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台最外圍一處魚肚形狀的雕欄上,一名碧衫青年倚著石柱而坐,墨發隨意束起,側臉線條俊逸流暢,吹笛時眉宇專注溫柔,好似三千浮華從身旁而過,只求一人飛花共袖。
這種笛聲……這個身影……
謝嶴愣愣向前走,耳邊似是又听到太蒼山莊的綿綿春雨。
‘抒遠師佷…你吹得似乎是‘猴子學語’的小曲?’
‘…這次又是‘老牛啃樹’的小調?!’
‘師叔竟然听得出來?哈哈哈……’
春雨小窗外,檐下青年衣衫紛飛,笛聲隔窗如戲語,清朗笑聲滿院回蕩——
「喂喂,你怎麼就過去了?」函保詫異看著腳步飄忽穿過書架之地的謝嶴,想要上前,卻被無形屏障阻擋,納悶嘀咕,「難道這凡人可以看的書比我還多?」
少年嚷嚷聲讓笛聲驀然終止,那吹笛青年聞聲回過頭來。
眉宇輕揚,神采俊逸,鳳眸似蘊含萬千情絲,目光如春波花絮風流,又有劍指蒼天之氣魄。抬頭是天河盈空,往下是浩瀚書卷,在這一方天地之中,開闊自由,無拘無束,世間恩怨情仇皆當蜉蝣。
有七分像……然而,卻不是那人。
謝嶴慢慢吐出一口氣,胸口一沉,好似壓在心口的那塊石頭又再次落下,比之前砸的更狠更重。
也是…若是入了輪回,如今也只是襁褓之齡,怎麼可能是這般年紀?
「怎地…剛才沒听見你的腳步聲?」青年一臉驚訝看著謝嶴,笛子剛揣入袖中,臉色就變了變,「糟了糟了,這下見了凡人,大姐定要嗦嗦訓話……呃?」
說了一半,青年神色忽然一僵,迅速翻身從雕欄躍下,身姿分外瀟灑利落,轉眼間紛飛衣角隱沒在石台邊緣。
沒等謝嶴回過神來,就听一道女聲在身後高聲喝響。
「白衍!你又把老娘說的話當放屁了!」
這吼聲比起青龍竟也不相上下,跟別提說話內容如此豪邁,謝嶴只覺耳邊的頭發都被聲波吹得打旋,還未轉身,一名女子已經從身旁急速掠過,來到雕欄旁向下望了望,估計是沒看到人影,怒生生一拍石柱。
「又讓他給逃了!」
只見這女子氣度萬方,五官比常人深刻一些,身量修長,穿著紅黑相間的瑯軒輕甲,長發用玉扣一節節束起,一舉一動極為英武。
「大、大少主?」函保驚呼,「你提前回來了?」
「要不是再不回來,誰知道白衍那混蛋是不是又捅了什麼簍子!破了什麼規矩!」
女子恨恨兩聲,掃了謝嶴一眼,忽然問道,「你生辰八字是何?」
謝嶴一臉莫名,想到對方百科全書的身份,還是壓不住好奇心,報出榭箏遨的八字。
「呵,還真是有意思的命格……」女子挑了挑娥眉,仔細打量了眼謝嶴的面相,綻放一抹頗為詭異的微笑,「而且……難得有人比我那沒心沒肺的弟弟更犯桃花、犯,也算稀奇——」
說罷便是身形一晃,從雕欄旁消失不見。
面對這狂風暴雨打芭蕉般的女子,謝嶴本就犯暈的頭腦更加不夠用。
犯?這、這是什麼東西!
為毛身為女性的自己會犯?!
