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宰相崔胤得朱溫支持,**朝廷。左右軍中尉宦官劉季述、王仲先等廢唐昭宗,立太子李裕,因畏朱溫,不敢殺崔胤。朱溫得迅,自定州南還,至大梁,決策討伐劉季述。光化四年,崔胤結指揮使孫德昭等,殺劉季述等,迎唐昭宗復位。朝命進朱溫「東平王」,李茂貞「岐王」。
蜀中昌州六十里,石篆山,仙溪村。
村中有一私塾,先生是方圓百里知名的處士,名叫杜笑,極好書畫,左近的土豪鄉紳附庸風雅,趨之若鶩。此時,先生正在做一幅斗牛圖,畫中花草樹木,人物畜牲,惟妙惟肖。
忽然,在圍觀的鄉民中,一位瘦削的少年,冷哼一聲︰「不知農牧,也敢吟詩作畫。」杜笑霍然抬頭,卻不相識,不由笑道︰「小哥從何處來?」少年淡然道︰「從來處來。」杜笑一怔,旋即道︰「小哥語帶禪機,不知師從何處?」少年答非所問︰「牛相斗,尾必垂。超然而翹之,繆也!」鄉民一陣騷動。
杜笑低頭觀畫,不禁啞然,少年扭頭即走。杜笑道︰「小哥留步!師不分先後,一字即為師,小哥乃杜某之師也!」少年回首,燦然一笑,竟似壓過當頭春日。
杜笑打發走鄉民,將少年讓進屋內落座,命童子獻上香茗。杜笑道︰「小哥可是要上山?听說這石篆山上,有一位道行高深的老道,喚做杜從法。逢五遇十,即在山中講道,昌、普、合三州之民,蜂擁而至,與聞仙道。」少年嘴角一彎,笑道︰「恰逢亂世,避禍山中,無可厚非。但以仙道之說愚昧鄉鄰,卻非君子所為。」
杜笑臉色微變,目光深郁地望著少年。少年清澈的眸子沒有絲毫波動,接著道︰「杜先生昔日稱雄東川,算無遺策,也是江湖中有名的智者,何以隱身山林?」杜笑倏忽二指一並,直取少年雙目。少年右掌一拍,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劍光一閃,杜笑迅疾倒退,失聲道︰「浪蕩劍!」
「師姐欣賞的是你的智謀,而非你的武功。」少年冷冷地道。杜笑聲音嘶啞地道︰「你真的是‘落鳳坡’的黃浩?」黃浩一笑,道︰「黃浩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杜笑面色肅然,道︰「荊十三娘她還好嗎?」黃浩點頭道︰「師父去世後,師姐已正式接掌‘落鳳坡’。」
黃浩接著道︰「恐怕王建的五萬大軍,此時已然行動了。」杜笑大驚︰「你說什麼?」「三日之前,本座得到消息,王建的義子王宗黯已將昌、普、合三州,三百余里,盡數圍定,只等捉舀妖言惑眾的杜從法。」杜笑一躍而起,向外沖去。黃浩出手如電,一把將他拉回,道︰「你去送死啊!」
杜笑怒道︰「你既然來到這里,不會不知道杜從法就是我大哥吧!」黃浩一笑︰「合三州之民,你們也不是王建手下百煉精兵的對手,何況還有王建手下第一高手‘唐門’的唐道襲。」杜笑驚恐地睜圓了眼楮,頹然地坐倒在地。
黃浩微然一笑︰「不過師姐已經派了幾個師兄前往,他的性命應該無礙。」杜笑半張著嘴,半晌無語。杜氏兄弟暗中醞釀多年,欲乘蜀中未定之時,分得一杯羹。孰料,事尚未舉,已成甕中之物。
岳州,岳陽樓頭。
杜從法、杜笑恭順地站在黃浩的身後,這是荊十三娘特意安排的,有他們二人蘀黃浩出謀劃策,也許能在這亂世之中打下一片天地。
當年,荊十三娘在涪陵渡口救下遭人圍攻的杜笑,杜笑曾發下重誓,有生之年,唯荊十三娘之命是從。黃浩自十二歲起,就隨師姐奔走江湖,六年之間,收服了不少山寨中的草莽豪杰。荊十三娘接掌「落鳳坡」後,命黃浩統領這七千人。因黃浩江湖匪號「浪蕩劍」,遂將這彪人馬命名為「浪蕩軍」。
黃浩眼望煙波浩渺的洞庭湖,心中大暢。日前得到消息,「浪蕩軍」已然攻下瀏陽,不日就將進軍岳州。來此,他是為了見一個人,一個令他魂牽夢縈的人。
這時,一葉扁舟,翩然而至,一位年方二八的紫衣少女俏立船頭,黃浩不由喜形于色。船到摟頭,少女輕身一躍,衣袂飄飄,嬌巧可愛地站在黃浩面前。
黃浩不由伸手拉住少女的手臂,道︰「可怡!你可來了。」可怡一笑,梨渦頓現,美麗的瞳仁中,閃爍著醉人的光芒︰「浩哥!你的事都辦好了?」黃浩重重地點頭,隨即道︰「跟我去瀏陽吧!」
「去瀏陽?」可怡忽閃著明如秋水的大眼楮,望著黃浩的眼底。黃浩點頭道︰「是!你去了就知道了。」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嘆息︰「自古多情女子負情郎,豈不知還有多情少年絕情女?」可怡臉色一變,霎時冰寒。「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好戲尚未開始,陳施主怎地就沉不住氣了。」話音未落,從遠處快步行來二人,倏忽即至。當先一位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儒生,身旁則是一位二十歲出頭的和尚。
「你們是誰?」可怡寒冷的聲音問道。杜氏兄弟心知事有蹊蹺,並不開言。黃浩有些詫異地望著可怡,平日里巧笑嫣然、溫柔嫻淑的她,何時卻有這副臉面?
