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撐開的畫舫,岸邊還靠了幾架鏤空花雕船用粗粗的麻繩系在岸邊的石頭上,花房才開的山茶花盛在色澤古樸的花斛里,沿岸擺放,風吹得湖面蕩起漣漪,花朵兒打著圈圈落在湖水里,隨波逐流。
隔著丈把寬的湖面,隱約可見畫舫上打頭站的幾位公子面容。
當先著一襲寶藍鮮亮顏色,發束玉冠,劍眉星目的想來便是今日的正主江夏候世子方其睿,他身側膚容白皙,一雙鳳眼挑得老高神情之間滿是倨傲的,除了胡瀚陽又能是誰?再隔幾步卻是一襲象牙白袍子,只在衣擺處繡著叢青色的竹節紋路,通身上下除卻發間一根白玉簪再無他物的少年公子。此刻,一對山泉似的眸子正似笑非笑的朝這邊看來。
若蘭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打量,只匆匆一眼,他便撇了臉,將目光落在腳邊的山茶花上,耳邊卻听到隱隱約約若有似無的話語聲,間或夾雜著幾聲肆意的笑聲。
「瑞郡王府……庶出……鄭家……候府嫡女……」
這是在拿溫嘉懿和鄭秀麗作發比較了?
若蘭心並沒有一驚,便悄然去覷一側的溫嘉懿,眼見溫嘉懿清秀的眉眼間掠過一抹惱怒之色,她身後著一襲秋香綠織錦福心紋褙子的丫鬟俏臉生寒眼見便有有發作之勢,溫嘉懿卻在這時開口說道。
「站得久了,果然有些涼,三姑娘我們換個暖和些的地方吧?」
方婉蓉連忙上前,輕聲道︰「秋意軒那邊祖母請了海棠社的程小衣唱《春秋配》,郡主若是不嫌吵,不若我們去那坐坐?」
《春秋配》講的是一出才子佳人歷經磨難終成眷屬的愛情故事。戲中少女姜秋蓮生母早逝,父親新娶繼室,繼母卻是個心腸歹毒之人,逼著好端端的小娘子每日里去山中撿柴,一日秋蓮路遇公子李春華,李同情秋蓮的遭遇贈銀相助,秋蓮對李春華產生愛慕之情。
繼母知曉後,卻唆使外甥侯上官深夜奸殺姜秋蓮,不想卻誤殺了乳母,于是嫁禍給李春華,誣陷李春華殺死乳母拐走秋蓮,將李春華告上公堂。縣官受賄枉法將李春華屈打收監。秋蓮連夜逃離家庭尋父鳴冤,巧遇李春華摯友、佔山為王的張彥行帶領弟兄下山營救李春華。最終張彥行假扮朝廷大員趕至公堂,懲處後母、侯上官及縣官一干惡人,救出蒙冤的李春華,並當場讓李、姜二人拜堂成婚。
溫嘉懿雖說並沒多大的興趣,但總好過站在這湖岸邊被人品頭論足強!當即便點了頭。
方婉蓉連忙使了身邊的小丫鬟趕在前面去安排,她則滿臉笑容的與溫嘉懿說著那程小衣,「都說這劇目最難唱的便是宗祥符調慢板唱腔,偏那程小衣卻是一詠三嘆,九曲回腸,當真唱得人如痴如醉,回味無窮。」
溫嘉懿在一旁溫溫和和的笑著,不時的附合著說上幾句,不熱絡,但也不讓場面冷下去。
若蘭在一旁小心的看著,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哀于庶出,還是本性便是這樣溫和的人,一襲話下來,溫嘉懿雖說大多時候都是附合著方婉蓉的話,但卻總在關健的時候能開個頭,讓方婉蓉得以繼續下去。
這郡主到不似別的高門貴女那般難以相處,竟是個很難體諒人的!
「大姐姐,」若晴忽的在若蘭身後出聲道︰「大姐姐,四妹妹她不見了!」
若蘭悚然一驚,是了,她們適才去花房時,方婉蓉讓若芳等的不就是這滴翠亭嗎?她們在這待了這許久,卻是不見若芳的人,難不成若芳久等不見她們,獨自去花房尋她們了?
