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須臾,蕭戎闊步而來,她微微側身,朝他嫣然一笑︰「走吧。」
蕭戎快步走到她身邊,手一伸,握住她的,兩人並肩前行。
他身上都是暖的,熱氣源源不斷地熨帖著她,孟隨心不自覺朝他靠近了些,輕聲道︰「蕭楠是你唯一的子嗣,你真舍得不陪著?」
「我又不是御醫,看著有什麼用。」他語音淡淡的,顯出幾分薄情來躇。
孟隨心腳下微頓,抬眸看著他︰「你對蕭楠,似乎……」她微微偏頭,似在思考該用什麼詞。夜空煙花綻放,光影照得她眉目如畫,深邃靜好,「不大喜歡?」
蕭戎心中一動,待反應過來,已經將人拉進懷里。
他胸膛震動得厲害,然而極其平靜︰「他出生的那日……」像是有些難以啟齒,他默了默,才繼續道︰「我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我明白與他無關,只是遷怒罷了,自此之後,每次見他,心里總是別扭。」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既然見了難受,不如不見狸。
他和孟卿玉不如從前,也是因為這個嗎?因為她的消失,因為永安宮前一地的血,因為她的忘卻?
孟隨心沉默下來。
她居然覺得孟卿玉有點可憐了。
可她憑什麼呢?二十年來頭一次,他為著她,拋下了孟卿玉。就這麼唯一的一次,她居然還替別人難過。
「隨心?」頭頂傳來他的輕喚,孟隨心低低「嗯」了聲,「走吧。」
除夕過後,休朝了幾日,蕭戎都呆在景明殿里陪她。孟隨心也不曾對他冷臉,閑坐說話,相安無事。她的轉變蕭戎都看在眼里,他從來不在明面上提起,但說話做事,都更顧及著她些。
等他上朝之後,孟隨心的日子又無聊起來。孟卿玉不曾再來找她,拓跋遺倒是偶爾會來和她說話,但言談間都是圍繞著蕭戎的身體,好沒意思。
見她煩,拓跋遺也自知不妥,只得繞開道︰「再過幾日就是上元節了,外頭進貢了許多精巧的花燈,你要不要也去挑一些來,屆時掛上裝點。」
上元節素來有燃燈的習俗,宮里宮外,皆是連綿不絕,似銀河萬里。孟隨心過去並不曾把心思放在這些節日上過,如今听拓跋遺這麼一說,倒來了點興趣,相攜到昭然殿去挑花燈。
拓跋遺宮里的都是外頭送進來,內務府先拿到這兒讓她選一道,所以樣式齊全。孟隨心挑了十幾盞要懸掛的讓宮婢拿著,又挑了一盞小兔子的花燈自己提著,向拓跋遺道過謝,這才滿載而歸。
回到景明殿,郭濟立在殿門口,面色不大好。見著孟隨心,對她搖了搖頭。
孟隨心一愣,吩咐宮人都留在外頭,自個兒提著花燈進去。繞過珠簾,抬眼便見蕭戎半躺在床上,右手搭著眼楮,臉上蒙著塊帕子。她走近了才發現帕子上有血,輕輕揭開,蕭戎也收回手,睜眼道︰「你回來啦。」
他人中上還有些血印子,孟隨心把燈籠擱在床邊,讓郭濟送來溫帕子,小心翼翼地給他擦干淨。蕭戎仰著臉,倒似十分享受。
「怎麼流鼻血了?」孟隨心輕聲問,像是根本不知道之前他也流過一次。
蕭戎捏捏眉心,「可能是最近太累了……」隨手拿起燈籠,笑道︰「這倒是可愛。」
孟隨心蹙眉︰「叫御醫來看看吧。」
「不必了,又不是什麼大事。」蕭戎轉手摟住她,「我就是累著了,睡一會兒就沒事。」他說著露出幾分倦色,倒真像是累極了。
孟隨心無法,只得陪著他又睡了一次。她早上很晚才起,可他仿佛抱著她才能安心,于是只好委屈自己陪著。剛開始睡不著,但他的呼吸慢而勻,听得她也犯瞌睡,索性睡了一覺。
等到醒來,身側空蕩,蕭戎已經不見了。
她坐起來發了一會兒呆,肚子里的寶貝兒動了幾下,她耐心等著孩子安分下來才起身。午後顧伯言進宮來陪她,她憋不住,還是把對蕭戎的擔憂給說了。
顧伯言哪里看不出來她的心事,于是道︰「上位者殫精竭慮,極傷本元,我記得師尊有一劑方子,固本培元……」他面有難色,「若不是親自去求,師尊定不會給的,可是我放心不下你……他也不會讓我走的。」
孟隨心蹙眉︰「你待在這里,我們也不過幾日才能見上一面,不如回趟紫雲山,向師尊報個平安也好。」想了想,「要出去,我倒是有個法子。」
所謂的法子,自然不是明目張膽去求蕭戎,而是去找拓跋遺。
