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睜開眼,是阿滄守在病床前。愛睍蓴璩「您醒了!」阿滄長長的舒緩了口氣,「您可嚇死我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夜子凌掙扎著坐起來,阿滄見狀趕緊搭把手去扶。
坐定,夜子凌向周圍望了望,這是他大病初愈以後養成的習慣。每當閉眼楮再睜眼楮以後,總是會先左右打量打量自己身處的環境,似乎這樣才能放下心。
「您餓不餓?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見夜子凌一直不說話,阿滄警惕的追問著,只怕夜子凌自己忍著不吭聲。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夜子凌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她呢?在電梯門口看見的那個女人!」
他深邃的目光緊鎖著阿滄,讓阿滄一度懷疑自己是否處于夢境中。
怎麼夜子凌會忽然……
「誰?」
阿滄故作不知,試圖用別的話題岔開,可事情發展卻並未隨著他的意願走。
「告訴我,她在哪?」
夜子凌執著的逼問。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想要見到那個女人,說不清道不明,但是他知道,在見到她的那一剎那,他那顆一直處于平靜中的心突然漏跳了幾拍!他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那個女人他一定認識,即使不熟悉,也必定是認識的!
或許……或許與她談一談,對他所忘記的事有幫助也說不定。
因為阿滄和林嫂什麼始終什麼都不肯對他透露,他也只能自己想辦法,失憶的感覺很糟糕,讓他整個人都空洞洞的,所以他必須盡快找回那些記憶!哪怕是不好的,他也要知道!
「……」
阿滄無言以對,想了半天後,他忐忑的問道︰「凌少,您為什麼一定要見她?」
夜子凌冷著臉,沒有一絲表情流露,「這個你不用管,安排我見她!倘若你不幫我,我便自己去找,我看見她穿著醫院的衣服,所以她一定是住在這里的患者!」
或許真的有命中注定這一說吧,也許彼此見個面會是好事也說不定!又或者,夜子凌再見到顏笙,會再承受一次刺激,因此而想起來什麼也說不準。抱著這般僥幸的心態,阿滄應了下來,「凌少在這休息吧,我這就去辦,待我找到了那人,就回來接凌少去。」
夜子凌似信非信的看了眼阿滄,阿滄笑道︰「凌少放心,您的要求,我必定都會做到。」語畢,他便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病房的門被從外面闔上,此刻病房里又剩下了夜子凌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他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窗邊向外面望去。D市的夜被萬家燈火所點亮,好像每一個燈火背後都有一個感人的故事,有一個溫馨的家,這是夜子凌此時此刻的感覺。
可是,這樣多的溫暖卻沒有一分屬于他!
難道他就沒有家人,沒有愛人,沒有朋友嗎?為什麼打從他病了開始,就從來沒有一個人來探望過他呢?他沒問過,而阿滄也沒有提起過,所以他自然而然會覺得自己或許是個十惡不赦的人,不然怎麼會落得如此田地!而事實上,是阿滄隱瞞下了消息,沒有透露給美國那邊,也沒有告訴黎浩辰與蘇沫,因為他還不知道怎麼開口,又怕他們在得知消息後通通來了D市,每天行于夜子凌的眼前,對他的病情不一定就是好事!
他曾听夜子凌提起過一次,美國那邊並不是十分同意他與顏笙的婚事!所以如果在這個時候讓夜子凌的父親插手,還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思前想後,都覺得不妥。他們已經被折磨成了這個樣子,絕對不能再有外界的阻力,不然他們都會崩潰的!
「叩叩叩——」
「進來。」
推門而入,是阿滄,顏笙猛地從床上坐起,迫不及待的問︰「他怎麼樣了?啊?」從離開電梯以後,顏笙的心就沒有一刻安穩過,她一直在等,等著阿滄來給她報信。
阿滄臉色有些沉重,在思索著要如何開口對顏笙講夜子凌的要求。
可顏笙卻急死了,「你說話啊,你怎麼不說話呢?」在阿滄走到床邊的時候,顏笙便不由自主的拉住他的手臂,用力搖曳起來,「他到底好不好?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
這時候,何言希剛好打了熱水從外面回來,正要替顏笙洗漱。
見二人僵持著,何言希便順著顏笙懇切的目光望向阿滄,「發生了什麼事?」下午他本想著去夜子凌病房外打探消息,可是被顏笙攔下了,因為她怕夜子凌會起疑心。
阿滄無奈的嘆了一聲,「夫人,凌少他要見您。」
什麼?
