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這麼說了,她卻又沉默下來。
慢慢擦著他的臉,眼垂著,視線不知道落在哪里。顧伯言抿抿唇,拋給她個台階︰「師姐,我還是放心不下,要不過會兒回去看看吧。想來那時候人都走了,是生是死,也好有個明白。」
孟隨心翻了個白眼︰「就你麻煩!」
顧伯言笑了笑,斜靠著樹干,睡意又襲上來。眼皮時不時地睜一下,到了最後實在受不住,沉沉睡過去。
孟隨心將他頭、手都擦過一遍,靠著他發愣。過了將近半個時辰,周圍安靜無險,才慢騰騰地起身往回走。
距離小店尚有一段距離,就已經聞到濃烈的血腥味,濃重壓抑,燻得人胸悶。黑鴉低繞,泛白的天色帶著揮之不去的暗沉,壓得人也是低低的,頭重腳輕,幾乎走不動。
方圓數里安靜如同墳場,她一時間心思百轉,莫名生出幾分膽怯。然而腳下不過頓了頓,仍舊往前行去。
木門半掩,她在門前深呼吸數次,終肯伸手推開。「吱呀」一聲,亦是沉沉的,低得像是枯木老樹斷裂分離,叫人心上一顫。滿地斷肢殘骸,昨夜還是寧靜如世外,此刻便慘烈如地獄。
然而那人坐在樹下,劍眉星目,朗朗朝她看來,竟恍惚匯聚了世間所有的光亮,從此天地,唯剩了她一人。
他並不算太好,胸口紅了一片,就這麼閑閑靠坐在梨花樹下,薄薄的唇瓣彎起,勾出了一抹笑。眼楮里也都是笑,黑沉沉的,還泛著亮光。滿地血紅他都似看不見,只知道瞧著她,一步步,慢慢走近。
到得他身前一步之遙,他費力地抬起手,只能踫到她裙擺。想抓住,然而手上都是血,又怕污了她的衣裳,猶豫片刻,還是慢慢張開五指,揪住裙擺邊沿,將她往前拉了拉。
孟隨心不及防中踉蹌一步,膝蓋一軟,直接跌在他身前。轉而臉頰一暖,他雙手捧住她的臉,指尖用了力,揉得她臉疼,可眸子里星光更甚,一開口,夾雜著一股血味。
「你真的回來了。」
他還有些不敢置信,聲音放得柔柔的,眼前一片霧氣,身子往前湊了湊,扯到傷口,又是一片血涌出來。
孟隨心嚇了一跳,忙不迭地伸手捂住他胸口,溫熱的液體轉瞬染滿她手掌,底下心跳越來越快,快得她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他那樣子太過奇怪,她甚至懷疑他是在做夢,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又或者知道她拉著小師弟跑了,丟下他,所以故意挖苦她……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唇瓣,她小聲道︰「你弄髒我衣裳了……」
話出口,自己都忍不住羞惱起來。
戎卿低低笑起來,邊笑邊咳,孟隨心又氣又急,忽地腦後一熱,他把她壓往自己胸口。踫撞時發出一聲輕響,一定是壓到傷口了,否則他喉間不會有悶哼。可她也不好受,臉頰貼靠著他,很快就是濕漉漉一片。
他一定是故意的,為了懲罰她的膽怯,把她渾身都弄髒。
「戎卿……」她掙了掙,「你受傷了……那些救你的人呢?」黑衣人死了一片,救他的也死了幾個,然而一定不是全部。可為什麼丟下他在這里等死?
額上一暖,她愣住,他下頜抵著她額頭,輕輕說話,暖熱的氣灑在頭皮上,她卻渾身都麻了。
「幸好你回來了。」他仿佛帶著幾分慶幸,又帶著幾分感恩,雙手緊緊摟著她,不肯留出一絲縫隙。
孟隨心有些困惑,隨即明白過來——他在等她。
坐在一堆尸體中間,血流得到處都是,還是在這里等她、
他憑什麼篤定她會回來?
