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了約有十來天後,這天終于到了武清境內,雖說已近京都,但這一上岸卻還有著小半月的路程要趕。
這一天離她們離開平榆縣已足足過了近二十多日,愈近京都天氣愈見寒涼,而這北方的寒涼不似南方,北方的冷干干的似有把刀子往臉上刮上一般。
好在若蘭早有準備,她穿著厚厚的素絨繡花小襖,外面罩了件披織錦瓖毛鶴氅,從頭到腳都給包了,錦兒扶了她小心心翼翼的走上甲板,甲板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錦兒不時的提醒著她小心。
岸上,謝弘文和司氏已經帶著謝景明、若芳、若英候在來雇來的馬車邊,見著她自甲板上走來,什麼也沒說,徑自上了馬車往驛站去。
因著謝弘文是官身,她們是可以歇息在這武清境內的驛站的。雖說不如城里的客棧舒適,但卻勝在安全省錢,他們是免費住的。
「真是的,好端端的客棧不住,住什麼驛站,連個熱水都要等半天。」錦兒一邊抱怨著,一邊使勁的搓著雙手取暖,天冷的實在受不了,她狠狠跺了跺凍得僵硬的腳。
「你就別抱怨了。」老實丫頭黃嬋乖乖的站在錦兒身邊,看著香嬋指揮著粗使婆子提了一桶又一桶的熱水去了太太和另三位主子的屋里,輕聲道︰「能最後剩點熱水給姑娘就不錯了!」
錦兒瞪了眼怒聲道︰「她們敢!」
黃嬋低了頭不出聲了,想說,她們為什麼不敢啊!人家後面可是有撐腰的。
終于輪到她們了,錦兒和黃嬋一人提了只桶去了灶房,可是揭開大灶的鍋蓋後,當即便氣得將手里的鍋蓋給砸了回去。
「太過份了!」錦兒看著鍋底那裝不滿一茶蠱的水,牙齒咬得格格響。
「怎麼辦?錦兒姐姐。」黃嬋垂了頭一臉哀泣的看了錦兒。
誰知,錦兒還沒開口說話,灶房的婆子已經趕了過來,她看了眼空空的鍋,瞪了眼看錦兒和黃嬋道︰「我說你們這是洗漱還是殺豬啊?滿滿兩大鍋的水啊,就剩這麼一點點?」
錦兒臉紅脖子粗的瞪了回去,怒聲道︰「我這桶還空著呢,你沒看到啊!」說著將手里的空桶扔到婆子腳邊去。
婆子是這驛站管灶房,往常極少有帶了家眷的官員來住宿,原以為難得遇上一個,好歹能混點打賞銀子,可到好,打賞銀子沒落著,還被支使的團團轉,早就窩了一肚子火了,一見錦兒的桶扔到腳邊,立時便炸了毛。
「你還空著?難不成老婆子我還得特意給你燒一鍋不成?」
錦兒被婆子的話說得一怔,稍傾眉眼一轉,當即一臉假笑的上前,很是殷勤的道︰「說不得還真要麻煩媽媽呢!」
「做……」婆子一句做夢沒說完,便目光發直的愣在那了。
錦兒從貼身的荷包里取了一塊足有八分的銀子放在了婆子眼底下,笑呵呵的道︰「不讓媽媽白忙活。」
婆子眼珠子一轉,嘴里嘿嘿笑著︰「應該的,應該的」,手一揚起,飛快的將錦兒手里的銀子攥到了手里,待掂量了一下,約有個七八好,眼楮笑得都找不到縫,連聲道︰「姑娘,您稍微等會兒,我這就燒水,待會再給你們弄兩個火盆,放屋里,這天冷的,可別把主子給凍著。」
「哎!」錦兒脆脆的應了聲,扯了把呆得跟木頭一樣的黃嬋坐到了灶堂前。
老實丫頭黃嬋見婆子提了桶去院子井里打水,連忙打算站起去幫忙,卻幫錦兒一把給扯到身邊,喝道︰「坐著,這婆子不是個好的,不值當幫她。」
黃嬋想說多個人幫把,姑娘也能少等些時間,可待抬頭對上錦兒小刀子似的目光時,不敢說話了。她想了想,取了灶前的火石,可是取火燒灶。
錦兒這會卻是沒攔她,灶熱了,她們也能暖和點不是!