顏笙聞言後,抓著何言希的手不由墜落下來,砸在床邊,雙目發直的看著一個地方,忽然間沒了主意,「他怎麼會突然想要見我?他不是已經都忘了我嗎?更何況,我現在……現在還是這個樣子,你叫我如何見他?用什麼身份見他?」
阿滄正是知道顏笙所在意的,所以他才會為難,「本來我也是想要攔著的,可是誰知道凌少非要見到您不可。如果我不幫他找到您,他便要自己一間一間病房找!」
何言希將打好的水放在一邊,看了眼床上走神的顏笙,疑惑道︰「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他忽然要見阿笙?不是說失憶了嗎?」他頓了頓,眉頭皺的更緊了,「難道……難道他是想起了什麼嗎?因為電梯外的那一面而記起了阿笙?」
這個大膽的猜想不由讓三個人都怔愣住了,他們既希望如此,可又覺得不太可能。
阿滄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凌少醒來以後,就只說要見夫人,別的什麼都沒有提起過。但是我看著他的樣子,並不像是想起了什麼,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何言希有一下沒一下的點了點頭,然後將目光投向顏笙,坐在她身側,溫聲道︰「阿笙,你看著我。」他抓住她的手,「你想見他嗎?做好準備了嗎?」顏笙茫然的看著何言希,無助的搖頭,點頭又搖頭,她好矛盾,真的好矛盾!她渴望見到他,卻又怕與他面對面!
現在的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就快要跳出來了,真的要崩潰了!
在顏笙這得不到答案,何言希便長嘆了一聲,做主道︰「帶夜子凌來吧,有些事躲是躲不過的,總要面對!」听見何言希的話,顏笙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然後便听何言希語重心長的安慰道︰「別怕,有我在這,如果頂不住了,就向我求助,我會幫你。」
猶豫了許久,掙扎了許久後,顏笙終于在何言希堅定的目光中找到了幾分勇氣。
她對阿滄道︰「帶他來吧,我會小心謹慎些的。」
阿滄沉重的點頭,「好!」之後他便轉身,離開了病房。顏笙連著咽了幾口唾沫,看的出她的緊張,就連手心里都是滿滿的汗。她緊張的一直在撲弄被子,恐怕那只剩下一半的右腿露出來被夜子凌看到。盡管已經完全遮住了,可是她還是不放心,一次次的查看,再弄。
何言希站在一邊看著顏笙重復著一樣的動作,心里不知道是何滋味!
他知道,這樣的在乎只會對夜子凌才有!說不上是嫉妒,更多的是心酸吧,因為這一切都源于顏笙的自卑,發自內心的自卑。忍不住上前,他攔住顏笙再次伸出去的手,「阿笙,你冷靜點,如果你以這樣的狀態面對夜子凌,他肯定會看出端倪的!你不要忘了,夜子凌是失憶,僅僅只是失憶,而不是撞壞了腦袋。他依然就是那個睿智的夜子凌啊!」
顏笙輕聲哽咽了一下,無力的垂下手臂,「可是……我心里真的好害怕,我害怕見到他,害怕與他對視,我怕我會……」她看了眼被被子裹住的右腿,「我更害怕他會看見我的腿,我不想要他看見我的狼狽。倘若有一天他真的可以恢復記憶,我也希望我是那個健全的顏笙,而不是現在這樣殘疾的狼狽樣子!這種感覺,比萬箭穿心還痛,言希,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我的心好疼,真的好疼!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冷靜的對待他……該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被何言希擁入懷中,顏笙抓著他的衣襟,默聲啜泣。
胸前的衣襟被顏笙揪成一團一團的,就好像是他的心一樣,隨著顏笙的用力而收緊。這是第一次,顏笙親口承認了她的不淡定,她的恐懼!他想,或許這個見面對顏笙來說真的太過殘忍了,面對一個昔日里相守相愛的男人,她不能哭,不能表露任何愛意,只能與他做著最熟悉的陌生人,這種感覺怎會令人不懊惱,不心痛呢?
輕撫著顏笙的背,何言希嘆息道︰「不要害怕,你還有我啊,有我在你身邊守著!」
這時,門剛開被推開了。
這一幕毫無保留的被夜子凌收緊了眼底,有一種淡淡的疼痛感再次襲上心頭。夜子凌不由再次肯定,這個女人與他絕對不是尋常關系,不然為什麼他看見她總會這樣莫名其妙的心痛?也只有看見她的時候,他心里空缺的那塊才會有種被填補上的錯覺!