拓跋遺听她說了緣由,當下給了通行的令牌,背著蕭戎的人,先讓昭然殿的女官把顧伯言送了出去。不多時蕭戎也知道了消息,倒沒多說什麼,只是晚上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大好。
孟隨心等著他發難,等得快睡著了也沒等到。
蕭戎靠著燈火翻書,孟隨心閉著眼,呼吸時輕時重,听得蕭戎皺眉︰「睡不著?」
她索性睜開眼,挑明了說︰「你生氣了?」
tang「什麼生氣了?」蕭戎語態自然,低頭將她貼在臉頰的發絲撥開。
「我讓顧師弟走……」
「他本來就是自由的,」蕭戎神色不變,「我從沒想過禁錮他,只是他要留在長安陪你,你也信他,我才容他罷了,否則早打發得遠遠的。」
孟隨心松了口氣,抿了抿唇,問他︰「那陸師兄呢?」
蕭戎神色一僵。
她知道不該談起這麼掃興的話題,但那是陸風,雖然知道蕭戎不會殺他,但終歸還是擔心的。
「你把師兄弄哪兒去了?」
他眉梢一挑,別開臉︰「他好得很。」
「那為什麼不讓我們見面?」她不依不饒,扯著他衣擺。
蕭戎側過頭,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覺那目光深若寒潭,帶著微薄的怒氣和冷意︰「你想見他?」
……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笑了笑︰「我就是隨便問問。」
他輕哼一聲,神色好看了些,將書放好後躺下來。兩人頭幾乎挨在一處,他嗅著她身上的香氣,握住一把秀發在手里,貼近著她。
外頭風雪簌簌,屋子里又安靜又暖和,她生出一種幸福感來。心里滿滿當當的,像是滿足,再也沒有一點兒空蕩了。
身子朝左睡著,面前就是他的臉,眉目皆可入畫。她看了那麼多年,仍然覺得不夠似的,但他雙眸漆漆,亦是盯著她。四目相對,她面上微熱,不多時輕輕閉上眼。
他低笑了一聲,須臾熱氣靠近,薄唇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輕得像是羽毛拂過。她心髒微微戰栗,過去二十幾年都沒有過的感情,在肺腑間翻騰——溫情?他也曾給過她許多,溫言軟語,相依相偎,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是……愛嗎?
明明沒有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也沒有什麼感人肺腑的話,他就是這麼親了一下她,她忽然覺得他是愛她的。
這感覺比他為了保護她而防備孟卿玉,為了讓她開心而離開永安宮都還要強烈。
「怎麼了?」他伸手撥弄著她顫抖的睫毛,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孟隨心忽然睜開眼,狹長鳳眼瀲灩,仿佛有情緒萬千︰「你愛我嗎?」
他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句話。
這是第三次,第一次她中了藥,忍著痛苦折磨問他你愛我嗎。他並沒回答,她也沒有追根究底,後來不曾提及,但想必在心上,永遠是一道疤。
第二次他偷龍轉鳳、強取豪奪,她不解,他亦只是笑著告訴她愛。
這是第三次,她問得那麼認真,他的心砰咚砰咚跳得厲害,然而眉眼深邃,低低道︰「我愛你。」
他的心騙了他那麼多年,然而在這一刻,終歸是誠實的。
可是怎麼能怪他呢?他從小就將她當做是一顆拉攏孟氏的棋子,對她好,培養她,給她機會,都是因為她姓孟。在他心里,孟卿雲因為姓氏而值得他親近,不管她是男是女,她要他的愛,他就「給」她,她要他的寵,他都給她。
只要她能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幫著他,他永遠都不會傷害她。
可到底是傷著了。
她離開的那一夜到底有多絕望?他從來不敢去想。
PS︰累著了……今天心情炒雞低落,麼麼噠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