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唇相距咫尺,這尷尬的距離讓人有些局促,她驀地抓住他胸前背帶,笑著主動逼近,「繼堯,我是洛麗。愨鵡曉」
宋繼堯也是一笑,坐正了身姿,「對不起,我失態了。」
「沒事,我說過要代替蘊之陪在你身邊,即使你一時把我當成她,也無可厚非。」
假作真時真亦假,只有宋繼堯知道,這偶爾的情動,是因為這張相似的臉,還是她這個倔強又孤勇的人。
「小家伙這兩個月長的很快,育兒書上說,四個月的孩子已經初步具備听覺了。」
洛麗輕撫小月復,「嗯,我也覺得他能听懂我們的話,有時候我能感覺到他在動,就像現在,你要不要模模?」
門口的僕從不合時宜地進到花園,「少爺,少女乃女乃,門口有位姓阮的姑娘到訪。」
「姓阮,一定是心兒!讓她進來。」避居天津衛兩月,為了安全,洛麗顯少見外人,得知是故人,面上掩不住的笑意。
姑娘拎著淺藍色對夾布包走進花園,不似尋常人東張西望,視線反而一直跟隨著帶她進來的僕從,見到洛麗與宋繼堯的一瞬,眼里一絲驚訝,隨即又淡然如初。宋繼堯同她打了聲招呼,極自然地拍了拍洛麗的肩,「我去趟證券行,你們好好聊聊。」
「嗯,記得去屋里拿件外套,晚上回來別著涼。」
心兒坐在他坐過的小凳上,搓著手里的布包,「宋少爺•••對小姐很好,小姐胖了。」
洛麗捏了捏臉頰,一臉幸福,「是啊,過了頭三個月,就總想吃東西,嘴饞。對了,我走之後,你在府里還好嗎?沒能帶你一起走,你會不會怪我?」
「心兒永遠不會怪小姐的,我知道小姐有難處。你走之後,大太太讓我去了她房里當差,這回,就是她讓我來見小姐你的。」
「芝齡她,還好嗎?」
心兒連連搖頭,「也不知為什麼,太太的胎一直不穩,前些日子段大帥出事後,夜里還落了紅,眼見就要臨盆了,可氣色一天天敗下來,她想見見你,若不是身子動不得,就是和我一道來了,小姐•••可願意去北平見她?」
回北平,勢必會再見到他,她心里明白,在宋繼堯幾乎動用了所有人脈為她打造的世外桃源里生下孩子,才是她最該做的事,可女人的本質是感性的,一時的觸動往往能做出瘋狂的事,也許會後悔,可•••再讓她任性這一回就好。
「芝齡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想要見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過去一直如此。這樣,我留封信給繼堯,馬上跟你走。」
當夜,段芝齡便開始月復痛,段家倒台後,那些婆子們也多散了,除去請產婆的得力丫頭,臥房里只有茯苓幾個沒生養過的黃花閨女,只望著干著急,誰也沒個主意。
「茯苓姐姐,督軍是男人不能進來,可二姨太是懂得藥理的呀,不如•••」
「都這個當口了,還不快去請!」
夜盡天明的時候,段芝齡在產婆與張詠蓮的引導下極力呼吸使勁,因骨盆窄小,嬰兒的頭仍舊出不來,「太太再加把勁,就快出來了!」
歇斯底里的一聲嗚咽,她閉上眼,只覺這一生的力氣都要用盡了,身下有濕熱的液體不斷流出,「孩子•••我的孩子•••」
「恭喜太太,是個小少爺!」
張詠蓮在一旁面色怪異,說出的一句話令段芝齡心頭一驚,「產婆,這孩子怎麼沒聲兒啊?」
「哦哦,可能是被嗆著了,拍拍就好!」
蘇芙今早的精神也似乎格外好,「讓我也來看看這孩子。」
在產婆的拍打下,小少爺小手動了動,哇的哭出聲來,聲音雖小,卻極綿長。張詠蓮轉身,怒睨了蘇芙一眼,隨即一笑,「這可是爺第一個出世的孩子,來,我抱抱,也沾沾太太的喜氣。」
就要落到她懷中時,心兒先一步趕到接過孩子,「還是先讓太太瞧吧。」抱到芝齡枕側,「太太,我把趙小姐接來了。」
段芝齡微睜起雙目,看了眼自己拼了命生下的孩子,向她伸出手,嘴唇泛白,身下的床單卻已大半染紅。
產婆搖頭嘆了聲,「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快給太太拿參片來!」洛麗拉過一床被褥包住她,「是不是很冷,你別怕,很快就會暖起來的,會好的!」
芝齡握住她的手,「沒•••見到你之前,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見了你,反•••反倒只有兩句要說了。」
「不急,等你好了慢慢說,我在北平多留幾天。」
