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魅夜空,一輪殘月半升,銀霧蒙蒙,流螢飛散,瑩亮竹屋圓窗。
白衍從屋內出來,看到坐在院中石凳上發呆的謝嶴。
頭發濕漉漉似是剛洗完澡,腦袋上還頂著一塊熱氣騰騰的軟巾,一頭絕不算短的濕發隨便擰成了一股,搭在一旁灰毛獸妖的背上。那灰毛獸妖竟也一動不動,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繃著背脊,沒讓發梢絲毫沾地。
「夜晚風大,易受風寒,榭公子何不早些回屋?」白衍坐在圓桌另一邊,放下手中茶具,沏茶動作熟稔流暢,「榭公子本就三神剛剛入體,又遭此一傷,著實應該多加休息,精心養神。」
「哈哈,我這體質怕熱不怕冷,吹風倒也沒什麼事,」謝嶴笑笑,「而且多虧白七少主慷慨解囊,貢獻一顆靈丹妙藥,傷勢才會恢復如此之快。」
白衍望了望那還在滴水的濕發,手指頓了頓,復又將茶湯倒入茶蠱之中,「那只青龍今日這般反應,不像中蠱中毒,倒像是失去記憶……」
「我也覺得如此,」謝嶴低頭,把腦袋上的熱巾拉下來,「只是一時想不出,有誰能讓戎睚失憶。」
以往戎睚總是天天威脅要吸陽氣,與耳包拆房子打架,自己以為他從不手下留情,可如今自己才知道……
那時候的戎睚,原來是處處手下留情。
謝嶴漸漸捏緊了手中軟巾。
「反正鼉蛟洞主辦的這酒宴還有數日,那青龍有美酒可吃,估計也會多留些時日,」白衍把沏好的安神茶推到謝嶴面前,秀長手指劃過杯沿剎那,已讓水溫恰是溫熱,「榭公子不如今日早些歇息。」
被調理自己身體之人兩次催促回屋,謝嶴也不好在院中繼續吹風苦想,只得端著茶杯喝了小口,發現不似想象中燙口,便仰頭一口氣喝干淨,「多謝白七少主熱茶款待。」
戀戀不舍的看了眼好不容易捂熱的小圓凳,謝嶴把軟巾甩在肩上,頂著一頭濕毛慢吞吞回屋。
灰毛獸妖立刻顛顛跟上,只不過因為前方那人步履不大,灰毛獸妖走著相同步伐時便像是在邁小碎步,搖搖晃晃,白白長了對威武厚爪。
白衍嘴角不覺彎起,待看到院中晾曬的一件濕衣,嘴角又漸漸平復。
妖界的屋子大多是圓形窗扇,這九轉回廊的客房也是這般,一輪圓窗幾乎佔了半面牆,倒是讓屋內光線並不太暗。
床榻就在窗邊,謝嶴在床上打了個滾,身旁貼著自家獸妖,一片溫暖。
‘縱使有萬般不足,今日之短,明日之長,與其費勁去想過去種種,不如趁早磨磨你的爪子,免得日後還被當作貓爪——’
某只青龍哂笑之聲在腦中浮出,莫名凝聚絲絲力量。
謝嶴盯著月光鋪了半邊的房頂,半晌後長呼口氣。
沒錯,既然怎麼想都想不通此事因何而起,不如明天直接去試探一二!
而且她三神離體都能滿血復活,戎睚不過是失憶而已,定有辦法可解!
謝嶴一翻身,臉頰貼到一簇軟毛,繼續嚴肅思考。
既然白七少主說戎睚曾經去找過他,那麼定是在那之後才失憶……
該不會是在哪里打架被揍壞了腦袋?!
謝嶴一手撓著耳包下巴,一邊琢磨著明日如何行動。
正撓的歡暢,忽覺手掌陷入一片柔軟中,扭頭瞅瞅,只見一只厚爪微微發抖搭在自己手背上,耳包似是癢極,又不願動彈,所以本能之下厚爪距離下巴越來越近,夾住了撓下巴的手掌,赤紅獸瞳繃得圓溜溜。
「以前也沒見你這般怕癢……」謝嶴嘀咕著收回手,余光無意中看到耳包灰毛腦袋上一抹金光。
——唔?!
