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補工作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貘S殘損的兩條下肢很快被卸下來，裝上了貘C1的組件，調試過程進行的也進行得比較順利，前後只用了九個小時，模塊化機體的維護優勢顯露無疑。
下午六點，修復完畢的貘S連同配屬彈藥一起被塞回了集裝箱里，陸遙向楊廠道謝後，驅車離開了工廠，倒不是她鄙視勞動人民，因為以她的聰明，當然早就看出了工人們的不友好情緒，補齊欠款或者盡快從他們眼前消失才是正道。
重型拖車駛出大門前，門衛老頭斜眼鄙夷的看著他們，擼直老唇用力往窗外吐了口黃痰，臉上的皺紋都繃平了，好像看到了兩條混進來吃食的野狗。
「癩皮狗，別給老子死回來了。」
他說的聲音很大，石閔听見了，陸遙也听見了，甚至更遠的工人們也听見了，石閔有些擔心這位脾氣並不好的學姐會不會跳起來大人，但是陸遙卻保持了沉默，提起離合器，踩下油門，驅車飛馳上馬路離開。
一路上都是難耐的寂寞，兩人都沒有說話，陸遙是沉著臉一字不吐，石閔則是被前者的臉色嚇得緊緊閉嘴。
就這樣開了二十多分鐘，天色漸漸暗下來，能見度開始下降，公路上的車輛也越來越少，車大燈在前方灑下雪白的光環，就在石閔幾乎要睡著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陸遙過于平靜的聲音。
「學弟，你覺得保衛部現在的機士都怎麼樣？」
石閔立馬清醒了過來，只是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難說，偏好偏壞都不像樣，于是他只好盡可能挑中立的句子說。
「學長們的潛力都比較不錯，就是人沖動了些，不怎麼習慣協同……」
「翻譯過來的意思是不是就是技術糟糕，魯莽還有團隊合作性差，除了可塑性還湊合外，幾乎一無是處。」
陸遙一語點破石閔的意思，後者慌忙連連擺手。
「學姐，這都是你說的，我可什麼都沒說過哦。」
「啊啊，無所謂啦，這確實是實情沒錯。」
陸遙一切方向盤駛上高架橋，驅使重型拖車開往首都郊區方向，隔離帶的陰影從陸遙的臉上迅速劃過，讓學姐的表情變得有些難以確定。
駕駛著車輛，陸遙的話語還在持續著。
「但是，這也是正常，因為之前的老手都退出尖峰游戲了。大家都是上個學期臨時征招的人手，論機士資歷的話，其實也就比你高幾個月而已，戰技和戰術都只是斷斷續續操練了兩個月就拉上陣打了，會出問題也是沒辦法的事。」
石閔大駭，這個消息可以說是聳人听聞，因為按照慣例尖峰游戲的登陸機士都是大一召集，一路打到大四下半學期退役為止，雖然中間難免有人事調動，但是把整個部門徹底換血掉簡直聞所，而且當選為尖峰游戲機士何等之難（除北電大這種特別缺人手的地方外），也實在想象不出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大範圍的人員退出。
「別看我們現在這副樣子，當時我們當年可是很強的哦，南方聯合大學和華夏工程大學都只有給我們掃地的份，和排第二位的秣陵理工大學比起來也就是伯仲之間，最巔峰的時候，整個保衛部有四十多名機士和二十幾台各型機甲待命，其他勤務人員無算，打一場局部戰爭都夠用了。」
顯然這副盛況已經灰飛煙滅，石閔看到的只是一副難以收拾的爛攤子而已。
「嗡」
重型拖車駛入山洞隧道，橘黃色的燈光和封閉的黑暗成為了視野的主旋律，不斷隨著車輛的移動重復切換著，似乎永無止境，讓人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穿越傳說中的時空隧道。
