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兮走到窗邊目送盛帝離開後又站了許久,身後素妍瞧見,驚呼一聲忙將一旁架上的紫狐裘衣披到錦兮身上,緩聲勸道︰「慕姑娘,奴婢人微,但還是想勸您一句,好好愛惜自個身體!……至少為了別人也好啊……」
「哼!」錦兮聞言冷哼一聲,別過頭,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她,「我的親人全都死了!這世上已經沒有關心我的人了!我還活著做什麼?」
「姑娘……」素妍被這種眼神看的害怕,寒冬臘月的月子里,她卻有種置身烤爐的感覺。
錦兮微微皺眉,步步緊逼,問道︰「這兩個月里,我一直都在這?」
「是的!姑娘!」素妍點點頭。
錦兮接著問︰「那你是他的人?」是盛帝的暗衛?
「不!」素妍搖搖手,咬唇垂眸,似有躊躇之狀,「我們是西楓堡到子,被派進冥焰是為了情報……」
錦兮的瞳孔極具收縮,眼底黝黑不見底,「哧!段家人什麼時候投靠盛帝的?哼!難道以為把我獻給他,就能得到好處?真是痴人說夢!」
見錦兮出言侮辱段雪晴兄妹,素妍心有不服,抬頭解釋道︰「不!這件事少爺完全不知道!奴婢知道您是少爺的師妹,少爺是什麼樣的人您應該最清楚啊!」
錦兮似明白素妍的話,步步緊逼,「你的意思是說不是段莫晨,而是段雪晴!是不是?!」
素妍嚇得驚慌失措,支支吾吾辯解道︰「姑娘、姑娘……您千萬別怨恨小姐!小姐她…是有苦衷的!」
「哼!她有什麼苦衷?你說啊!」錦兮出言諷刺,眼底寫滿哀傷。許是身上披著裘衣,許是方才厲聲喝問,蒼白的臉上多出幾分血色。
「這……」素妍愕然,支支吾吾說著,「奴婢不知……可是奴婢知道小姐一定是為了西楓堡,為了大少爺才會這樣做的!」
提及段莫晨,錦兮臉上突然閃過一絲僵色,譏諷的語氣不由軟下來,移開視線,緩聲道︰「可是我說的都是事實——她的確把我獻給了他……」
「姑娘……您」
錦兮抬手阻止素妍的話,繼續道︰「既然做出了選擇就沒有後悔余地,不管她有多大的苦衷我都不會原諒她!能原諒她的只有她自己——你回去替我告訴她……」從黃泉路上回來的錦兮已經明白了許多事情,回想從前,樁樁都在嘲笑錦兮的幼稚無知,件件都在譏諷命運的無情玩弄。
如果錦兮沒有選擇慘烈決絕的方式,就不會被盛帝打落山崖,害的袁木清遠走西域;如果錦兮沒有選擇遺忘過去,就不會十年後再見面,還是無可救藥的愛上他;如果錦兮沒有選擇倔強剛烈,堅持去尋找真相,就不會害得袁木清一條性命,也許她會和幽闕一直走下去。如果錦兮沒有選擇刺下最後一刀,就不會被被別人利用,甚至身陷囹圄,沒有自由。
選擇了就沒有後悔的余地,無論它是好是壞?上天是寬厚的,它曾經給予錦兮一次重新的生命,選擇重新活下去的路。但它同樣是殘酷的,它只給予錦兮一次機會,卻在背後推波助瀾,重新修正的生命卻不代表真正遠離過去的歲月,命運的分叉點不斷分出卻會在某一處和原點連接,只是當中多走了幾步路。你可以選擇不前進,可以選擇另外一條路,但是永遠由不得自己掌控。
「我們不會走的!」素綾突然跪在錦兮面前,眼神堅定,抬頭看著她,「姑娘我們姐妹二人早在先前就已經得到小姐命令——誓死保護著您!我們姐妹也發誓不會離開您,陪您在這皇宮里走下去!以後不管怎樣我們都不會後悔!」
「是啊!姑娘!我們不會離開您的!」素妍見此也跪在錦兮面前,態度陳懇。
「……」錦兮淡淡看著兩人,卻沒有做出回應,如今的她變得沉默內斂,而且深不可測。曾經干淨澄澈一眼就能看穿的月靈已經不復存在,代替的是重新站在世界的慕錦兮,經歷了悲歡離合,背叛與忠誠。她就像一只浴火重生的鳳凰,帶著滅世之火選擇一條滅世燎原的不歸路。
她走到床邊,挨著床沿坐下,冷冷道︰「你們既然願意跟著我那就跟著吧,我累了,想睡了!」
「謝謝姑娘!」
「謝謝姑娘!」
姐妹倆相視一笑異口同聲,接著忙起身伺候錦兮就寢。
等到姐妹倆離開,床上的人睜開雙眼看著兩人的背影,嘴角泛起的不知是嘲諷還是苦笑……
一夜的盛帝高坐朝堂,看著爭論正酣的群臣百官,這種場面在年輕的帝王眼中並不意外,因為幾乎每次朝廷議事都會出現。
視線掃過一周,盛帝將目光落在人群中最泰然自若的兩人——明顯是兩派的核心。
