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耳邊盡是自己急促慌張的呼吸聲,她怕極了得不到一個答案,雙目睜圓,不敢錯過孟卿雲的任何舉動。滿頭都是汗,發絲緊緊貼在臉廓上,又不敢伸手去踫。一瞬間難熬如火上烤炙,她覺得許是過了一百年,那人才終于緩緩往前走了兩步。
昏黃的光照著她的容顏,有幾絲灰敗,然而神情恢復往常的樣子,有幾分冷意,嘴角一抹似笑非笑。
「你說的是真的?」孟卿雲輕聲問。
「千真萬確!」初一拍胸脯保證,唯恐她不信自己,「當年險些燒死公子,奴婢因受了驚嚇,還在床上病了將近半月!若公子不信,大可去問夫人身邊留著的當年侍奉過小姐的老人!」
孟卿雲搖搖頭,嘴角輕輕勾起,眼里卻是凝黑一片︰「我信你。」
初一松了口氣,雙目盈淚︰「那……」
「你先回去,」孟卿雲語聲溫柔,「我答應你,一定將你帶出宮。」
初一聞言大喜︰「多謝公子!」言畢又是三叩首,起身垂首告辭。
孟卿雲就這麼看著她走了。
她腦子有些亂,一時間理不清奔涌而出的許多情緒,愣愣地朝窗下望去,正好瞧見初一出了客棧大門,往皇城方向而去。腳步雀躍,單是一個人群中的單影,都可以感受到是多麼劫後余生的歡喜。
是……為了玉兒救她?
痛苦地閉上眼,身子一軟,無力地靠在窗沿上。腦子里好像有兩把小錐子在作亂,另有鐵錘咚咚咚地在耳邊砸著,手指緊緊抓住木框,她快喘不過氣來了檉!
臉上燙得出奇,她像是突然感應到什麼,身子一僵,慢慢睜開眼。從上向下望,不過一眼,正正對上那雙許久未見的桃花眼。
少年一身白色錦袍,手執一把折扇,就這麼立在街沿樹下,淡淡抬首看著她。
他生得很好看,有種江南男子的俊秀風流,又在常州磨礪了那麼段時間,增了些豪情天成。這個時候街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空蕩蕩的長街,只得他這麼端端立著,仿佛山水畫里留白萬千,他是最濃的那一筆。
見她望來,他也不驚,甚而收了扇子垂在身側,對她露出一點笑。
春風玉露,驚為天人。
她的血一寸寸冷下來,方才的那些閨愁情懷尋覓不見,右手下意識按了按腰間的軟劍。只是這樣一個晃神的功夫,身後拳腳風聲已至。
初一走時沒有帶上門,倒是便宜了別人。
她憑著反應側身躲了一下,眼角掃到兩個黑衣勁裝的男子身影交疊,拳拳生風。她剛受了一場震驚,此時行動阻滯,只能勉強應付。好在很快找回意識,將兩人打退些,從窗口縱身一躍,落到地上才暗道一聲不好。
方才黑衣人雖步步緊逼,但手腳留有余地,並非招招取她性命。且沒帶兵刃,赤手空拳招呼,顯然也是不想驚動酒樓里的其他人。她匆忙間跳出,只怕中了他們的計……
「雲娘,」思緒將將一轉,那人已經開了口,「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很輕,全然不似在常州厲王府邸時的那般客氣禮遇,柔柔的,含著幾許情愫。
孟卿雲心上一痛,旋即斂了情緒,冷笑道︰「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嗎?」
他神色不變,桃花眼中風韻流轉,扇子抵著下頜,輕輕一笑︰「想你了,自然是要來看看的。」眸色黑重,漸漸彌漫成雲霧,淡出一點狠戾與無望的悲哀,「他們都說你要死了,我是不肯信的,你這樣的人,怎麼會死得這麼輕易呢?」
想是長安的流言傳到了常州……孟卿雲立直了身子,光風霽月的一張臉是他記憶里的模樣,就連那嘴角淺淺一抹冷,都是他日夜不堪承受的夢靨。
「你是來殺我的?」她問。
他點點頭,仿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雲娘,你是真聰明。」
她面容冷肅,抽出軟劍,冷冷看著他。
他卻是怔了怔,突然問她︰「你這樣聰明,為什麼就是看不破呢?蕭戎對你不好,你還是對他死心塌地。我連命都可以給你,你卻殺我滿門……」眸中浮現痛苦,「雲娘,我在常州日思夜想,都是怎麼才能殺了你。不,殺了你還不夠,最好連蕭戎也殺了……」
「葉元夏,你還是這麼扶不起。」她倏地一聲冷嘲,「千里迢迢從常州而來,就只為了說廢話?」
葉元夏不惱,淡淡頷首︰「是呀,千里萬里,從不是為了說這些。」他像是嘆息,「你不愛听我說話,我知道的……」
話音未落,身影已起。
使的是葉家祖傳的凌霄劍,劍身薄如蟬翼,削鐵如泥。用的是他教過她的葉家功夫,快若雷電,氣勢萬鈞。
他比以前強了很多,招式間已然有了破釜沉舟的決絕,揮劍、挑刺、劈砍,樣子不算漂亮,但足可以殺她。
孟卿雲抵了幾招便覺出他的不同來,還沒想得出應對的方法,先前在廂房里襲擊她的兩名黑衣人都迎了過來
tang幫手。葉元夏並不覺得不磊落,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動,下一瞬,又涌出七八個人。
他竟帶了那麼多人來!