陸遙繼續說了下去，石閔注意到她的口氣籠罩上了一層陰霾。
「但是這一切都在上個學期結束了，記得是十二月底的一天，大家剛剛清完期末考試的科目，排名第一的國防工業大學發出了尖峰游戲挑戰申請，本來對于這種挑戰大家都沒有打贏的信心，一般來說少量派出機甲迎敵，減少不必要損失才是正經，但是我們當時剛剛連勝三場，兵精械足，從上到下都彌漫著一股極其沖動的情緒，突然覺得第一名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于是就布置起全部力量準備和對方決戰。」
石閔听得全身上下都冒出了寒氣，他從沒有想過上一代保衛部的學長們竟然那麼夠膽。
簡直是喪心病狂！
「當然，大家還沒有二到以為憑自己的實力就能擊敗國防工業大學，好在尖峰游戲對單次參戰申請控制在四個上限，于是當時的部長就聯絡了南方聯合大學和華夏工程大學結成同盟一起參加戰斗，雖然有人覺得以多打少挺猥瑣的，但是為了殺殺國防工業大學的銳氣，大家還是干了，還生怕宇文御聰明過人，起疑不敢來，我們還設置了誘敵部隊和三層伏擊圈，準備把國防工業大學的機士一舉殺絕！」
陸遙用深咬著後牙槽的凶狠語氣低吼道，時隔半年，定下圍殲國防工業大學計劃時的那股激昂斗志依然炙熱如初！
不過，也僅僅是一會兒而已。
學姐的語氣像坐過山車翻過一座高坡一樣，很快滑入低谷。
「那天晚上國防工業大學的機甲分隊準時出現了，沒有伏兵，也沒有預備隊，也沒有披掛光學偽裝，到那個時候為止一切都很順利，我們似乎已經勝利在望。」
陸遙的語氣中突然帶上了一絲絲恐懼。
「但是萬萬沒想到，他們的機甲群剛發動攻擊就一舉吃掉了我們的誘敵部隊，我們當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整整五台機甲，我們全部兵力的十二分之一，就在半分鐘不到的時間里全部被打靶一樣摧毀。在宇文御的指揮下國防工業大學的十二台機甲向我們發起迎頭沖鋒，就算在這個時候我們的兵力和火力依然佔據優勢，堅信自己還能贏。」
「可是我們很快發現自己簡直是打錯特錯，明明是我們佔據有利地形，明明是所有炮火都校正好了火力坐標，事先戰術演練了不下五十遍，火力覆蓋可以說毫無死角，但是兩三輪對射下來，只有我們的機甲不斷被擊倒，而且幾乎都是一擊斃命，絕無持續作戰的可能性，伏擊圈在他們的橫沖直撞下，幾下就被扯散了架，最後甚至變成了590工程滿校區追殺玉衡和貘的悲慘局面。」
「當時我在側翼聯合部隊擔任支援任務，發現情況不妙後，我們二十多台機甲馬上發動起來準備截擊國工大機甲部隊的腰側，扳回局面，但是宇文御更早一步察覺到了我們的行動，和他的妹妹，同時也是當年剛加入保衛部的新狙擊機士宇文卿一起，立刻回轉機甲攔截我們………」
之前雖然听林思雨說起過這件事，但是親歷者的描述無疑要震撼地多。石閔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他能夠想象出當時戰況的激烈程度︰炮火紛飛，流彈四濺，機體爆炸聲不斷響起，玉衡和貘跳出陣地，驅動龐大的身軀像笨拙的喪家犬一樣狼狽的四散奔逃，然後被身後追殺的地方機甲毫不留情的逐一射殺。
「那…那然後呢？」
石閔結結巴巴地問道，陸遙則發出一聲苦笑。
「還有什麼然後，就是明明是在最熟悉的自家校區，但是我們拼盡全力，卻無論如何也傷不到這對天才兄妹一點皮毛，而他們的攻擊和閃避，簡直準得像鬼一樣，快得比鬼還要恐怖，配合默契的到天衣無縫，我們連還手的力量也沒有，就殺雞一樣逐個被宰掉了。」
「學姐，你是說宇文御和宇文卿……干掉了你們二十台機甲！」
「嗯，而且是三分鐘以內，全部毀得干干淨淨。」
「………」