她虛浮地搖頭,牽著洛麗的手撫上自己孩子的小臉,「我的時間不多了,洛麗,過去我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很抱歉,可是到了這個地步,我能想到托付孩子的人,只有你•••」
她的聲音漸漸細弱蚊蠅,洛麗側身低首,「孩子是你的,你該自己好起來照顧她,我不會幫你!」
芝齡笑的吃力,「你會的,我希望•••你和爺一起看著這個孩子長大。」她的手緩緩搭上洛麗後頸,「提防•••詠•••」
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終究還是沒有說完,淹沒在一聲嘆息里。茯苓為首的丫頭皆伏跪在床前,痛苦失聲。洛麗疼惜地抱起哭鬧的孩子,「寶寶不哭,姨會保護你。」
張詠蓮看著床上的人咽下最後一口氣,猖狂地笑出聲,喉頭深處詛咒惡毒,「段芝齡,你終究還是死在了我前頭!報應!你以為你的一條賤命就可以抵我兒子的命了嗎?沒門!」
洛麗緊摟住襁褓,由心兒護著,機警退向屏風後,被瘋態嚇住的蘇芙失了魂似的跑出門外呼救。屏風倒下,拼死回護的心兒被壓住左臂,張詠蓮踩過她的腳踝,手中銀剪裹著紅布頭,看著便寒光凜凜。
「四姨太,我不想傷害無辜,把孩子交給我!」
「你冷靜點,詠蓮姐,你是信佛之人,縱使大人有錯,也罪不及孩子啊。」
「罪不及孩子,是啊,四姨太,我一直就說你是個明白人,當初我也這麼想,只是這後宅之內,朱門奪寵,誰的孩子死了,誰的孩子卻活著,這就是結仇了!他必須死,快給我!」張詠蓮提及舊事,恨意一下涌出,鋒利的剪刀直刺向嬰孩幼腦,洛麗側過身躲避,小月復被撞地生疼,淹沒在溫暖的懷抱里。
剪刀劃過面前人的肩頭,落在地上,張詠蓮驚恐地跌坐在地上,「爺,為什麼•••我不想要傷你的,我不想•••」
「帶下去,把她關起來!」
警衛兵將二姨太擒住,陸良佐接過孩子,想扶起洛麗,又不敢亂踫,「撞到哪了,哪里不舒服,醫生!快去叫醫生!」
「我沒事,芝齡走了,你先處理傷口要緊,還有心兒,都需要醫生,孩子還沒洗過,給我。」
「別犯倔,我先送你回房休息。」陸良佐將孩子交給茯苓,像個沒受傷的人,想要抱起她,被洛麗疏離地推開,「請督軍別忘了你我的身份,我是太太請來的客人,這里,沒有我的房間。」
她固執地親手為寶寶洗浴,被拒之千里的陸良佐在嬰兒房外看了眼,著手去辦芝齡的後事。
客居府中的夫人听到動靜,亦進了芝蘭苑,正巧撞見這一幕,對這個與自己未來女婿關系非常的孕婦來了興趣。
陸良佐為長子取名冬陽,關于原配夫人的葬禮,因難產並非喜喪,後宅老人依照慣例低調出殯,設靈七日,連夜趕來的宋繼堯白日里陪著未婚妻照顧陸東陽,晚上再接洛麗回趙公館,對他來說,北平是個存在太多危險變數的地方,容不得半分掉以輕心。
第七日,洛麗抱著東陽從墓地回來,剛進門便撞見鄭月襄,「趙小姐,我家夫人想跟您聊聊。」
「褚夫人要見我?」
宋繼堯毫不猶豫拒絕,「對不起,我們現在很累,什麼人都不見。」
江芷心不得不親自出面,從回廊盡頭走來,「趙小姐好大的架子,連這點面子也不給麼?」
這是她從小到大最熟悉不過的聲音,小時候,只有母親的搖籃曲才能哄她入睡,洛麗看清她的臉時,一聲娘親就要月兌口而出,可那冷冰冰的聲線令她硬生生將那一聲咽了下去,「繼堯,你先抱東陽去芝蘭苑,我一會兒去找你。」
他是見過洛麗母親畫像的,又看了江芷心一眼,「嗯,你自己小心。」
督府後宅的水榭,江芷心早已安排好了茶點,「趙小姐請坐,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糕點,嘗嘗。」
洛麗拿起一塊紅豆糕,一口就咬去了一半,母親的手藝還是那麼好。
「趙小姐真是與眾不同,如此的文雅嫻靜倒是與傳言不太相符呢,你我素未謀面,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來找你?」
半塊紅豆糕哽咽在喉頭,洛麗著急送了杯水,紅了眼眶,江芷心只以為她是噎的,也未留心。
「夫人的點心很好吃。」
「明珠也喜歡吃紅豆糕,你和她的口味,倒是很相似,可是,你比我的女兒有心計,趙小姐就不必顧左右而言他了,你知道我的來意。」
她早該想到的,褚明珠和她從前的模樣那麼像,又怎會是巧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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