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麟德殿,上另一處高台,放眼望去是一華麗無雙的宮殿群,雕欄玉砌,飛檐斗拱。一夜素雪在房檐上披了一層素瑩白紗。畫廊重樓氣勢磅礡,隱然有君臨天下之象,端謹肅穆,如建于九霄天闕。
安陸好不容易跟緊,站在後面心中忽生一念,上前建議道︰「陛下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宮人們為除夕夜宴已準備多時,陛下可有興趣前去一賞啊?」
聞言,盛帝思索片刻,點點頭︰「也好!今年宮宴雪狼國主會帶昭陽公主回來,如果宴會上出現一點差池那可是我朝大恥!」
安陸點頭笑道︰「皇上說的是!陛下天威浩蕩,各國都將派人朝見,我朝天威煌煌直叫外族人不可輕易冒犯!」
「皇上!」一陣嬌柔的聲音響起。
循聲望去,就見一位宮裝女子臉帶微笑,款款走來。盛帝嘴角先是一抿,隨後上揚,問︰「文妃怎麼來了!」
文妃雲鬢淺綰,蛾眉籠煙,瀲灩秋水四射流波,身著粉紅色繡牡丹花緞袍,莊重又不失淡雅,肌白細膩,十指縴細,指甲上均勻涂抹鳳仙花汁。步履輕盈,髻發上的一支金步搖隨著她的走動上下紛飛,襯得體態修長婀娜多姿。
早朝一散,她便得到消息——父親在朝堂之上提起封後一事卻被盛帝借口推月兌。心里坐不住的她特地過來探探口風,就算不能知道什麼,借口見見盛帝也是好的。
文妃福了福身,淺笑道︰「臣妾給皇上請安!今日天冷,臣妾擔心皇上在麟德殿批奏折會寒冷不適,特沏了一杯姜茶給皇上驅寒!」
盛帝笑容,額前幾縷碎發拂過英挺的眉毛,一襲明黃龍袍穿在身上高貴之中又透出幾分儒雅之氣,「還是愛妃心細!殿內寒冷,我剛想和安陸到處走走,你就來了!」
文妃抬頭,嘴角勾起完美弧度,「既是如此,那請陛下先飲姜茶驅寒,而後臣妾陪陛下走上一圈!」
眼底閃過一絲光,盛帝嘴唇一彎,道︰「求之不得!」
文妃聞之欣喜,抬手吩咐宮女奉上姜茶,茶水被放在一個密封食盒里,拿出來還很燙手,想必文妃是立即送來。盛帝笑著飲盡一盞,而後攜文妃與她一同走下高台。
一妃一帝並肩而行,不時說說夫妻之間的笑話,這些親昵動作在旁人看來應是極為恩愛。沒一盞茶功夫,文妃與盛帝並肩散步之事就傳遍整個皇宮。
走了沒多久轉眼就到了絮芳閣。還近,一串串絲竹之樂不斷傳出。盛帝頓了頓腳步,阻止太監的通傳,僅攜文妃及安陸悄悄走進閣內。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群樂子,她們正精心排練舞蹈,所以並沒有注意到門口的人,年芳豆蔻的樂子身體如蛇般隨意扭曲、搖擺,渾身洋溢著極致的妖嬈美麗,仿佛似火,有著清澈見底的歡樂和;動作輕盈,毫無保留釋放出所有青春和活力;靈動和喜悅在她們的舞姿中緩緩流動,出的雪白肌膚宛如羊脂美玉,杏眼流轉出的神情楚楚動人。好一群美麗的舞者!
「哈哈!好!」盛帝對樂子的舞蹈極為滿意,連聲拍手叫好!