石閔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已經不是人了，簡直就是強大到了妖孽級別！
「嗡」
重型拖車駛出隧道，兩人的視野重新被晦暗的夜色覆蓋。
陸遙的講述還在繼續，只是多了一些乏味的語氣。
「方第帶的華工大機甲部隊眼看大事不妙，馬上帶隊撤出戰斗，避免被一鍋端，後面的戰斗就再無懸念，我們和南聯大的參戰機甲幾乎全部被擊毀了，可以說連老本都輸了出去，國工大付出的代價僅僅是兩台機甲輕傷而已。不過相比機甲損失，更沉重的是人心的崩潰，正副部長連辭職信都不寫就退出了保衛部，其他機士也像逃出神經病院一樣逃出了保衛部，一時間整個部門運轉都陷入癱瘓，只有我和李磊留了下來，只好在同級生中重新選拔人員，廢了很大勁才馬馬虎虎扯起現在這個毛坯。」
原來這就是這個爛攤子的由來，石閔總算明白了前因後果。
「這樣你還能留下來，學姐你太硬派了。」
石閔努力笑著打起了圓場，想把僵硬的氣氛扭轉回來。
苦笑一聲，陸遙擺擺手道︰
「硬派算不上，我只是想贏而已。」
「想贏？」
「對，無論如何也像贏宇文御那個混蛋一次，就這麼窩窩囊囊被打廢了，然後默不作聲的當縮頭烏龜，我不甘心，我真他媽不甘心！」
陸遙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嘴里發出不甘的低吼，石閔被震住了，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應該說就是這樣一個信念讓保衛部支持到了現在。
一年級新生有一種自愧不如的感覺，因為他是屬于輸兩把就萎靡不振的無膽人群。
狠狠把所有的情緒都咽了下去，陸遙突然扭頭盯著石閔。
「對了學弟，我想問一下上次的戰斗是不是砂夜全程控制的。」
說到這事，石閔對那糟糕的事後待遇耿耿于懷，但是現在說起來，原本的一肚子無名火現在卻發作不出來了。
「我做了一部分，砂夜做了一部分，都有參與。」
「一部分是多少，三七？二八？一九？」
「那……那算三七吧。」
「學弟，你的水平確定有那麼高，我沒听錯吧。」
「哦，說茬了，貌似…貌似是二八。」
「學弟，你確定，這數值我可是要做戰術制定參考的，偏高了我不好弄。」
「那…那就一九吧。」
陸遙突然長嘆一口氣，一只手用力拍了兩拍石閔的肩膀說道︰
「可是根據計算機分析操作參數的結果顯示，你們倆的作用其實是五五開，誰都不能算老大。」
「靠，老大，你早知道了干嘛還要耍我玩。」
石閔一口氣沒頂上來差點憋死，一方面卻又驚異自己竟然那麼有料，說到這個，石閔猛地想到另外一件事。
「話說回來，那豈不是之前的戰斗狀況老大你都有底了，為什麼還一個勁的捧我………」
「因為學弟你太陽痿了，需要一些精神偉哥！」
陸遙毫不猶豫的說出，嚇得嚇得一個修養良好的淑女心髒病死掉的話來。
「不管怎麼樣你還有砂夜，都是下面保衛部的主力，我也很大程度上要依賴你的力量，你這副松松垮垮的樣子實在不讓人放心啊，搞得你學姐連贏一把的信心都快要動搖了。」
陸遙連連嘆著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學弟啊，能不能像個男人一點，給人一些可靠感？」
這樣他竟然也還算主力，這位老大不會腦子抽風了吧！石閔不可思議的張張嘴，剛想說些什麼，陸遙又接了一句，而且是很重的一句。
「既然你把被我們小瞧當成恥辱，那麼多少給我拿出一點能讓我們跪舌忝的霸氣來！」
石閔感覺自己的耳膜似乎都被聲波震傷了。
「沙」
突然，一道火束割裂夜空，尖嘯著以驚人的速度飛馳而下，直擊在重型拖車右側。
「轟」
爆炸聲和火球一並在夜幕下綻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