她心下不安,不敢再戀戰,一劍揮出後快速逃開。身後眾人自是緊追不舍,其中以葉元夏輕功最好,一直在她身後五六步處。他們都是練家子,暗衛又都被派了出去……她不敢將人引回孟府,靈機一動,干脆往皇城跑。
葉元夏帶的人不少,但皇城侍衛也不是吃素的,他們絕逃不了好。
她方向一變,葉元夏便看了出來,冷嗤一聲,借著青磚一踏,身子凌空揮出一劍。他們距得不近,這一劍堪堪擦著她發絲而過,然而劍氣太強,生生將束發的冠子劈斷!
孟卿雲頭皮發痛,下一瞬眼前一黑,葉元夏已經落在她身前。
她強止住腳步,鳳眼微眯,冷意森然。
葉元夏冷冷一笑︰「雲娘這是要去哪兒?」
她直視他,一頭烏發散開,漂亮的五官從之前的俊朗英氣,慢慢顯出些嫵媚動人。她若肯對他彎唇一笑,他是真的連命都可以不要……可她紅唇開闔,吐出的字句冰冷入骨︰「我當初就不應該心軟放過你!」
「你後悔了?」他說得慢而清晰,「雲娘,我這樣為你著想,為什麼要後悔呢?你放心,你不會孤單的,我親自送你走,你最喜歡的那個人在下面等你呢。」
她一震,眸子瞪大︰「你!」
他輕巧一笑︰「你看,我那麼喜歡你,喜歡到甚至放棄看蕭戎死的機會,也要親手來送你……」
還有人進了宮?!
她不知他的話是真是假,但如果是真的……不、不,蕭戎身邊高手如雲,不會有事的!
心下強自鎮定,然而無論如何都鎮定不了。她心急如焚,也顧不得別的,提劍便與葉元夏打起來。另外幾名黑衣人追到,迅速加入戰局,她以一敵十一,分身不暇,一個晃神間右臂一痛,皮肉撕裂之音大得出奇。
再拖下去是再難有生還的機會,她趁著黑衣人一個不備逃出圍攻,捂著右臂朝前奔去。身後腳步聲逐漸靠近,她心亂如麻,忽見眼前一條河,才知慌亂中錯了方向,已經來到護城河流經的城北。
無法多想,她連停頓都沒有,深吸一口氣扎進河里。
如今已是十月,夜晚冰冷的河水鋪天蓋地地灌來,她險些抽筋。顧忌著葉元夏等人,她不敢出氣,默默地順著流向往前,待身子觸踫到青石磚,明白已經來到橋下,她方小心翼翼地破水呼吸。
四下寂靜,她胸膛起伏劇烈,呼吸聲卻弱而小,生怕被人听見。
護城河貫穿長安城,自北向南貫通皇城,順著這座石橋再往前不遠,便是皇城北門。葉元夏對長安地形陌生,但知道皇城方位,應當不敢找過來,只怕還以為她躲在原地不動。
話雖如此,她不敢輕舉妄動,仍是又藏了將近一刻鐘,還是沒人找來才上了岸。動作間扯到右臂,疼得她悶哼一聲,側首一看,血肉模糊的痕跡從肩頭往下,幾乎到了手腕處才止住。
被河水泡得發白的肉往兩邊分開,甚至看得見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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