以文懷遽為首的丞相一黨、以裴德宗為首但師一派自盛帝即位以來抗衡數年,侵軋不休,但又互相制衡。李雲佑便利用這個平衡點游走在兩方之間,巧妙的保持這種局面。呵呵!倘若沒有一些手段,也許他這個皇帝就會在某一天清晨被拉下帝位,將江山拱手送人。
眼下兩派又在針對一樁派遣之事爭論不休,互不退讓,就在盛帝準備開口時,一個嘹亮的聲音劃破喧鬧的朝堂,宛如利劍劃破污濁不堪奠際。
「在朝堂上如此大呼小叫,陋態百出成何體統?臣等是幫陛下治理社稷江山的!不是在這潑婦罵街!」年輕的監察御史怒斥百官,他嘹亮的聲音就是這勾心斗角,侵軋紛亂的朝堂里唯一的號角。
在他的斥責下,朝堂慢慢恢復應有的肅靜莊重。兩派之人止住爭吵,把目光投到帝位之上。
盛帝嘴角微微上勾,開口道︰「朝堂之上遇事意見不統一實屬正常,爭論過度導致失態也能原諒,正泰你言重了。」盛帝的這句話無疑是找個了台階,給兩方一個面子,不讓他們太過難看。
孔正泰淡淡一笑,明白盛帝的意思,拱手道︰「陛下說得對!是正泰魯莽了!」
一君一臣在朝堂之上大唱黑白臉,賺盡吆喝,看的文相在旁臉色灰暗難看。就見盛帝話鋒一轉,臉上露出疲態,擺手問道︰「你們爭論了半天,可得出一個結果?」
群臣百官面面相覷,最終將目光放到兩派之首身上——文相目光深沉,雙眉糾結。裴德宗白須平和,眸光含笑。文相心中頓冷,雙目微眯死盯對方。而裴德宗依舊雙目帶笑,似乎穩操勝券。兩派頓時無聲,朝堂之上人人噤聲,無人敢言。
這種情況,盛帝早已預料,開口道︰「既然你們爭論不出,此事就交戶部處理——傅敏!」
百官中走出一人躬身抬手道︰「陛下放心,我一定會妥善處理此事!」
「恩!」盛帝點點頭,故意不看丞相的表情,意味頗深的叮囑一句︰「傅敏你可要好好辦!莫辜負百官對你的期望……」
「陛下放心!臣就算拼盡全力也會選出適合人選!」
戶部尚書傅敏和監察御史孔正泰雖是不同屆,但同樣出身寒門。這在講究門第血脈奠胤朝堂實屬異類,但二人才華出眾,僅是一兩年的功夫就深得盛帝倚重,受此推動,盛帝還提出讓更多出身寒門的學子朝堂,要大刀闊斧改革,將往日迂腐陳舊斬斷,輸送新鮮的血液!不出十年越來越多的寒門子弟會朝堂,接觸到權力核心,那樣就會嚴重損害高門仕族的利益——將來難道會是他們的時代嗎?
越深下去想,文丞相的臉色就越不好看,反觀對面的裴德宗仍是安之若素模樣。心中憤恨更深——
同是兩朝元老,被先帝欽點輔佐幼帝,可對待卻明顯不公!不光朝堂就是後宮內庭也是一樣!想到這,丞相的瞳孔深了又深。
朝堂上波詭雲涌,不安因素早已埋藏,文丞相索性心一橫,走上前躬身進諫道︰「皇上,臣還有一事稟報!」
「何事?丞相請說!」
「皇上!常言道——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眼下後位空虛已有三年之久,皇族子息單薄,至今也沒有太子人選,天胤不安啊!陛下!故老臣懇請陛下放下哀痛,盡早立後!也好安群臣之心,百姓之心啊!」話完,文丞相跪在盛帝面前好一副殫精竭慮憂國憂民模樣。
盛帝驀地臉色一沉,暗罵一句老狐狸!下一秒,神色卻恢復正常,淡淡道︰「此事不急,容後再議!」
文丞相不肯,依舊上諫道︰「皇上!後宮一日無主,則天下不安啊!皇上!」言罷,躬身跪在地上,俯首愧疚,「昔日先帝遺照令臣等輔佐陛下,如今先皇後已去世三年有余,鳳印雖由玉貴妃暫管,可終歸不是正宮之主。若不能盡快立後,後宮一日不寧,江山便不穩啊!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群臣刷的跪下一半,力諫盛帝封後。
見此,盛帝臉色一沉,溫和的眼神里閃過怒意,抬手掩飾道︰「丞相憂國憂民當真是天胤朝之幸,朕之幸。可立後乃大事!容朕好好想想!丞相…先起來吧!」
丞相見盛帝已經妥協,便不再緊逼,起身道︰「謝皇上!」
回到麟德殿,盛帝背靠椅背,一臉淡漠,只有袍子下緊握的拳頭表示他竭力隱忍的怒意。
安陸瞧見雄,奉上一杯熱茶,勸慰道︰「陛下!您別生氣了!氣壞身子可不好!」
盛帝搖搖頭,臉上露出些許嘲諷之味,「安陸,今日文懷遽那只老狐狸可下了一招好棋啊!」
安陸眼珠一轉,建議道︰「陛下,既然文丞相提出,您不妨順著他的意思,封玉貴妃為後不就行了嗎?」
「哼!」盛帝冷哼一聲,不知是在笑他無知,還是自己無能,「除了他的女兒,他絕不會讓其他人登上後位!當年書儀的死多半就是他做的好事!」
安陸眼皮一跳,已故皇後的死是宮中大忌,心知帝王已經無法容下文相,道︰「陛下,小心隔牆有耳!當年先皇後去世沒有絲毫破綻,無憑無據,陛下千萬要忍住啊!」