謝嶴一骨碌翻身坐起,緊緊盯著自家獸妖的腦袋。
片刻後,忽然咧開嘴巴,嘿嘿笑了兩聲。這笑聲在夜半詭異響起,頗為滲人。
「嘖嘖嘖,差點忘了還有這一招啊……」
……
第二日,妖晝明亮,異雲光滿,魅靄香浮。
謝嶴站在十分容易打听到的某青龍據點,望著院子外明晃晃的深厚禁制,刺得幾乎睜不開眼。
……這貨還真是走哪都不忘劃地盤!
謝嶴在禁制外徘徊,想著要不要像昨天那樣等候上門進貢的各路妖怪,再趁機混進去。
果然沒多久,就看兩個長得頗為相似的妖怪走近,不過手中沒帶什麼東西,貌似只是僅僅路過。
偏巧這時,一陣風打著旋兒吹過,夾帶幾分初春寒意——
「阿嚏!」
一個響亮噴嚏後,謝嶴揉揉鼻尖,一抬頭,正對上那兩名妖怪盯來的四只妖目。
「是個凡人,兄弟!」左邊那只妖怪扇動腦袋上的黃鰭。
「昨日酒喝多了,俺早就饞人肉了,兄弟!」右邊那只妖怪扇動腦袋上的綠鰭。
謝嶴眼皮頓時跳了跳。
嘖,明明自己平日吹風都沒事,怎地被那白七少主一說就受涼?!
眼看被包圍了,謝嶴二話不說抽出色空棒便沖向站在通路上的那只綠鰭妖。謝嶴估模著這兩只妖怪定不敢使用厲害妖招,否則打起來引起他妖注意,到嘴的肉就會被搶走,所以纏斗起來也就沒有用上幾分陽氣,只想找到空隙溜走便是。
然而一炷香後——
黃鰭妖架著謝嶴的胳膊,綠鰭妖掏出一根繩子賣力綁腿。
「腦袋歸我,腳歸你,兄弟!」
「胳膊歸我,腿歸你,兄弟!」
掙扎無果的謝嶴面無表情挺身——
這兩只妖怪配合的太娘的默契了,簡直就是連個針尖大的空隙都沒有!
眼看要被兩只分吃的妖怪綁成粽子,謝嶴深吸口氣,體內陽氣游走,準備先把這兩只妖怪定身了再說。
「喂——」
一道慵懶嗓音不緊不慢扯開,輕飄飄落下,卻砸的兩只妖怪渾身猛烈一抖。
「需不需要本大爺幫你——」
一棵不知什麼品種的妖樹上,人形青龍隨意屈著一腿倚著樹干,松垂長發束丹繩,郁郁蔥蔥中,越顯衣衫飄渺籠煙,身姿優美暗藏無限力量。
「青、青龍大爺!」黃鰭妖登時雙膝發軟跌滾在地上。
「兄弟快跑!」綠鰭妖火燒溜走,臨跑前還不忘把另一只妖怪扛在肩上。
真是好兄弟啊……
謝嶴內心浮起一陣詭異感動,瞅瞅在樹上盤臥的某只青龍,嘴角不由咧開,「青龍大爺怎地忽然願意出手幫忙?」
「哼…你見本大爺出手了?」戎睚望著樹下少年,金眸瞪了瞪,「只不過是想誘得你這出聲求救,進而情願跟本大爺走而已——」
昨日放走了這凡人後,青龍大爺便後悔了——因為那若隱若現的血味,聞起來好像十分可口。
可是他昨日不耐煩讓那白澤把這人帶走,貌似還不小心讓渡了擁有權。
想他堂堂青龍,說話怎可出爾反爾?于是便決定誘得這少年自己開口,甘願到他的地盤去,然後……
「喂,若是你願意跟本大爺走,本大爺就賞你琪花瑞草,仙寶靈物如何?」人形青龍不緊不慢起身,郁蔥樹葉緩緩離身的同時,那張容貌也褪去了朦朧柔和,越顯幾乎撕裂空氣的殘酷絕麗,「……若你不願意,本大爺便就此撕了你——」
「我跟你走。」謝嶴仰著頭,回答得干脆利索,毫不猶豫,笑得好似花兒般燦爛。
還未把威脅話語說完的青龍大爺噎了噎,低頭看著樹下兩眼亮晶晶的少年。
那眼中沒有對寶物修為的貪婪,沒有對他一身力量的恐懼,只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純粹。