「讓丫鬟在這附近找找,」若蘭輕聲對若晴道︰「或許四妹她嫌悶,走開了。」
若蘭正待開口使了錦兒四處去找找,將她二人對話听在耳里的方婉蓉上前道︰「你們的丫鬟對這府里都不熟,還是我使了人去找吧,也有可能,四妹妹她跟別的姑娘一起玩了。」
若蘭想了想,覺得方婉蓉說的話有道理,便點頭道︰「這樣也好,妹妹若是尋見了,便讓她去秋意軒與我們一道吧。」
「好。」方婉蓉回頭將若蘭的話吩咐了下去,眼見玉翠領了幾個丫鬟婆子分開尋人,她這才轉身對溫嘉懿道︰「郡主,我們走吧。」
溫嘉懿淡淡的點了點頭,隨了方婉蓉往前走去。
秋意軒在候府的東南角,引了後院的湖水在院子里建了個小池,小池中間搭起高高的戲台,滿面粉彩的伶人青衫白衣正站在亭台之上,舞著水袖伊伊呀呀的唱著。
台下零零散散的坐著三三兩兩的貴人,有閉目擊手和拍的,也有竊竊私語輕語淺笑的。這時,听到響動,齊齊朝這邊看來,待看到來的幾個小娘子里有溫嘉懿時,不論是婦人還是小娘子們臉上都綻起了討好的笑,遠遠的朝溫嘉懿頜首行禮。
溫嘉懿回以輕笑,找了個不怎麼顯眼的角落悄然落坐。
「郡主,這邊好似偏了些。」方婉蓉上前輕聲道︰「我已經讓下人在前面收拾出地方來,那邊離戲台近些,看得清楚些。」
溫嘉懿搖頭道︰「不必麻煩了,我覺得這里就挺好。」
方婉蓉還待再勸,站在溫嘉懿身後的綠荷淡淡道︰「我家郡主不喜歡人多。」
坐在溫嘉懿身側的若蘭「噗哧」一聲便笑了出來。
不喜歡人多卻偏偏挑了人多的地方來!可見再高貴的身份,總也有無可奈何之時。
「你笑什麼?」綠荷斜眼挑了若蘭。
若蘭連連擺手道︰「你別誤會,我可不是笑你。」
綠荷冷冷一哼,鼻子朝天的道︰「諒你也不敢!」
得,這主子是個和氣善解人意的,這丫鬟卻是個極難說話極愛擺譜的!有道是閻王好說,小鬼難纏,若蘭當即便打定主意,一定要與溫嘉懿保持距離!
「綠荷!」溫嘉懿不悅的輕喝了一聲身後的綠荷,淡淡道︰「你要是不想受罰,便向謝姑娘賠禮道謙。」
「郡主!」綠荷漲紅了臉看向自家主子,不滿的道︰「奴婢也是……」
溫嘉懿鳳眼微挑,目光若有似無的挑了眼一臉不甘心的綠荷,輕飄飄的一個眼神,卻是不怒而威,哪里還有之前的溫婉柔和!
綠荷瞬間如同遭了烈陽的花骨朵,蔫了下來,對著若蘭屈了屈膝,軟聲道︰「奴婢給姑娘賠禮了。」
若蘭淡淡一笑,身子微側避讓了綠荷的禮,看了溫嘉懿柔聲道︰「綠荷原不過是與我鬧著玩罷了,郡主這般認真,往後綠荷怕是不敢再與我玩了。」
溫嘉懿原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听了若蘭的話便掠過一抹好奇之色。她的丫鬟,她自是知曉,似今日這般當面落人臉的事,綠荷沒少做。但能這樣落落大方將之歸為玩笑之類的若蘭卻還是第一人!
若蘭見溫嘉懿看過來,便綻了唇角,回以一個越發大方認真的笑。
她還真沒將綠荷適才的不敬放在心上,一路行來,她自問不是十分了解,卻也有個八分了解,想來這溫嘉懿是個不多事的,遇事能忍上幾分,只她身邊的丫鬟卻是忠心護主的。綠荷適才對她發難,顯然是適才湖邊的那些話記在了心上,正惱著,而自己卻撞了上去。
溫嘉懿上下打量了若蘭一番,見她笑容不似作假,嘆了口氣輕聲道︰「你到是個大方的,不似她們那般,針眼大的事能弄得天塌下來似的。」
她們?!
若蘭微一愣,便明白了溫嘉懿話中的她們指的是哪些人,但溫嘉懿可以說,她卻說不得,是故,若蘭只是笑笑,並不接話。
溫嘉懿見她不接話,也不勉強,恰巧台上響起婉轉綿長的唱腔,她便將目光重新放到台上去了。
「也不知道唱到哪出了!」
「拷打,撿柴兩折已經唱完了。」身側一個略顯豐腴,柳眉杏眸穿一襲柿子紅撒金紋荔色滾邊襖的小娘子笑盈盈的探了臉過來道︰「現在加演砸澗呢!」
「哦,那可可惜了。」溫嘉懿笑了對小娘子道︰「听我祖母說,程小衣最擅撿柴這一折呢!」
「是啊!」小娘子眉眼彎彎的笑了道︰「你們剛才沒來,適才程小衣一開腔,好些夫人都扔了金錁子上去呢!」話落小娘子以帕掩嘴輕聲的笑了起來。
若蘭不由便多看了小娘子幾眼,能靜下心來陪著府中大人在這听戲的肯定不是那種諂媚討好之人。然,小娘子言語之間卻又透著有心巴好溫嘉懿的意思。
這可真是有趣了!
「這是杜大人府上的大姑娘,杜丹陽,她姑姑杜慧與瑞郡王妃很是要好,適常帶著她出入王府,與郡主也算是熟人。」方婉蓉在若蘭耳邊輕聲道。
「杜大人?」若蘭微側了臉,以帕掩了嘴對方婉蓉道︰「哪個杜大人?」
「原滄州知州杜宜,杜大人啊!」方婉蓉輕聲說道︰「听我父親說,皇上有意讓杜大人補吏部郎中的職務呢!」
滄州知州杜宜!
若蘭感覺頭皮發麻,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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