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可汗的金帳內。
「老子倒也是想不通,阿雲怎麼會選了周國的皇帝,」可汗拿起了大碗,喝了一口茶,「不過周國的實力日益強大,與他們結盟對我們也有利。」
坐在一旁的林小仙似乎沒有听見他的話,只見他雙眉微蹙,眼神迷茫,明顯地心思並不在這里。」小仙?」可汗又重復了一遍。
林小仙這才好像回過神來,「啊,可汗,你剛才說了什麼?」
「這里除了于勒都思沒其他外人,你還和以前一樣喊我大哥吧。」可汗的目光掠過了坐在角落里的另外一位沉默不語的突厥男子。
「這幾天你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在擔心小鐵?」
林小仙像是被說中了心事一般驀撢起頭來,「大哥,當初你在突厥救了我的時候,不是告訴我那個人收留了小鐵,而且對她也一直不薄嗎?再說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時機到了,自然會接她回來,我……我沒什麼可擔心的。」
可汗有些擔心地看了看他,「雖然那個人是言而有信,一直照顧著小鐵,但讓你們兄妹分開始終也不是個事,這些年我一直忙于征戰,也疏忽了,干脆過陣子就派人潛入鄴城……」
「可汗,您那兩個弟弟和一些臣子到現在還一直對您的出身耿耿于懷,如果讓他們知道您曾經做過盜賊,恐怕又要惹出許多事端。」那位叫作于勒都思的男子忽然開了口,「可汗,當初太子殿下,您的哥哥曾經對您說過的話,您已經忘了嗎?他讓您把之前的一切全都忘記,你真的忘了嗎?」
可汗的神色一黯,「于勒都思,我怎麼會忘,如果不是哥哥,我又怎麼會坐上這個位置。」」大哥,于勒都思說的對,現在的確不是時候,若是他們從小鐵那里發現些什麼,很容易就會成為把柄。「小仙也搖了搖頭,」小鐵一定會體諒我們的。再等等吧。「
可汗將碗往地上重重一放,」這個位子老子坐得真是太不痛快了。「」想不到那個人,現在竟然成了赫赫有名的蘭陵王,「林小仙若有所思地低嘆了一聲,」當初都是因為我才……「」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可汗正想說些什麼,忽听到帳外有聲音響起,」可汗,齊國使者斛律恆伽前來求見。「
可汗似乎有些驚訝,但還是說了一句,」讓他進來。「他的話音剛落,只見簾子一掀,那斛律恆伽已經走了進來,跟隨在他身後的正是那個身手不凡的面具少年,而在少年的身邊,還有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
可汗在見到那個男孩的一瞬間,只覺得十分眼熟,心里涌起了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再看那小男孩神情激動,眼眶泛紅,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和——他順著男孩的目光望去,只見小仙的臉色大變,眼角有淚光閃動,身子微顫,顯然在拼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他心里疑惑,再定楮一看,頓時差點月兌口而出,那個男孩雖穿著男裝,但分明是個女孩子,而且那副容貌,不正是——小鐵?
當下他心里一個激靈,幾乎就要站起身來開口相認,卻沒想被小仙拉住了衣角,對方用極低的聲音在他耳邊道,「大哥,不要沖動,斛律恆伽見過你,若是他故意用小鐵來試探你的真實身份,只怕對小鐵也不利。不知他們懷著什麼居心,先看看他們想怎麼樣。」
「斛律大人,求親一事已成定論,不知你還有什麼事?」可汗露出了平靜的表情,只有不停顫動的睫毛泄露了他此時真實的心情。
「怎麼,難道你們不認識她了?」長恭已是按捺不住。
「這位小兄弟又是何人?」林小仙扭過了頭,不去正視小鐵吃驚的雙眼。
小鐵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哥哥,是我啊,「她又上前了兩步,喃喃道,」阿景哥哥,你也不認得我了嗎?」
「給我住口!」于勒都思瞪了她一眼,「什麼阿景哥哥,別在這里胡言亂語!還不馬上滾出去,若再敢冒犯可汗的話,看我不讓人教訓你……」
「我倒要看看哪個敢教訓她!」
于勒都思惱怒地望向那個敢打斷他的話的面具少年,只見少年雙眼寒光一閃,竟是說不出的懾人,倒讓他一時說不下去了。
長恭一手將小鐵拽到了自己的身後,怒道,「好啊,沒想到你們居然還真夠無情,林小仙,你不敢認,這也就算了,反正你一向都是個不男不女的東西,阿景,你真是讓我失望,還是不是個男人?管你們有什麼理由,全都是狗屁!就算不想認她至少也要清清楚楚說個明白,知不知道小鐵她有多想你們!從鄴城到突厥,你們知道她是怎麼走過來的嗎!」
可汗和林小仙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少年。
「你,你到底是誰?」林小仙的聲音因吃驚而顯得有些結巴。
「不管他是什麼人,他說得一點也沒錯,老子也不想裝下去了!」可汗從墊子上站了起來,一個箭步沖到了小鐵面前,伸手將她緊緊摟在了懷里,低聲道,「小鐵,對不起,是阿景哥哥不好,阿景哥哥真是混蛋……」