她現在用力的話,一定可以推開他,可是他受傷了,她下不去手。喉嚨口堵著一塊東西,她咽了口唾沫,緩聲道︰「我不想回來的,是師弟求我來看你死了沒有。」
他想是已經習慣她說那些刻薄的話,听了也沒有一絲波瀾,低下頭,像一只小狗那樣臉頰蹭著她的臉頰,可憐兮兮地說︰「我差點要放棄了呢。」這句話帶了點鼻音,像是有著委屈。
孟隨心有些模不著頭腦,然而感覺到他臉上不同尋常的溫度,心里便也釋然。他受了傷,現在怕是根本認不清人事,那些話也不一定是對著她說的。他雖然總是奇奇怪怪、惹她生氣,但終歸救過她的性命,現如今也就只當他是個神志不清的病人,好歹還了恩情。
雙手撐在地面,讓自己半跪起來,慢慢扶著他的肩,輕聲哄著︰「很痛嗎?你等等,我去把師弟接過來,然後一起去找大夫。」他非但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緊,手臂都快嵌到她腰里去了。
頭一偏,把臉埋在她肩窩,他小聲說︰「我以為,你真的再也不會要我了。」即便這個時候說起來,仍然是充滿了後怕。
她一時語凝,結巴道︰「我、我不是那麼壞的人。」
戎卿不說話,呼吸漸漸?*呂矗??攘艘換岫??焓智崆嵋煥????蟺乖謔魃希?頁 簧? Q劬?舯兆牛?紀芬蛭?弁炊??碩??揮行選 br />
她在他臉上模了一把,手都燙得不行。這里人煙荒蕪,干等著沒有辦法,只能先把師弟接過來,或許還能帶戎卿去看大夫。四下看了看,拖著他腋下將人拉到柴房,關上門,這才駕著馬車去找顧伯言。
她經過之前的調養和擦藥,手已經好了很多,但是剛才一用力,現下握著馬韁還是很疼。咬牙趕到之前停頓的地方,師弟睡得正香,她沒本事把他拖上馬車,只能將人掐醒了。顧伯言一睜眼,被她滿身的血嚇得魂都快沒了,一邊軟著身子直往地上墜,一邊要哭出來︰「師姐……」
她瞪他一眼︰「不是我的,是戎卿!」
師弟一愣,癟癟嘴,手腳並用地爬上馬車,居然又含著眼淚睡去。
孟隨心哭笑不得。
隨後趕回小店,戎卿燒得正厲害,叫了半天也不睜眼。
她沒辦法,打了一桶涼水兜頭澆下,戎卿迷迷糊糊地有了點意識,她半哄半勸地也將人帶上車去了。好在顧伯言曾與她說過大致的方向,駕車走了半個時辰左右,青瓦石牆便露出輪廓。
進城直奔醫館,學徒幫忙將兩個死沉的男人抬下來安置,她坐在一邊直喘氣。大夫看了半天,只說師弟無恙,然而戎卿的傷有些棘手,需得小心。
她倒是很放心師弟被人抬去睡覺,本來也想跟去,但被大夫叫住,讓她留下。
「傷者意識不清,若是待會兒突然醒來受了驚,只怕不好。有熟悉的人在身邊,多少能穩定情緒。」
這理由倒是叫她不能拒絕,于是耐著性子陪坐一旁。
大夫讓人準備金針、傷藥,她得了吩咐,上前去扒他衣裳。布料染了血,破破爛爛揉成一團丟在腳邊,用干淨的濕帕子一點點小心擦干淨傷口周圍。他不時嚶嚀一聲,眼楮掀開一條縫,瞧見她的臉就在一指之間,又放心閉上。
她從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對她有那麼大的信任,傷成這樣,處境不明,然而只要瞧見她,便可放心交付。或許這就是他毫無防備喝下那碗粥的原因?
想不清楚便不再去想,她乖乖站在*邊給大夫打下手,不時遞送東西,直到處理好戎卿的傷,大夫已經累得滿身是汗。她千謝萬謝,從戎卿的荷包里掏出銀子出手大方,大夫也就不再計較撥出兩間廂房給他們的事。
送走了大夫,先去隔壁看顧伯言。小師弟睡得香甜,鼾聲微微,是難得的好夢。
自從被她逼著下了紫雲山,日日夜夜擔心她的安慰,看顧著她,小師弟根本沒有睡過好覺。分別的那一段,更是擔憂,如今借著歹人的迷煙,倒是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不禁心疼,替他掖了掖被角,立在*邊看了一會兒,默默退出去。
戎卿身上的燒熱還沒退,離不了人,她就在他屋子里守著,替他換濕帕子敷額頭。一會兒換一條,中間除了吃飯,半步都沒離開過。可他傷得實在太嚴重,近來天氣又熱,到了下午,臉色紅得不行,胸口起伏劇烈,很是怖人。
醫館學徒熬了藥送過來,她晾到溫熱,用盡力氣扶起他喂藥。他昏昏沉沉的,自己坐不住,靠在*柱上老是往下滑,最後她實在沒耐心了,只好將人靠在自己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