「這個……朕知道!」盛帝揉揉眉心,似是極為疲倦。
殿外倏然響起通報稱傅敏求見,盛帝忙收起眼中倦意,抬手示意安陸「真沒事……讓傅敏進來!」
朱門開啟,外面的世界銀裝素裹,冷風夾雜著些許雪花沾著傅敏衣角,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擺動。他躬身拱手道︰「臣參見陛下!」
盛帝擺擺手,徑直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回陛下!臣已經派人打探,自從青狐山一戰,江湖各派或多或少遭受重創,其中天下鏢局鏢頭宋言書,梵空寺方丈苦智已經證實戰死在青狐山一役。無歡已經逃回祁國,但派人四處追殺幽闕,揚言要將他碎尸萬段!」
听及此,盛帝微微皺眉,接著問︰「衛王呢?」
傅敏道︰「衛王已經回到雷州,這兩月內從出王府半步!」
「是嗎?」盛帝嘴角上勾,端起熱茶,話鋒一轉,「傅敏,今日朝堂之上,你為什麼沒有說話?」
傅敏拱手垂首道︰「陛下!臣認為……丞相說的有理,皇上應該立後了!」
盛帝猛地將熱茶放在桌長,冷冷問︰「莫非朕非得立文氏之女為後?難道朕連這點權利都沒有?」
「不!立後乃是國之大事!一國之母關系到千千萬萬子民,陛下萬不可意氣用事!」傅敏言辭高昂,態度陳懇。
盛帝冷哼一聲,沉臉問道︰「若立文氏之女,便會讓丞相一黨獨大,天胤朝更加污濁不堪,難道你就樂于看見?」
傅敏手指一緊,埋首道︰「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臣只是……」
「夠了!」盛帝打斷傅敏的話,耐墟這位尚且年輕的學子解釋,「朕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可是傅敏!你可知道一旦提出立後之事,結果若不令他們滿意,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傅敏當然清楚,現在朝廷局勢緊張,文相一派日益壯大,而裴太師日益老邁,已不能再與文懷遽分庭抗禮,眼下所需要的正是出生寒門,無權無背景的子弟。只有越來越多像孔正泰傅敏這種人出現在朝堂上,局勢才會再次平衡。但在此之前,他不會讓任何打破平衡的因素出現,一絲一毫都會扼殺在萌芽里。作為王者就要讓所有人,權力,威嚴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盛帝知曉傅敏已經明白,不再多言,擺手對所有人道︰「也罷……你們退下吧!」
「是!」傅敏抬眼躬身道,轉身和一干人退出麟德殿外。
博山爐雲煙冉冉,分立兩旁瀝粉金漆的蟠龍柱巍峨筆直,放置的暖爐將大殿烘得極為暖和,可盛帝的臉色卻越來越冷。他眉心,對著虛空喊道︰「擎風!」
灰衣男子不知從哪躥出,半跪在盛帝面前,道︰「主子!」
盛帝閉著眼,問道︰「尋到幽闕沒有?」
「尚」
盛帝聞言雙目一睜,猛拍桌子,厲聲大吼,「哼!兩個月的時間居然還沒有找到人!你們這群廢物!」
擎風將頭埋得更低,道︰「屬下們已將天胤翻個遍都沒有王爺下落!屬下該死!」
「你是該死!不過還不是現在!」盛帝起身繞過桌子,走到前面,「天胤朝找不到,就去西域、雪狼國找!掘地三尺你們也要把他給朕帶回來!」
擎風明白盛帝之意,拱手道︰「是!屬下遵命!」話完,足尖一點再次消失在大殿內。
大殿里轉眼只剩盛帝一人,大殿無垠浩瀚,螭龍柱上金龍生動,逼真的龍眼從四面八方望著盛帝,讓他心底陡升漫漫無際的寂寥和徹骨的寒意,就像一只無形的手緩緩攥緊帝王的內心,逐漸收攏。「咚!」他擰眉大步推開殿門,入目是冰雪皚皚的白色。
安陸驚愕不已,困惑問道︰「陛下您怎麼了?」
「殿里悶得慌,隨朕出去走走!」盛帝負手在後,抬腳朝殿外走去。高台之上朔風凜凜,刮得人鬢角散亂,臉頰生疼。可是盛帝卻不懼這些,迎著風走下高台,眼看盛帝越走越遠,安陸來不及細想原因,急忙一溜小跑追上去。
「陛下,您慢點……您等等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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