樂子們這才反應過來,站在一旁的尚宮忙上前福了福身,道︰「參見皇上!文妃娘娘!婢子們因在專心排練所以發現皇上到來,還請皇上恕罪!」
「免了!」盛帝擺擺手,示意尚宮起身,走上前,望著站在前面的樂子問︰「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那名樂子沒有想到盛帝會問自己,埋首在胸,膽怯道︰「回……回陛下!奴婢今年十五,名筱兒!」
「筱兒!」盛帝細細咀嚼這個名字,然後笑道,「名字很好听呢!」
名叫筱兒的樂子聞言,立即被嚇得跪倒在地,身子瑟瑟發抖。
樂正尚宮瞧見,忙上前躬身道︰「皇上!這群樂子是今年才進宮的!宮里規矩還不太熟悉!初見龍顏,有所褻瀆,還望皇上恕罪!」
盛帝嘴角一勾,抬手道︰「無礙!你們都起來吧!朕不介意!」
他回頭攬住文妃腰側,道︰「我和文妃都覺得你們的舞跳得很好!所以想打賞你們,愛妃你說是不是啊!」
文妃笑的高貴大方,微微頷首道︰「是啊!臣妾很喜歡這個舞蹈!」
聞言,尚宮及在場樂子跪倒在地,齊齊謝道︰「謝陛下!」
盛帝抬手道︰「你們都下去領上吧!宮宴上要給朕好好跳!起來吧!」他挑眉,似乎想到什麼,又問一句,「對了,這個舞曲可有名?」
樂正尚宮上前一步,解釋道︰「啟稟陛下!這是從西域傳來的舞蹈,叫菩薩蠻!」
「菩薩蠻!」盛帝一笑,目光卻落到殿閣兩旁高掛的火紅燈籠,「真是個好名字!」
簡單巡視一圈,文妃柔順的站在盛帝身側,偶爾回眸一笑,瀲灩煙波傳達無盡的情意,她看著又在翩翩起舞的樂子,頷首低語道︰「皇上!臣妾有罪!」
盛帝臉露驚訝,望著文妃嬌媚的側臉,問道︰「愛妃何罪之有?」
文妃繼續道︰「陛下!今早的事情臣妾已經知道了!都是臣妾的父親不對!不該干涉後宮之事!」
「丞相也是替我朝江山著想,愛妃多慮了……」盛帝淡淡道,听不出任何情緒。
文妃搖搖頭,道︰「不!皇上臣妾知道您最忌外戚專權,遠的不說,就是近的——寧國舅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臣妾淺陋自知不會是皇後人選,只要能在皇上伺候臣妾就已經很滿足了!況且這些年都是玉姐姐暫管鳳印,她把後宮治理的僅僅有條,所以陛下還是盡早立玉姐姐為後吧!」
話完,文妃跪在盛帝面前,低垂的睫毛掩蓋住所有表情。
盛帝搖搖頭,扶起文妃,道︰「愛妃哪里話!書儀去世才三年,立後之事尚早……朕自有打算!……愛妃切莫再對朕說此等話了!」
文妃眼露喜悅之情,又立即掩去,頷首道︰「皇上說的是……是臣妾逾越了!」
盛帝點點頭,明黃錦袍在燈籠的映照下栩栩如生,金線織成的飛龍張揚著利爪,宛若下一秒就會沖出飛翔騰空。
盛帝扶著文妃臂彎,道︰「和愛妃走了一圈,身子暖和不少,朕也該回去批奏折了!愛妃還是盡早回去,切莫著涼!知道嗎?等稍晚些時候朕再去看你!」
文妃眉眼一彎,福了福身,道︰「皇上也要注意身體!臣妾會在漪蘭殿恭候陛下!」
「嗯!朕先走了!愛妃快些回去吧!」盛帝嘴角露出一絲笑,轉身朝麟德殿方向走去。
文妃看著盛帝離開的背影,嘴角慢慢上勾,眼底露出深邃之色。倒是她的丫鬟綠萼看不過去,不解問道︰「娘娘!方才你為什麼要皇上立玉貴妃為後!這不是將後位拱手送人嘛!」
文妃哧得一笑!不屑道︰「你懂什麼?我這叫氣量。倘若不這麼說,怎麼能體現出皇後應有的大度!」
綠萼眼珠一轉,想了一會,湊近道︰「奴婢我明白了!娘娘是不想逼陛下立後,但是又讓陛下認識到娘娘是個賢德之人!」
文妃冷笑,喃喃道︰「哼!你還不笨!今日父親已經替我敲響警鐘,來日執掌鳳印的人一定不能是玉貴妃!」精致描畫的眼角陡然露出駭人的妒意,余光掃到那群翩翩起舞的樂子,靈動的身姿卻讓文妃醋意更甚,她恨啐一口,提起裙角朝自己寢宮走去。
雪花,毫無征兆地又從天空降下。整片整片地在腳邊蔓延,將掃干淨的石子路重新覆蓋。料峭寒風吹過,濺起一地霜色,從腳至上身蔓延,四肢頓時有麻木之感。
「陛下!這里冷!我們快些回去吧!」安陸眼見盛帝突然停下腳步,站在石子路上,不解勸道。
帝王抬頭望向天空,閉目任憑雪花落在臉頰。雪水濕潤了肌膚,一股冷意立時彌漫骨髓。飛霜凝雪,霧冷笙簫,遠遠望去,似清風拂過,閑雲收盡,繁華盡洗……落了茫茫大地真干淨!所有富貴與貧窮,罪惡與丑陋都被大雪覆蓋,世界變的潔白干淨。待來年雪融春臨,那融化的雪水會洗刷一切,帶走一切!但是,是否也能沖淡一切?