婆子來來回回走了個五六趟,總算是將大鍋里的水給注滿了,黃嬋也將灶堂里的火給生了起來,婆子沒事便接了黃嬋手里的火鉗燒起火來,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跟錦兒聊起天來。
「姑娘,你們不進城嗎?」
錦兒搖了搖頭,看著灶堂里燒得旺旺的火,道︰「我們老爺趕著回京述職,不敢耽擱。」
「哎,那可惜了。」婆子搖頭道︰「我們城里有家包子做得很好吃,經過我們這的,都要特意去吃吃。」
錦兒到無所謂,黃嬋卻是一個吃貨,她立刻瞪圓了眼楮看了婆子,咂巴著嘴道︰「媽媽,那包子真的很好吃嗎?」
「當然啊!」婆子重重點頭道︰「皮薄,餡厚,一咬一口的湯汁,讓人恨不得舌頭都吞下去。」
黃嬋聞言伸長脖子咽了口水,很是郁悶的低了頭。
一側的錦兒看得恨恨的道︰「你個吃貨,總有一天要被人賣了!」
「我都這般大了,誰還賣得了我。」黃嬋不服氣的道。
錦兒懶得理會她,只看著灶堂里明明滅滅的火光,想著自家姑娘這一回到京都可怎麼過啊,老太太本就不喜,大太太又不是個吃素的,再加上自家太太,哎,當真是怎麼想,怎麼都沒出路。
一側的黃嬋卻與婆子還在討論著那包子。
「其實我家男人以前在那包子鋪做過,我也學了幾分做包子的本事。」婆子眼珠子轉啊轉的,嘿嘿笑了道。
「真的嘛?」黃嬋盯了婆子看。
婆子將個厚實的胸脯拍得「砰砰」響,連聲道︰「當然是真的,我這麼大年紀了,還能騙你?」
「那……那……」黃嬋嘿嘿笑了道︰「媽媽,你看這灶也燒起來,天還早,不如我們做包子吧!」
「做包子啊!」婆子撓了撓頭,撩了眼錦兒,壓了聲音道︰「這粉啊,肉的都是公中的,要用的話……」
黃嬋一臉不解的看了婆子,她知道要銀子啊,可剛才不是給她銀子了嗎?
婆子見黃嬋目光粘在她腰間的那錠銀子上,連忙狗護食似的緊緊捂了,心知黃嬋是個不頂事的,便拿目光去看錦兒。
「行了,你就做吧,真做得好吃了,銀子少不了你的。」錦兒淡淡的道。
「哎,老婆子這就去和面去。」
婆子起身走了。
黃嬋一臉擔心的看了錦兒,輕聲道︰「錦兒姐姐,不用跟姑娘說一聲嗎?」
錦兒算是若蘭屋里的大丫鬟,管著她屋里的銀錢。往常有個什麼事,都是從錦兒這支銀子。但這吃包子的事並沒有回過姑娘,黃嬋有點怕!怕什麼呢?怕這銀子得讓她掏!
「現在才想起要回姑娘?」錦兒斜了眼睨向黃嬋,沒好氣的道︰「你也別怕,左右就一兩銀子的事,怎麼說,你一兩銀子的價還是賣得出的!」
黃嬋當即便垂了頭,半天出不了聲!
錦兒咬得舌頭生痛才將那笑給憋了回去,這幾日雖說姑娘不暈船,可吃得也很是粗燥,既然這婆子有這手藝,她自是想著給姑娘打打牙祭的。當然,這吃貨,也要給敲打敲打一番,不然哪天真嘴饞了,被人給賣了就糟了!