等等…剛才的生辰八字是榭箏遨的,應該不算數?可是皮相又是自己的……
就在謝嶴深深糾結時,一只手忽然搭上了雕欄,一人從外面翩然翻入。
「好險好險…差點被大姐捉住…」青年一臉慶幸晃開扇子直扇風,屈起一腿坐在雕欄上,衣衫頗為凌亂,臉上似乎因為閉氣屏息而有些發紅。
這種佔盡風流雅致,卻把扇子當吹灶竹管來用的模樣——
謝嶴不著痕跡垂下眼皮。
像,實在是太像,除了這七少主面相更為精致奪目,氣質更為純然清貴外,從表情到神態,從舉止到言行,從衣著偏好到興趣愛好,簡直是照著一個殼子捏出來的。
不過…也有不同之處——
白抒遠雖看似狂歌對月、舉樽笑愁,卻有放不下的責任,盡不完的關懷,永遠是護在眾師兄弟身前的二師兄;這七少主…白衍,好似真正的自由無拘,散漫輕狂,盡管活的更久,卻更加率性而為,笑看滄海桑田,蒼雲白狗。
所以……兩人不同,絕對不同。
謝嶴這邊做好心里準備,那邊函保抱怨再次被女子糾纏一事,白衍笑嘻嘻扣了他一腦門,「既然如此,不如寶兒你扮作女子,替本少主解圍如何?」
「七少主!」函保鼻子噴氣,兩頰漲紅。
白衍眼眸一轉,落到謝嶴身上,嘴角微彎,「那些女子定是沒有見過你,看來還是你男扮女……」
「據在下所知——」謝嶴迅速截斷這廝即將說出的話,一臉鎮定道,「男子與男子之間的斷袖之癖,更容易令女子死心。」
「男子與男子?」函保晃了晃神,恍然大悟一拍腦門,「我怎麼就沒想到!要是那些女子一見七少主喜歡的壓根不是女人,一定會知難而退……」
「我不同意!」白衍一合扇子拍手,果斷否決,「你家少主我游遍花街,在靈獸界花街的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話要是放出去,以後我白澤七少的臉面往哪擱?」
「可是少主你每次去了也只是喝……嗚嗚!」
函保說了一半就被一只手緊緊捂住,白衍干笑兩聲哈哈道,「看在我回答了不少問題的份上,榭公子應該不會拒絕幫我這個忙吧?放心,我今日就會替你準備一套合適的衣裙。《》」
看到對方不懷好意的笑容,謝嶴誠懇建議,「七少主為何不找族內的女子假扮?」
「兔子不吃窩邊草,就算是假扮也不可,」白衍搖搖頭,鳳眸露出幾分煩惱,「萬一對方假戲真做豈不麻煩?」
面對以如此認真表情說出這般話的青年,謝嶴嘴角一抽,「我倒是還有更好的主意——」
……
搖葉聲聲颯樹林,畫簾香燻閑瓊閣。
白澤真境內一處較為偏僻的幽谷之地,一棟雕欄玉砌的畫閣遠離飛廊**,三面環著筆直高樹,讓人心胸不由清爽開闊;四周並無水池湖泊,杜絕悲憤之下跳水之險;香薰清淡舒雅,極具穩定情緒之效——正是一處拋棄前緣、斬斷桃花、擺月兌種種綿綿情意的好地方。
此時在畫閣窗前,香簾半卷,露出一雪色雲衣的女子,水袖微折,素肌猶怯,輕盈手腕提筆作畫,端的是柔柔婀娜;旁邊一名松柏色衣衫的青年抬手穩研墨,眉宇純淨俊逸,笑容朗朗溫柔,極是翩翩雅致。
「嘖嘖嘖,果然雪禪和這七少主站在一起,無論是容貌、氣質還是身高,都十分相配啊~」一簇半人高的霞草花叢後,謝嶴模著下巴嘖嘖兩聲。
身下灰毛獸妖老老實實趴在地上,同樣睜著一只圓不溜秋的赤紅獸瞳,從花叢縫隙中向外張望。
不多時,一名翠裙女子出現在畫閣內,謝嶴看了兩眼,不由感嘆溪茅村果真靈氣充沛,雖是鄉野偏僻之地,養育出來的少女卻也貌美如花——當然比起雪禪來說還是差了一大截。
「……奴家不信!七少主那日見奴家要離開,明明吹了相思之曲,這不是對奴家也有情、也有意?」翠裙少女一見畫案旁的兩人郎才女貌,頓時紅了眼圈,手中揉著帕子,好不委屈。
「姑娘誤會了,我那日只是因為心愛之人外出未歸,思念之心甚重,所以吹了那曲,偏巧被姑娘听到。」白衍看向桌案旁隔壁的雪衣女子,對視剎那,女子羞澀低頭。
「你…你怎地又把這般羞人的話說出來——」雪禪坑坑巴巴念出台詞。
白衍笑而不語,鳳眸含情凝視,一派脈脈溫情。
旁觀的翠裙少女身影搖曳,兩行清淚刷刷流下,嗚嗚之聲不絕。
「這‘獻神’一事本就有誤會,那河中渦流也非什麼河神要娶媳婦,」白抒遠繼續勸解,「耽誤姑娘良久,我僅有送姑娘千兩白銀,聊表歉意——」
「千兩……白銀?!」翠裙少女聞話止住了哭聲,桃腮上還掛著淚珠,卻猛然抬頭,「七少主說話算話?」
白衍愣了愣,「這…自然不會有假。」
「那七少主可要說到做到,」翠裙少女扭捏下帕子,紅著臉道,「俺家爹爹正愁著要買些牛犢子,哥哥也要討媳婦,房子還要翻新,要是七少主給了千兩白銀,奴家、奴家今日便可離開——」
一陣涼風席卷寫意畫閣,冷風嗖嗖穿堂而過,某風流倜儻的七少主額角隱約抽動一下。
「撲通!」霞草花叢後傳來一道悶響。
——原來這姑娘是奉行愛情誠可貴、銀兩價更高麼?