戎睚眯了眯眼,翻下樹枝,蒼青發絲擦過謝嶴臉頰之瞬,剎那銳利冰冷了空氣。
「你知道跟本大爺走意味著什麼?」有力手指鉗著謝嶴下巴抬起,幾欲捏碎頜骨,「把你拖入本大爺的地盤,咬碎你的喉嚨,嚼碎骨頭,掏空腦袋,血肉吃的分毫不剩!」
「你不會——」謝嶴望著終于拉近距離的金眸,兩眼一彎,「你會覺得這般吃太浪費。」
戎睚盯了片刻,傾下腦袋,在眼前少年細瘦脖頸間嗅了嗅。
「奇怪……」
青龍大爺低喃一聲,猛然拎著謝嶴領子,瞬間閃進了禁制內。
謝嶴只覺周圍景色飛快倒流,剛喘了口氣,就被粗魯丟在了什麼東西上,撞得腦袋一懵,只能憑滾了一圈的感受推測出似乎是一張軟榻。
一只手臂撐在了軟榻邊沿,戎睚低頭望著身下兩眼眩暈的謝嶴,一臉疑惑。
「嘖……明明聞起來味道一般,為何昨日的血那般誘人?」
蒼青頭顱重新伏低在少年脖頸間,獠牙露出,咬破近在嘴邊的細女敕皮膚。
可憐謝嶴剛剛從腦袋嗡嗡中緩過勁來,就被叼住咬了一口,頓時嗷了一聲。
一抹溫熱紅液流出,順著獠牙淌入唇中,飛快蔓延口腔。
淳淳氣息,六塵無染,竟似天地至純陽氣凝聚而成。
金眸驟然一縮,瞳孔一圈生生染成猩紅之色,扣著矮榻邊緣的手掌猝然冒出可斷筋骨的修長銳甲。
竟然是……純陽之體!
身體本能沸騰咆哮,獠牙幾欲就此狠狠咬斷這人的脖頸,然而胸口的跳動卻比本能躁動更為激烈,滾燙著渾身血流涌到腦中。
一種強烈灼心的渴望和克制仿佛已經刻印到骨子里,讓青龍無比焦躁。
就算是心癢如蟲噬,就算想要立刻囫圇吞了這人,就算比起囫圇更欲把這人根根骨頭細嚼慢咽……卻也必須忍耐。
忍耐——?
人形青龍舌忝了舌忝唇角溫熱鮮血,金眸翻涌狂妄之色。
他何須忍耐!
「嗤啦——」
衣袖撕碎聲在幽靜室內響起,熾熱手掌捉住光滑細軟的胳膊高高拉起,讓少年單薄的身前一無阻擋。
「放……嗚!」
謝嶴剛要喊出聲,耳朵上就驀地一痛,差點閃了舌頭。
「你不是說本大爺不會吃你?」
戎睚俯身咬住謝嶴的耳朵,嗓音暗啞低沉。
「本大爺……這就吃了你——」
嘶磨耳朵上軟肉的唇齒一路向下,再次覆蓋剛才咬破的血口,炙熱舌尖在傷痕內舌忝舐而過,掃刮方才受傷的血肉。
謝嶴倒吸口氣,身體剎那繃緊。
「住……嗚!」
未說完的話語連同揮出去的拳頭,一同被人形青龍輕而易舉壓制,狠狠釘在了矮榻上,脆弱手腕咯 一聲脆響。
听到謝嶴嗚咽悶哼了一聲,戎睚眸中嗜血之色更甚,松開已經毫無反抗之力的手腕,手掌托著這人後頸抬起,低頭便要徹底撕開衣襟。
謝嶴喘了口氣,一道高聲呼喝終于在第三次成功喊出。
「住手——!」捉著謝嶴衣襟的龍爪驀地一僵。
「下去!」人形青龍身形一閃,驚愕站在了矮榻之外。
「正襟跪坐!」人形青龍一臉呆滯端正坐地。
謝嶴從矮榻上慢吞吞爬起來,扳動手腕望著無比听話的某只青龍,滿意點點頭。
嘖嘖,雖然中間出了些許差錯,但是最終結果還是不錯的!
看到端坐的青龍回過神來,眼神越來越凶狠,殺氣幾乎沖破屋頂,謝嶴咧嘴燦爛一笑。
「啊啊,在下剛才說錯了,青龍大爺並非‘不會吃’,而是‘不能吃’——」
作者有話要說︰究竟青龍大爺能在緊箍咒的威力下堅挺幾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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