和尚眉骨前凸,眼窩深陷,一雙眼楮黝黑深邃,打個佛禮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儒生相貌儒雅,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微笑道︰「小和尚說不可說,那就不說也罷!」黃浩看著二人,道︰「在下黃浩,不知二位有何見教!」
儒生肅然道︰「在下毫州陳摶,小和尚來自朔北契丹部落,法名難雲。」黃浩年歲不大,但自幼行走江湖,卻也見多識廣。聞听不由肅然起敬,陳摶初生至四五歲時,尚不能言,戲于渦水,水濱有一青衣老嫗引置懷中而乳之,其後即能言,敏悟過人。及長,經史、武學一覽無余,所學廣博精深,世人奇之。至于,難雲和尚之名,因黃浩久在中原,難識朔北之人。
難雲和尚淡然一笑︰「說起來,小僧與黃施主卻也有些淵源,小僧的授業恩師乃是妄幻禪師。」黃浩頓時驚呼出聲︰「你就是大師的關門弟子?」黃浩自小師從劉杏兒,因而得知妄幻禪師。
據說佛祖釋迦牟尼在少林寺面壁精修苦禪九年之久,內力所致,岩壁生像。當他涅槃之後,弟子在其打坐的蒲團之下,發現兩本經書,一曰「易筋」,二曰「洗髓」。
二祖慧可禪師歷時九年,終于將「易筋經」修成。之後,起始修習「洗髓經」,可無論他如何努力精修,卻是毫無進展。忽一日頓悟,將「易筋經」傳于三祖僧璨後,攜「洗髓經」飄然入世。
慧可禪師的再傳弟子皆是游方和尚,四海漂流。後來,一分為二。一支以「易筋經」為基,主外修,傳下「牟尼神功」。另一支以「洗髓經」為基,主內修,傳下「四象般若功」。
妄幻禪師傳承的是「四象般若功」,一生飄游不定,與世無爭,塵世中無人識荊。機緣巧合,無意間在明教手中救下劉杏兒,竟自墜入紅塵。十余年前,妄幻禪師為除心魔,遠走渤海,據鳳凰山石窟苦修參禪,並收下一名契丹族弟子,取名難雲。臨終前,命弟子遠赴蜀中,探訪劉杏兒,卻不知劉杏兒已于一年前,先他而去。
難雲和尚臉顯淒苦,道︰「師父已于半年前圓寂。和尚此來,只為了結他老人家多年的夙願。師父此生無牽無掛,唯一亂其心神,擾其修為者,唯劉施主與黃施主。」妄幻禪師雖與黃浩一面之緣,卻心生異象,耿耿于懷,無法物我兩忘。
突然,一聲脆鑼,四下里涌出無數官兵,將岳陽樓團團圍定。當先之人,正是岳州刺史鄧進忠。可怡眼楮一亮,手腕一翻,掌中寒光一閃,一柄二尺長的匕首,刺進了黃浩的前胸。可怡一擊得手,身子倒縱而走。杜氏兄弟同聲低吼,兩人四掌,拍向可怡。陳摶、難雲一驚之下,也是同時出手,攻向可怡。可怡在四人的夾攻之下,花容失色,避無可避,不由閉上了妙目。
黃浩變生肘腋,胸口劇疼,瞥眼見到可怡月復背受敵,命在旦夕,不由一聲嘆息,長劍出手,劍光點點,分刺四人。四人見他劍法精妙,無暇傷敵,各自躍開。饒是鄧進忠武功精湛,也不免驚出一身冷汗。這四人無一不是江湖中一流的武功高手,即便自己全力施為,亦不可能全身而退。
「為什麼?」黃浩左手捂住右胸的傷口,右手長劍柱在地上,凝望著可怡問道。可怡在臨刺下之前,心生猶豫,心知黃浩傷勢雖重,卻無性命之憂,看著他胸口的鮮血,緊咬了一下紅唇,輕聲道︰「我姓鄧。」黃浩如夢方醒,一絲苦笑,掛上唇間,英俊的玉面,瞬間煞白。
湘陰鄧氏乃瀏陽土豪,光啟二年(886年)因原岳州刺史杜洪據武昌,鄧進思、鄧進忠兄弟遂起兵攻陷岳州,十五年來,厲兵秣馬,欲與天下英雄爭鋒。
豈料,不知從哪冒出一股人馬,竟在岳州境內風生水起。鄧氏兄弟遣人探聞,方知乃黃浩所為。于是,鄧進忠小女鄧可怡自告奮勇,前往打探虛實。一來二去,竟與黃浩相戀。當听聞「浪蕩軍」攻陷了瀏陽,不僅誅殺了自己的大伯鄧進思,還毀了自家的祖業時,鄧可怡就已經起了殺死黃浩之念,盡管黃浩並未參與攻打瀏陽的戰斗。但當她真的要刺死黃浩時,一縷柔腸百結,竟難下殺手。
「可怡!回來!」鄧進忠疾聲呼道。鄧可怡望著黃浩,欲言又止。黃浩虛弱地道︰「你走吧!我不會殺你!」鄧可怡一步一回頭地走到了父親鄧進忠的身旁,泫然欲泣。陳摶搖頭道︰「冤有頭,債有主。刺史大人不會以為就憑你們這些人,也想為難我們吧!」
鄧進忠冷冷一笑,道︰「不妨告訴你們,瀏陽本刺史已經舀回來了,一幫烏合之眾,也想成事,簡直是痴人說夢。」黃浩面如土色,頓時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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