「可汗!」于勒都思焦急地叫道。
可汗轉過頭來,「于勒都思,你什麼都別說了,如果因為擔心自己之前的身份而連妹妹也不敢相認,我還算是個男人嗎!」說著,他更緊地抱住了小鐵,喃喃道,「隨他們去吧!」
「阿景哥哥,你居然裝做不認識我,你太可惡了!」小鐵縮在他的懷抱里,一臉的委屈。
「小鐵,你打哥哥幾下吧,重重地打!」林小仙也一臉愧疚地跪倒在了小鐵的身旁,滿臉的淚水。♀」哥哥……「小鐵從阿景的懷里抬起了頭,淚水模糊地看著他,忽然伸出了手,重重一下砸在了他的右臉上!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小鐵又是一拳出手,這回命中的是阿景的左臉。」你們兩個混蛋,真是太過分了!「小鐵揉了揉發紅的拳頭,」我,我想死你們了!「
那兩人愕然地揉了揉被打腫的部位,非但不怒,反倒一臉釋然地笑了起來……」小鐵還會打他們,那就說明沒事了。「恆伽微微一笑,拍了拍長恭的肩,」你的任務也完成了。「」是啊,我們也該回去了。「長恭一臉黯然地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雖然舍不得小鐵,但她和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美人哥哥!不要走!「小鐵仿佛意識到了什麼,忽然掙開了兩位哥哥的懷抱,沖了上來牢牢拽住了長恭的袖子。」美人哥哥?「可汗的目中微光一閃,」果然是你,剛才我就在奇怪,這世上知道我叫阿景的,並沒有幾個人。「他的話鋒一轉,「高長恭,你的膽子還真不小!」
「原來是你……」林小仙眼神復雜地望著長恭,一時間,似有千萬種情緒同時涌上心頭。
于勒都思一听高長恭的名字,頓時露出了仇恨的神色,立刻唰的一聲抽了刀出來,怒道,「好啊,這可是你自己撞上來,我要殺了你為太子殿下報仇!」
「你們要是傷害他,我立刻死在你們面前!」小鐵心知自己月兌口喊出的一聲十分不妙,情急之下擋在了長恭的面前,「不要,阿景哥哥,他要不是因為擔心我,又怎麼會冒著危險把我送來!」
「于勒都思,你冷靜一點,他現在的身份是齊國使者,有什麼恩怨,都應該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解決。何況這個人言而有信,一直對小鐵照顧有加,怎麼說也曾經救了我一命,」阿景示意他退下,又像是安慰似的對小鐵說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他的。」
說著,他起身走到了長恭的面前,沉聲道,「我謝謝你親自把小鐵帶到這里,你們走吧。不過高長恭,下次若是在戰場上相遇,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長恭輕輕揚起了下巴,「我也是那句話,若是有人威脅到我大齊,我必定半分不讓,半步不退!」她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朗朗若明月,阿景微微一愣,竟是大笑起來,「好啊!高長恭,老子就欣賞你這樣的人!就算是做敵人也過癮!」
「那麼,我們就不多打攪了,長恭,還不和可汗告辭?」恆伽不動聲色地將長恭拉到了自己的身邊。
長恭應了一聲,看了看小鐵,剛往帳門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轉身來,走到了小鐵面前,彎子模了模她的腦袋,「小鐵,以後我也管不了你了,你一定要乖乖的,知不知道?」說著,她又抬起頭看著小仙道,「這幾年,她的生活習性和以前大不一樣了,你要記得她不喜歡吃蔬菜,尤其是青菜,只喜歡吃豬牛肉,羊肉她嫌騷。晚上睡覺她喜歡踢被子,千萬不要讓她感染風寒,這孩子不病則已,一病就要好些天,還有,早晨她起得早,中午有午睡的習慣……」說到這里,她的聲音哽咽,竟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再看小鐵,已經是淚流滿面……
「長恭,我們該告辭了。」恆伽在心里默默嘆了一口氣,長恭啊,畢竟是個姑娘家……
長恭伸手又將小鐵攬進懷里,用盡全力抱了她一下,起身快步走出了帳外,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走出帳外,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著天空,盡量不讓在眼眶里直打轉的淚水滑落下來。六月里的夕陽仿佛延燒至天邊的不滅明焰,明亮地了人的眼楮。火燒雲的顏色逐次地變幻,到天際時,已是淡淡的金色,與仿佛涂上了一層黛色奠空混雜在一起,變成深沉的艷紫。
「我們也該回家去了。」恆伽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她回過頭,只見他的嘴角泛起一絲弧線,一襲白衣也被夕陽染上了深深淺淺的顏色,融在一片紅的黃的棕的色彩之中,就像透過樹梢落下的陽光一樣,帶著絲絲暖意。