鍋里水燒好,錦兒和黃嬋一人提了一桶水回到客房,侍候著若蘭和丁媽媽梳洗完必,錦兒將她讓婆子做包子的事與若蘭說了。
「奴婢想著姑娘這幾日船上吃的都不多,天又冷,一時半會也睡不著,不若吃點熱的暖暖身子。便許了那婆子銀子,只要做得好吃,姑娘定有打賞。」
這些小事若蘭向來是不打理的,熱水泡過腳後,整個人都覺得輕了輕,但炕還沒燒熱,一時半會也上不去,听了錦兒的話,自是沒有不應的道理。
「左右你是管銀子的,你決定便是了。」末了,看了黃嬋一別長長吁了口氣的樣子,奇怪的道︰「怎的了?往常有吃的,你高興的眼楮都笑沒了,怎的今日這般表情。」
錦兒「噗哧」一聲笑了,將之前她嚇黃嬋的話與若蘭說了,引來若蘭一陣輕笑,轉而嗔了她一眼,輕聲道︰「她是個老實的,你這般欺負她做什麼。」
「奴婢可不是欺負她!」錦兒理直氣壯的道︰「待回到京都,那府里,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心思,她不管好這張嘴,萬一連累了姑娘,可怎麼辦?」
黃嬋在一邊听了連忙道︰「姑娘放心,以後誰給奴婢吃食,奴婢都要回過姑娘的!」
屋子里再次響起一陣輕笑聲。
恰在這時,門外響起婆子的聲音。
「姑娘,老奴能進來嗎?」
黃嬋立即跳了起來,跑上前去開門。
門一開,婆子提了個朱紅的食盒進來,先屈膝行了個禮,末了將那食盒放到屋里的桌上,打開里面的食盒,屋子里頓時一陣香味撲鼻。
便見朱紅的食盒內,白瓷青花的盤子里一氣兒疊了八只皮薄似水晶剔透的包子,油汪汪冒著熱氣,看了便叫人食欲大開。
「姑娘償償看,不比城里大師傅的差!」婆子很是自信的道。
「有勞媽媽了。」若蘭笑了對錦兒道︰「這大冷天的,勞媽媽辛苦,你取些碎銀子讓媽媽買點酒喝暖暖身子吧。」
錦兒便又取了個七、八分的銀子給了婆子。婆子歡天喜地的接了,連聲道︰「謝謝姑娘,姑娘可真是個菩薩心腸的。」
若蘭笑了笑沒有接話,錦兒便上前送了婆子出門。
這婆子到確實有幾分手藝,包子好吃不說,食盒下層還有一大碗清湯,湯色清亮,卻味道香純。只將主僕幾人吃得是渾身舒泰。
很快,大姑娘打賞婆子做吃食的消息便到了司氏屋里。
司氏冷冷一哼,撩了眼臉色陰郁的謝弘文,輕聲道︰「這大姑娘也太講究了些,雖說手里有幾個銀子,可也不是這般用的啊!」
謝弘文默了一默,稍傾道︰「等回了京都,她手里的那莊子你便接手過來吧!」
司氏一喜,臉上卻是猶豫道︰「這不大好吧?」
「怎麼就不好了!」謝弘文抬頭看了她道︰「她年輕不知道柴米油鹽貴,養成大手大腳的習慣,往後婆家的日子怎麼過?」
司氏便蹙了眉頭不說話。
層外卻響起小丫鬟的聲音,「太太,大姑娘屋里的錦兒來了。」
「她來干什麼?」司氏嘀咕了一聲,當著謝弘文的面卻不敢表現太過,便對屋里服侍的香嬋道︰「你去看看可是大姑娘那有什麼事。」
香嬋退了出去,沒多時提了個食盒進來,「大姑娘讓錦兒送了一籠包子里來。」
司氏當即便怔了怔,她是沒有想到若蘭會往她們屋里送的。
謝弘文卻是笑了起來,道︰「總算這丫頭還有點良心。」
香嬋偷偷的覷了眼司氏,手里提著的食盒像塊燙手山芋,眼見司氏沒什麼反應,她訕訕的將食盒打開,將那一碟子尚有余溫的包子拿了出來放到桌上。
「正好有點餓了。」謝弘文兩指一動,捏了個小包子放進嘴里,瞬間唇齒飄香,連聲對司氏道︰「味道真不錯,你也吃些吧。」
司氏略一猶豫,她其實並不敢吃若蘭送來的東西,可想著若蘭不可能連謝弘文也算計進去吧!加之這些日子,船上的伙食確實不好吃,見著謝弘文一氣吃了好幾只,當下便也拿筷夾了只放進嘴里。
這一吃,到是停不下來,兩人風卷慘雲般將一碟子小籠包吃了個干干淨淨。
「我們大姑娘到真是個慣會享受的!」司氏一邊喝著丫鬟新沏的熱茶,一邊笑了對謝弘文道︰「這一籠包子,怕是好些銀兩吧?」
張媽媽早已將錦兒打賞了婆子多少銀子打听出來,當即便接了話道︰「也不多,也就一兩銀子的事吧!」
司氏笑了笑沒出聲!謝弘文卻是眉眼一垂,暗暗的吸了口氣。
當然,若蘭那的事瞞不過司氏,司氏屋里的事自也瞞不過若蘭。
錦兒氣得咬牙切齒的罵道︰「天底下就沒這樣不要臉的人,白吃還嫌淡。」
黃嬋卻是鄒了眉頭一臉擔心的道︰「都是奴婢惹出來的禍事,姑娘,您罰奴婢吧!」
若蘭笑了笑,擺手道︰「隨她去折騰吧,我到是想看看,她能笑到什麼時候。」
若蘭一臉猶疑的看了若蘭,但對上若蘭莫測高深的臉,終是什麼都沒說。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方蒙蒙亮,一聲驚叫打破了這個早晨的寧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