覺察到那少女疑惑望來的視線,謝嶴立刻壓低身子貼上了自家獸妖,隱藏在極具混淆視線的灰毛腦袋之後。
星星點點白色花朵中,一只赤紅獸瞳霎時睜大,耳朵好似沒骨頭一般軟趴。
「喂,呆子,這是在做什麼!」
謝嶴腦袋上方出現熟悉聲音,扭頭一看,戎睚正明晃晃站在身後,眯著一對金眸。
「笨、笨蛋,快藏起來!」謝嶴迅速起身,拉著戎睚一同趴下。
被罵笨蛋的戎睚大爺腦門上爆出一根突突青筋。
就在謝嶴壓低聲音解釋的功夫,畫閣內送走了翠裙少女,迎來了鵝蛋臉的女子。
「一千五百兩!」方才還聘婷柔美傾訴衷情的女子此時挽起袖子,嘴皮子極快說道,「這幾日正是秋收,耽誤了農活,勞累了哥哥,說不定還要鄰里幫忙,奴家整日都坐不住…七少主您看看,如此這般算下來,一千五百兩已經算是少得了!」
白衍手指一僵,浩雲扇柄幾乎月兌手落地。
謝嶴︰「……」
沒想到這溪茅村出來的女子…個個奇特。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看的?」戎睚大爺表示對這種三流戲碼十分不屑,「與其看這些,不如去見識一下本大爺重新建好的樓台,比滿地女乃臭味的白澤族原本那些樓閣飛廊威武許多!」
就在戎睚準備拎著謝嶴後衣領起來時,畫閣內又來了一名發髻上插著秋海棠花的豐艷女子,在白衍輕車熟路直接提出給銀子的話語下,這女子露出一臉受到羞辱的表情,滿目憤然。
「原來七少主竟是這般看待奴家?奴家這就證明給七少主看看,這份愛意究竟有多深!」說著,這豐艷女子竟然開始拉扯衣帶,眨眼功夫月兌掉了外裙,只著一件抹胸式樣的群襯,白花花的肉大片露了出來。
戎睚臉色頓時黑沉無比,伸手迅速捂上了謝嶴的雙眼。謝嶴條件反射捂上耳包的眼楮。
……不對,現在不是遮眼楮的時候!
謝嶴拽下龍爪,急速竄出了花叢,沖入畫閣內,撿起地上衣裙嘩啦遮在女子身上。
大片衣料自眼前忽閃而過,目瞪口呆的七少主終于回過神來,倒退三步,臉色忽紅忽青,張了張口,最後頭痛扶額,無奈一嘆。
「姑娘何必如此,」白衍視線飛快一轉,看著窗外,「就算這般自毀清白,我白衍也寧願在花街游蕩一世,也絕不會娶非我所愛之人。」
俊美青年手中一把折扇晃開,遮住半張臉,側影灑月兌不羈,聲音輕狂放浪,眼神卻規規矩矩落在院外草地上。
「看來奴家已經與公子無緣無分……」這姿色艷麗的女子淒淒掩面,「既如此,那奴家只好…跟了這同樣看過奴家身子的公子!」
一手自披著的衣裙下伸出,緊緊拽住謝嶴的袖子,女子輕咬櫻唇,兩眼掬出一汪春水。
「不可!」白衍條件反射一喝,話音剛一月兌口,神情卻是一愣。
「痴心妄想!」一道龍吼聲穿透庭院,戎睚閃身出現在畫閣內,拎著謝嶴拽在身後,「爺爺本不屑捏死你這等蟻螻凡人,今天就賞你這個榮幸!」
說罷就要抬腳一踹。
然而,那只腳剛抬離地面少許,戎睚身形一晃,眼皮掙扎萬分抬了抬,最後黏在一起,直愣愣仰面倒地。
「唔!」謝嶴被連帶著摔在地上,一骨碌爬起來,低頭一看這般情景,心髒直提到嗓子眼里,「戎睚?!」
但見青龍氣息平穩,脈象平和,眉頭緊皺,臉上還含著怒氣,好似萬般不情願睡了過去。
「嘶…」雪禪倒吸了口氣,一臉錯愕道,「怎地又昏了?」
「這等不虞之事,出現過幾次?」白衍撩袍蹲下。
「這是第二次。」謝嶴一臉緊張憂色。
白衍探出一手虛空伸在戎睚上方,掌下出現純白靈光,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後,嘆口氣拍了拍謝嶴肩膀。
「麻煩啊麻煩,看來你這朋友,招惹了幽貘皇族。」
「…幽貘族?」
這個詞在謝嶴腦子里繞了大半圈,終于找到相應記憶點——
我揍,那不是據說等了戎睚千年的什麼公主所在的妖族麼?
作者有話要說︰有女配出沒?不怕不怕,所謂的助攻就是這樣煉成的!
小劇場之偷窺成癖(一)
此時的某妖尊,斜躺在柳椅上,看著從琴反反混元真丹中提取的記憶球——
早上,某濕叔鳥窩頭練武,打哈欠吃早飯,中午一身熱汗吃午飯,晚上默背著經書吃晚飯。
燕宿︰「尊上,您已經連續看了三日。」
句融微笑︰「我只是驚訝于他如此喜歡吃肉,看來與我會有不少共同話題。」
燕宿︰「」
句融沉思︰「不過不喜歡吃青菜的習慣要改改或是下次見面時,做些苦汁青菜團子放于我手上,讓他坐于我懷中,舌忝掌而食,落下一片菜葉,就月兌一件衣服?」
燕宿︰「您那樣做只會讓榭少俠以後更憎恨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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