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輝愣在了原地,如木雕一般。
前世里,作為特戰營長,耀輝曾經在中印邊境執行過唯一的一次特種任務,但就是那一次任務,他失去了三名生死患難的兄弟。
耀輝永遠忘不了打掃戰場時的場景。彌漫在上空的硝煙因為混雜了濃濃的血腥味而變得那麼陌生,原本有著柔和溫度的鮮血早已被冷酷的大地凝結成一塊塊近乎濃墨般的色塊。除了偶爾飄過的淒厲鴉鳴外,那里一片寂靜,密布在四周的彈殼和彈坑無聲的描述著不久前這里發生的一個血與火的殘酷片段。
勝利了,但是沒有人微笑,沒有人歡呼,大家都好像啞了一般,只是在努力的工作,甚至不願意使用什麼工具,好像只有這樣才不會褻瀆逝去兄弟的英魂。
小孔,營里最小的兵,來自北京,今年剛滿十九。平日里是個喜歡玩喜歡笑的開心果,因為調皮,沒少被自己教訓。現在他終于安靜下來了,靜靜的趴在那里,再也沒法跳起身來,給自己講那些無厘頭的冷笑話了。
耀輝沒有哭,因為淚水早已在心里干涸,默默地蹲來,將小孔抱轉在胸前,輕輕拂去他臉上的灰塵。
他已經不會微笑了,因為犧牲前的痛苦,他的臉龐顯得有些猙獰,眼楮里原本永遠充滿著的陽光和快樂早已消失不見,只是直愣愣地盯著自己。
就好像天一現在盯著自己一樣。
耀輝恍惚間覺得這個世界不在了,床不在了,屋子不在了,山不在了,青天白雲……統統都消失了,自己和天一好像到了一個灰色的**空間之中,充斥在周圍的,除了悲傷,還是悲傷。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眼前天一的面容似乎也慢慢的和記憶中的小孔開始重合,本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感覺再次主宰了耀輝的全部,甚至猶有過之。
從耀輝記事起,天一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十余年的相處,名雖主僕,情若兄弟。在耀輝的人生規劃里,不管是成人後的指點江山還是年老之後的閑暇茶話,身邊一直有天一的一個座位和一杯清茶。
現在斯人已去,茶共誰品?
突然,耀輝從呆滯中醒來,轉身幾步跨到瑪莎床邊,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早已拋諸腦後,一把掀開了瑪莎身上的棉被。
瑪莎也沒有醒來,她還賴在自己的床上一動不動,嘴角邊流出的鮮血在枕旁留下了斑斑印記。
本就痛心拔腦的耀輝再遭重創,只覺得好像有人用利刃在自己心窩上又狠狠地挖了一刀,痛徹心扉。
瑪莎也死了?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突遇噩耗,而比這更痛苦的,是連遇噩耗。
耀輝就覺得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連傷心的感覺都已經完全失去。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熟睡」的瑪莎,再次變成了雕塑。
良久之後,耀輝忽然瞪大了眼楮,死死盯著瑪莎胸前。
微微敞開的衣襟稍露春光,但耀輝現在哪有進門時的那種心思,但他還是緊盯著這里不放,甚至走到床前,湊近細看。
一道微弱的藍色閃光在耀輝眼中一閃而逝。
那是瑪莎的藍寶石項鏈。
項鏈是死物,不會自己從瑪莎的衣領間鑽出來表達對失去主人的悲哀,那現在的這道閃光說明——瑪莎還在呼吸!