听見聲音,顏笙慌忙的推開了何言希,然後低頭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何言希雖然沒有回頭,但是看見顏笙的反映也猜出了大概。于是他低聲道︰「用最平常的心去面對他,你並不比誰差,相反,你很好,很完美!」說完,他便站起了身,往旁邊站了站,給夜子凌騰出地方。
阿滄帶著夜子凌往病床這邊走近,介紹道,「凌少,這位就是您要見的顏小姐。」
顏小姐?
從始至終,夜子凌的目光都未離開過顏笙半下,在听阿滄介紹完以後,他主動開口,「我們是否見過?你是否認識我?你的名字是什麼?」
誰也沒有料到夜子凌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並且如此直接,語氣中還帶著一絲迫切。
何言希與阿滄望向顏笙的目光中不禁多了一絲擔憂,怕她不能夠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頃刻間,病房里的三道目光都直直的停留在顏笙身上,看的她心里發慌,埋在被子下的手緊緊的攥著褲子。她用力吸了一口氣,以此來逼回縈繞在眼眶的霧氣,貪戀的目光停留在夜子凌那張憔悴且依舊俊逸的臉頰上,她真的好舍不得移開,可是……
咬緊唇,她慌張的撇開眼,又深深喘了一口氣後,才算勉強克制出那快要迸發出來的思念。她不看他,說著違心的話,「對不起先生,可能您認錯人了,我們並沒有見過,我也不認識您!」除了夜子凌之外,在場的其他兩個人都看的出顏笙的心在滴血。
這樣的答案,讓夜子凌心里的希望都落空了。
他有了心酸,有了失落的感覺,是那麼明顯,「不!」他堅定的搖頭,「我們一定見過,你一定認識我!」不然,他怎麼會又這麼清晰的心痛感?
情不自禁的,他忽然向前邁了一步,俯身,用雙手抓住顏笙的肩膀,「你看著我的眼楮,告訴我,你見過我!你認得我!不要騙我……」那語氣甚至有點懇求的意味。何言希也情急的向前邁了一步,想要上前阻止夜子凌的咄咄逼人,卻被阿滄攔住。
他沖著何言希搖頭,示意再給他們多一點的時間。
肩膀被他捏的生疼,顏笙被迫對上他的眼,一秒,兩秒,三秒……她大腦徹底空白下來,她只知道,從他的眼里她看見了那樣無助的情愫。可是怎麼辦?她沒有勇氣承認!況且她也不知道,他是否承受的了,如果再像下午在電梯那里被痛苦折磨怎麼辦?怎麼辦!
一想到這,顏笙便果斷的搖頭,用力推開夜子凌的手,激動的反抗道︰「不!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我們不認識,不認識!」
她用力咬住唇,低頭讓頭發遮住她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她的心好難過……
而夜子凌就像是被人奪取了救命草似的,整個人都掉入了無底深淵里,他眼底的恐懼與失望越發明顯,莫名其妙的心痛也始終伴隨著他,折磨著他。
「言希!言希!」
顏笙慌張的喊著何言希,何言希便立刻推開阿滄一把握住顏笙揮在半空的手,「我在!我在!」他坐下的同時,顏笙便已經撲進了他的懷中,將臉深深埋在其中,她道︰「我好累,讓他們走,讓他們離開!趕快離開!」她已經覺得自己就快達到極限了,再也裝不下去了,如果夜子凌還繼續留在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見狀,阿滄趕緊上前將夜子凌從床上扶起來,「凌少,咱們還是先走吧。」
然而,此刻的夜子凌就像是牽線木偶一樣,任由阿滄擺布。只是臨到門前的時候,他還依依不舍的轉身看向床上兩個相擁的人。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只要自己踏出了這個病房的門,心就會再次落空,就要承受更多的落寞。雖然看見顏笙的時候,他只會心痛,可是他寧可承受著這種灼心的痛楚,至少可以證明他是真真切切的活著,而不是一個行尸走肉。
離開病房後,阿滄便帶著夜子凌離開了醫院,直接返回別墅。一路上,夜子凌都沉默著,目光始終瞟向車窗外那陸陸續續經過的風景,沒人知道他都在想什麼。
躺在浴缸里,夜子凌仰望著天花板,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都是顏笙……
眉眼皺起再舒緩,舒緩再皺起,他就是這樣反復著獨自掙扎!他細細回想著顏笙的反映,他篤定那不是一個陌生人應該有的情緒,所以這便說明他的直覺沒有錯!
