游刃有余,進退自如。
例如,建寧二年169年,大將軍竇武與太傅陳蕃謀誅宦官,結果事泄兵敗。在這場激烈的斗爭中,中立官僚世家不但毫發未損,反而借機合理合法的大肆接收失敗者的遺產。大將軍竇武,家產價值近百億錢,其中汝南袁氏一族,就從中接收了至少三十億的田宅土地。
發展到現在,弘農楊氏和汝南袁氏,都已經是號稱「四世三公」的天下頂級世家。如果單以根基之深厚。實力之強大,另外兩派都無法相比。
只是,這一派向來推行中庸之道,以維護朝堂穩定為己任,最擅長和稀泥。更兼其內部的山頭甚多,兩大巨頭。袁氏和楊氏之間,也是面和心不合,很少能夠統一行事,這才在朝廷中不顯得過于強大。
義是很想加入這一派中去的。可惜,無論是弘農楊氏,還是汝南袁氏,以他們的根基之深厚,陣營里根本不缺精兵良將。
相反,為了避嫌。中立官僚世家還必須抑制己方在軍中的擴張,以確保己方的子佷,能夠在軍中立足,而不被另兩派同時打壓。義雖然有心,卻沒有遇到合適的機會,真可謂是無可奈何。
至于第三大勢力,便是新近崛起的外戚勢力和黨人勢力。
嚴格算起來,外戚勢力與黨人勢力。其實根本不是一回事。早在幾十年以前,在宦官們還未曾崛起的時候。外戚一方與黨人的前身,也就是「清流」勢力,可是斗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那時候,誰能想到,居然會有一天,外戚與黨人能親密的聯起手來。共同合力對抗朝中的政敵?
所謂世事難料,正在于此。
外戚勢力的代表,是近十年以來,才算是真正崛起的大將軍何進。何進一派,原本走的是宦官「十常侍」的門路。自從四年前借助「黃巾之亂」。何進得以任職大將軍,雙方的關系才漸漸遠行。
作為在朝廷中顯得勢單力薄的一派,何進這個大將軍,比起前任的竇武、竇憲、梁冀等人,可是憋屈得多。就連京中的太學生們,都敢公然譏諷何進的出身,生生將出身士人的何進,說成是「屠夫出身」。
至于黨人勢力,雖然有不少天下知名的大名士,可是有鑒于朝廷的「黨錮」政策,直到四年前才真正解除,那些被赦免的黨人們,雖然紛紛得到起復,畢竟時日尚短,勢力多分布在地方州郡,還不能真正的影響到朝廷事物。
這兩派,雖然立場完全不同,可是恰恰優勢正好互補。為了雙方的共同利益,何進大肆征闢黨人,進入他的大將軍幕府。而黨人們也借助大將軍的威勢,謀求對朝政的影響。可以說,正是有了黨人在背後的支援,大將軍何進,才真正擁有影響朝廷決策的權勢。
當然,這樣一來,原本身為盟友的宦官一派,自然將大將軍何進,視作最大的敵人。就算有何太後在中間調節,也無法化解雙方的矛盾。只是,有了何太後這個緩沖,何進與宦官的關系,不至于徹底破裂罷了。
冀州刺史王芬,正是黨人之中,位列「八廚」之一的大名士。所謂「廚」者,可不是後世的廚師。在漢時,那是用來稱贊那些能以家財救濟世人的名士。度尚、張邈、王芬、劉儒、胡毋班、秦周、蕃向、王章八人,便是眾黨人所公認的「八廚」。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義其實是屬于黨人一脈的軍隊將領。雖然並不是太如義所願,但也不是一個多麼差勁的選擇。
但是,對于王芬下令,偷偷襲殺靠近太行山一帶的小豪強這件事,義其實也很難理解。他能想到的理由,便是可以借此營造出冀州局勢動蕩的局面,以確保冀州州師不被解散。
安撫完秘密執行殺伐任務回來的親兵之後,義再次打開剛剛收到的一支竹簡,看著上面的命令,心中隱隱不安。
竹簡上的命令,非常簡單,只有寥寥幾個字。
——八月初三前至高邑商議大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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