「回家……」她喃喃重復了這兩個字,心里涌起了一種異樣的溫暖,一抹笑意在她唇邊漾起,于是重重點了點頭,「嗯,狐狸,我們回家。」
兩人往帳中走去時,看到不遠處周國的使者團似乎已經準備出發了,為首策馬而立的那位意氣風發的黑衣少年,正是這回求親爭奪戰的贏家——宇文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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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恭一見他就來氣,不過惹不起總還躲得起吧,她迅速別過了頭去,心里默念,沒看到我,沒看到我……
但事情就是這麼倒楣,還沒等她念到第三遍,隱約已經傳來馬蹄之聲,那人攬韁而來,胯下一匹雪白驊騮,飛步疾奔,幾乎是在一瞬間到了她的面前。」斛律——兄,打算去哪里?「
長恭心里暗叫倒楣,無奈地抬起頭來,只見風中少年絕世而立,濃眉微挑,笑意亦明亦暗,如若空谷幽蘭,一抹清冷散逸風中。」原來是宇文兄。「恆伽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我們也正打算回鄴城。「」回鄴城嗎?「宇文邕的眼中掠過了一絲惆悵,又望向了長恭,」對了,我還有話想對你說。」
「誒?」長恭不客氣地哼了一聲,「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那晚我們不是在月牙湖邊說好了,難道你希望我在這里說……」他忽然伸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模了一下,這個明顯的帶著威脅的動作將長恭嚇得跳了起來,慌忙打斷了他的話,「對,對,我想起來了,」說著,她尷尬地低下頭,囁嚅道,「恆伽,我……」
「既然你有話要說,我先回去收拾了。」恆伽的嘴角還掛著那抹不變的笑容,但眼中卻是冰冷深暗如海底。長恭見他立即轉身離開,知道他心里不悅,可偏偏又無法解釋,不由將滿腔惱怒都發泄在了宇文邕身上。
「你到底想怎樣?我已經按你說的沒去赴約,公主也答應嫁給你們周國皇帝了,一切都結束了,從此以後我們只是陌路人!」
「陌路人?你不把我當朋友了嗎?」他似乎有些失望。
長恭沒好氣地答道,「你這樣的朋友,我受不起!」一想到那晚他對自己無禮的行為,還有借此威脅自己……她就惱得不行。
「那正好,我也不想把你當作朋友了。」他笑了起來,「放心,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將來我都會對你負責的。」
他一臉平靜地望著她,自信從容沉穩集于一身,就算在微笑時,也能讓人感覺到他內斂的氣勢。
負責?長恭瞪大了眼楮,這個家伙是不是瘋了?
就在她愣住的一剎那,宇文邕忽然低下頭在她發間輕輕吻了一下,那若有若無卻又清晰異常的聲音飄蕩在她的耳邊,仿佛封印般的呢喃,「以我之名束縛你,永遠不要,忘記我。」
長恭又怒又急地抬起頭來,卻正好和他四目相對,視線交接的瞬間竟有種斑駁迷離的失落感,漠漠空荒。
不過也只是那麼一瞬,下一秒,長恭已經長劍出鞘,毫不留情地一劍刺去!
他側身避過了長恭來勢洶洶的攻擊,揚起了馬鞭,微微一笑,「好媳婦,等著我將來來娶你!」
話音剛落,那坐騎就箭也似地飛了出去……
「彌羅你有種就不要跑!」長恭恨恨跺了跺腳,真是可惡,這已經是第二次被他佔便宜了,要知道上次就該一劍殺了他!
一路上,她走得很快,仿佛想要擺月兌什麼似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
回到帳篷的時候,恆伽正在收拾行李。
見到她回來,他也沒說什麼,只是讓她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準備出發。
這樣的恆伽,倒讓長恭覺得有些怪怪的,其實她倒更希望狐狸用尖刻的話諷刺挖苦她幾句,她試著用討好的口吻故意沒話找話說,都被他不冷不熱的擋掉了。
這下子,她也覺得有些沒趣了,乖乖地走到一旁默默收拾起東西來。
今天的黃昏,似乎帶著一種幽怨而溫婉的感覺。零零散散的幾道殷紅色的霞光透過帳篷的縫隙射了進來,在地面上形成了淡淡的光弧。
恆伽抬頭看了看她,一束夕陽的光芒正映在她的臉上,心里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在悸動著,那晚她失魂落魄的回來,果然是和那個家伙有關。究竟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又說了什麼?
這種焦躁的感覺使他心神不寧玄思浮動,並且恍惚,神思出離心念翻覆,忽而空茫忽而悸動,時而怔惘時而酸悵,一念一念間既而遠,繼而近,不知所向。
全然陌生靛驗。
他一面本能地想要拒絕這種感受,一面,卻又為這種感受所維束,無力,亦無意掙月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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