連忙掐住瑪莎的手腕,並將耳朵貼在她胸前細听。
果然,雖然時斷時續,幾欲停止,但瑪莎的心髒還在微弱地跳動,血液還在她體內緩緩地流淌。
耀輝立刻用棉被把瑪莎裹起後扛在肩上,一腳踹開屋門的同時吹響了召喚梟龍的骨哨。
……
傍晚時刻,耀輝披著如血殘陽的余暉回到了宿舍。
瑪莎也回來了,陳朗在介紹八師兄時曾經告訴耀輝,說小八不但精擅辨識各類花草蟲獸,而且在藥理上造詣極高,如果放在俗世中定能成為一代醫藥大家。瑪莎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耀輝也來不及多想,直接就去了八師兄處求救。
天可憐見,陳朗沒有虛言,瑪莎在服下八師兄配制的草藥之後,臉色逐漸紅潤起來,呼吸也慢慢變得粗重有力。不過一直還是昏迷不醒,八師兄說她體內余毒,尚需要些時日用藥才能拔盡殘毒。
在八師兄給瑪莎治療期間,金保也正好來尋八師兄,準備討教點駕馭坐騎的竅門,卻意外的看見了昏迷不醒的黑珍珠和突然變得冷酷沉默的耀輝。
已將耀輝視若兄長的金保被耀輝身上散發出來的,自己從耀輝身上見過的陰冷氣場嚇得噤若寒蟬,連一直掛在嘴邊的媽媽語錄也斷了聲息,緊閉著嘴巴跟在八師兄身後打下手,現在也跟著來到了耀輝的宿舍。
把瑪莎輕輕地交到金保懷里,耀輝轉身拿出一床新的被褥,仔細的將瑪莎的床重新鋪好,然後接過瑪莎,輕柔的放在床上,蓋上棉被。
然後耀輝轉身,看著天一。
天一也在看著耀輝。
八師兄說,瑪莎是中毒了,不過這種毒素十分奇怪,和一般從植物汁液或是動物體液中提取的毒素全然不同,帶著一種冷漠暴虐的味道,幾乎沒有在其他地方見過。幸虧瑪莎也有點元術基礎,而且體內毒素的數量極少,這才挨到耀輝回來救治。
可是天一沒有這麼幸運。
「讓你貪吃,吃什麼都吃那麼多,連有毒的你也不放過……」耀輝看著天一那張熟悉到習慣的慘白臉龐,口中低聲喃喃自語,而今生的第一滴淚水再也沒法繼續躲藏在充滿悲傷的眼眶中,緩緩順著眼角流下,路過耀輝的嘴角,那淡淡的苦澀滋味讓人體會到世事無常的痛苦。
半天時間,耀輝已經從剛開始的震驚痛苦悲傷欲絕中緩過神來,對這次慘事的來龍去脈有了個大概的猜測。
天一和瑪莎定是受了自己的池魚之殃,而自己初回京都,認識接觸的人和事都極少,能讓人冒著天下之大不韙下此狠手的,除了王府中的那個世子身份,耀輝真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原因。只是不知道是那對母子親自出手還是其支持者的單獨籌劃。
自己昨天臨時回府,僥幸避過了一劫,不然不但自己肯定和天一一樣難逃毒手,而且瑪莎也沒法幸免。
好狠的心腸!好毒辣的手段!再想到早晨出府時見到寧紫妃時她的異常,這件事就算不是她主使,想來也一定是知情者之一。
但自己應該怎麼辦?畢竟自己沒有什麼證據,畢竟她還擔著個長輩的名分。
耀輝枯坐于地,久久無語。
翌日清晨,不敢離去又耐不住困意的金保正靠在牆角酣睡,忽然被人推醒。睜開眼,看見耀輝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懷里抱著天一已經冰冷的身體。
因為一宿,耀輝的雙眼熬得通紅,蒼白的臉頰上帶著病態的紅暈,但雙目中透出的光芒非常清亮,帶著一種冷酷的決斷。
「我回去兩天,你照顧好瑪莎。」耀輝對金保說道,久聲的嗓音略帶著嘶啞。見金保如雞啄米般連連點頭,但還是有點不放心,「如果有什麼問題,就去找陳師兄。」
安排完瑪莎,耀輝低下頭,柔聲對天一說︰「一哥,我們回家。」作者軍綠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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