不管如何,他都不會放棄顏笙這條線索,這個唯一能讓他有痛覺的人!——
醫院。
直到顏笙睡下後,何言希才緩了口氣。
悄悄的離開病房,他來到走廊的盡頭,偷著點燃了一支煙。好在此刻已經是深夜了,沒有太多的人群經過,值班護士也都在辦公室里面打盹,沒有人管他。
他心里實在太煩悶了,又不能喝酒,所以他都會在深夜里一個人在這邊抽煙解乏。
「你到底要干什麼?」
忽然,身後一道含怒的聲音響起,劃破了夜的靜謐。
先是愣了一下,但下一刻何言希便知道了來人是誰,這聲音他那麼熟悉,又怎麼會認錯!用力吸了一口手中的煙,然後他將煙扔在地上熄滅,再撿起來丟進一邊的垃圾桶里。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何洋一眼,像是沒有他的存在一樣。
直起身,何言希沒有說話,而是直接想要從何洋身邊走過。他知道何洋來這邊的目的,所以他才不想和他浪費唇舌。顏笙還在睡著,她需要他!
「你給我站住!」
何洋三步並作兩步的截住了何言希的去路,「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要做什麼?難不成你就要一輩子都守在這個女人身邊了?你是忘了你來D市的目的了?需要我再向你重申一遍這其中的利弊嗎?難道你忘了這個女人是夜子凌未來的老婆?你忘了夜子凌是你最大的敵人了嗎?你告訴我,你真的要為了這個女人放棄你的大好前程?」
何言希不悅的推開何洋,冷哼道︰「收起你這些謬論,或許在你眼里,愛情分文不值,甚至可以隨意踐踏!可是在我何言希的眼里,顏笙就是全部!我不管她是誰?也不管她以後會跟誰在一起,總而言之,她現在需要我,我就不會離開半步!不會!」
氣氛一度僵到了極點,何言希與何洋針鋒相對,任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何洋嗤笑了一聲,「真是幼稚!有什麼比權勢地位更重要,你努力了這麼多年就只為了總警監的那個位置,難道你都忘了嗎?啊!」
何言希咽了一口唾沫,「在沒有遇見顏笙之前,我不知道什麼叫做牽掛,也不知道什麼叫愛!很抱歉,現在我已經做不到了,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毫無忌憚的做臥底,然後豁出命去完成任務,只為了那可笑的升職!對我來說,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比什麼都來的重要,來的真實!你不要忘了,我身體里流淌的是你的血,所以我和你一樣倔強!」
「那你母親呢?你母親的遺願你就不遵循了嗎?」
見何言希去意義絕,何洋不得不再次提起何言希的母親,或許只有這一個辦法能夠壓住天性叛逆的何言希!可世事難料,何言希卻用最嘲諷的話回絕了他,「既然你這麼重視母親,為什麼當年還要辜負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母親為什麼一心希望我成為總警監。所以你沒有資格在我面前提起母親,更沒有任何和我談判的籌碼。我現在就可以明確的通知你,這個任務我放棄了,所以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走了幾步後,何言希忽然轉過身來,沉聲道︰「還有,千萬不要打顏笙的主意,不然你很了解我,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報復的!」再次轉身,毫無留戀的大步離開。
何言希半仰著頭,昏暗的燈光下,沒人看的見他眼角的氤氳。
媽,我想你一定會支持我的對不對?
當年,就是因為何洋太過急功近利,迫切的想要升職,成為總警監,所以他一再忙公務,完全忽略了母親的感受。所以母親從小就給何言希灌輸了一個概念,就是長大之後一定要成為總警監,因為她覺得,這麼做父親的心便會回到這個家!
只是,這一天直到她離開都沒有等到!
甚至何洋為了完成任務,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所以何言希恨他!而他之所以想要成為總警監,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去嘲諷何洋,讓何洋永遠都活在愧疚當中。可最令他想不到的是,直到今天,何洋竟然一心惦記的還是名利!
關于這點,他真的不敢苟同。
其實面對愛情,他和母親真的很像。他也會覺得,只要守在顏笙身邊,顏笙或許就會多看他一眼,或許會在心里騰出一個小小的地方給他,那樣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