「皇上!」安陸繼續喊道。
盛帝驀地睜開雙眼,漆黑的眸子宛如大海般深不可測,他開口道︰「擺駕!去棲鳳閣!」
走上二樓,腳步踏上樓梯時下意識放緩速度,輕輕的走進床邊,瞧見床上的女子熟睡著,薄唇微抿,依靠床邊,他沒有吵醒錦兮,只是靜靜的看著她蒼白的肌膚,似乎有根針扎在心里,如鯁在喉。
「為什麼他會為你放棄一切,也包括我?」他喃喃自語著。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愛情的力量還是其他因素在起作用?——幽闕為了這個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他的決定——甚至不惜拔劍相向!
……
沒有任何人能從我身邊奪走他!包括你!他目光平靜的看著錦兮,可當視線落在她緊抿的眉心時,一種不忍忽然牽住心頭。
正出神間,一聲嚶嚀,將帝王的思緒重新拉回——就見熟睡的少女緩緩睜開雙眼,眼底閃過一絲愛意和詫異後,剎那間又恢復原本的冷漠與警惕。
她掙扎的起身,雙手環住膝蓋,警備的看著盛帝,道︰「你看夠了沒有!」
盛帝嘴角一勾,促狹道︰「錦兮姑娘的美我怎麼也看不夠!」
「你……」錦兮沒有料到盛帝會說出這樣的話,生生被噎在喉嚨,嘴角一撇,別過頭去。
盛帝擰眉,似乎對錦兮的反應極不滿意,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視自己的眼楮,然後眼角一眯,道︰「如果我沒有看錯,剛才你是把我看成他了是不是?」
「……」錦兮嘴角一僵,然後眼瞼下垂露出尷尬之色。
「哼!我猜的沒錯!」盛帝極為高興,伸頭貼在她的耳側,「慕錦兮你其實忘不了他!」心里永遠只有他一人!
「你胡說!」錦兮扭頭怒視盛帝,強詞辯解道。一雙手便要掙開束縛。
盛帝早就料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雙手,扣在她的頭頂,繼續道︰「不管他怎麼對你!你都忘不了他!慕錦兮你承認吧!」
「哼!你放開我!」錦兮皺眉掙扎,嘴唇緊咬,眼底寫滿憤怒。
盛帝嘴角一勾,繼續在她耳邊道︰「你憤怒是因為我說出了事實!你憤怒是因為你對他不光有愛還有恨!我說的……對不對?」
錦兮眼底的怒火瞬間被熄滅,重新恢復成淡漠死寂模樣,冷冷問︰「你究竟想怎樣?」早在青狐山你就該殺了我!如今卻把我困在這個牢籠,你究竟想干什麼?
「呵呵!因為……我不想讓你死了!十年前你沒有死掉,現在死掉太浪費——」盛帝眼里宛若一道漩渦將錦兮深深吸引住,擁有奠胤最高貴血統的他五官俊美,唇角勾勒一抹殘酷的恨意,「只有你才能讓雲傲回來!只有你才能牢牢掌握住他!你說……我會放棄你這顆好棋子嗎?」
「嗤!不愧是帝王!駕馭之術運用到爐火純青!」錦兮先是一怔,然後嘴角漸漸浮出一絲譏諷,毫不退縮的和盛帝直視,「把所有人都玩得團團轉!就連親兄弟都不放過!」
盛帝不可置否,反而笑道︰「多謝稱贊!身在帝王之家的每個人都懂得如何利用他人。何況……他不也曾利用過你嗎!」
三番兩次揭開錦兮傷疤,饒是她再好忍耐力,也忍受不住!果然下一秒變了臉,錦兮厲聲大喝︰「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深邃宛如大海的眼眸倒影錦兮蒼白倔強的小臉,緊抿卻的雙唇看的心里一陣暢快笑意。
「你身上傷還沒好,除了這間屋子哪都別去。外面我已經派人層層把守,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你在這里,這點你可以放心!」末了盛帝還好心補充一句,「我絕對不會讓你死!」
她扭過頭,從頭至尾都不看他一眼,強忍的憤怒轉移到牙尖咬破下嘴唇,淡淡地血腥味撩撥她的感官再加上起伏波動的情緒,尚復的身子承受不住這樣的刺激,錦兮再一次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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