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雕琢精致,卻又荒蕪似廢墟,如此靈氣充沛,卻又如此蕭索孤涼。
謝嶴看得不由愣了愣,左右打量片刻,忽覺四周靜的可怕,無一說話之聲。謝嶴倏地回神,此時才發現其他人竟是不知所蹤,如此廢墟庭院內只有自己一人——
該、該不會一入門就進了幻陣還是剛入門後就被傳送至秘境各地,,
謝嶴背後一片冰涼,眼看四方邊界清晰可見,並無迷霧團繞,應不是幻陣。謝嶴右手抽出色空棒緊緊握在手中,左手掏出袖中的符紙塞到腰帶里,這才放心幾分,繼續前行。
一路上遇到草木仙樹化出的‘嗔靈’,所幸是殘留意念所化,倒也不算太難對付,謝嶴剛剛拐過木槿台,忽見前方一九穗禾靈沖了過來。
那九穗禾靈三分怨氣七分戾氣,一招下來幾便碎了石台半邊,謝嶴好不容易傷了它邊枝末梢,卻听它發出‘哧哧’之聲,呼朋引伴,左右很快又多了兩株九穗禾靈。
臥槽,呼叫小伙伴的招式最卑鄙了!
謝嶴一看力量懸殊,拔腿就跑,九穗禾靈緊緊綴在身後,移動之速極快,謝嶴只覺身後風聲陣陣,扭頭一看,竟是僅僅綴在三丈遠之地,眼看便要追上。
「嘶」謝嶴驚得差點扭到脖子,喉嚨一癢,放聲嗷嗷扯開獅子吼,「不許過來——」
飽含陽氣之聲震蕩一方,石塊枯藤撲簌簌落下,就在謝嶴跑得嗓子火燎火燎時,前方忽然閃過一道人影。
若蘭衣袖伸來,攬住謝嶴一收一拖,轉瞬卷至身後,出劍之聲若青崖雲鐘擊響,清鳴渾厚,蕩徹四方。
那九穗禾靈一見此人,靈身一抖,竟是主動煙消雲散。
「不、不愧是青鈞師佷,剛一出劍就嚇跑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謝嶴松了口氣,雙手扶膝努力喘勻氣息,還沒喘兩口,肩頭就被握住帶向旁側,來到荼褵架下一塊圓石上坐著。
「此靈並非因我出劍而離散,」雲青鈞握住謝嶴打顫的手腕,掌下穩穩渡入真氣,「師叔甫一開始,便是一人在此?」
謝嶴點點頭,「青鈞師佷也是?」
「此前在一處主殿前,尋路而不得出,」雲青鈞望著謝嶴被靈氣傷得破破爛爛的袖衫,劍眉緊蹙,「直至听聞師叔聲音,眼前方有一浮橋通往此地」
純澈真氣隱繞周身,陣陣鼓拂若蘭衣衫,一時間,只見負劍少年寒眸凝水,荼褵架碎玉離光映在白皙俊容上,一身澄懷蒼茫,恰是一陣霧風吹來,仿佛帶來半生舊夢。
謝嶴愣了愣,張了張口,還未吐出一個字,四周霧氣忽然越聚越濃,剎那暴漲,覆蓋所有神智——
靄靄天河,靜流越過天界劍林,渺渺渾太乙,寒寒號初玄。
煙霞朦朧之中,一人穿過漫天徹地的寒芒劍林,緩步前行。
「本君一共收了不過三個弟子,你天生仙骨,渾月兌乃是天資最高,再有千年便是大成,何以為了純陽之木至此!」天中轟然震下怒斥之聲。
「重岫,此乃天地浩劫,你莫以為這般肆意妄為,本君就可以妥協!」
「重岫重岫但凡祭劍之靈不過凡人肉軀,最多初入得道,你萬年仙身,何苦為了那純陽之木以身祭劍,毀去一身仙軀,滅絕往生輪回——」
「祖師——」
那人略一抬頭,嗓音依舊沉穩如初,宛如玉籟遍達四象。
「物外長生是仙道,萬劫千番只自然。」
天玄彩霧震了震,終是緩緩褪去,唯流一聲彌久嘆息,落至重重劍林。
「罷了罷了」
劍林中,那仙尊已是行到一處,通天爐頂燒的正烈,巨蟒火蛟盤踞捧爐,三烈火燃起天地共紅,灰燼翻涌十方共黑。
「仙尊——」
一道淒吼聲從劍林一端傳來,只見一小仙拼盡力氣沖來,跌跌撞撞,雙目赤紅。
重岫聞聲轉身,輕嘆一聲,微微一笑,似是安撫。
「它便交予你,勞你悉心照料」
無盡浮散灰燼之下,那仙尊終是轉身踏入爐鼎內,一身九霄星月之輝,一身澄懷寒淨韶光,宛如白虹撲日,沒入轟然天火之中。
不
謝嶴心肺宛如被剜出一洞,呼吸之間,牽血連肉,艱澀劇痛。
不要
謝嶴嗓子焚熱,只覺三神七魄被生生絞碎,痛徹全身。
「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兒,當真毫不猶豫,當真毫不反悔!」
威宏之聲化風而來,悲涼皚皚。
「我既已應下你不傷那純陽之木,便不傷它不過本君卻要讓它就此封印,永囚此界離庭內,終生苦守重闕之界,外仙概不得入內——!」
謝嶴心中銳痛未消,意識混沌之下,畫面一轉,換作一方花庭。
一顆禿樹立于繁花奇草之中,金光濯濯,宛如承載天地光輝,然則——
沒有四季變換,沒有日夜交替,無風無聲,無塵無動,天地俱靜,靜得可怕。
再也沒有某位仙尊負手而立,宛如亙古不變,垂眸靜笑,以仙力滋養純陽之木。
禿樹惴惴不安,不知錯了什麼,為何那位仙尊不再前來;
禿樹努力反思,想是不是以前太得意,那仙尊終是惱了自己;
禿樹寂寞懊悔,只得賣力吸收界內靈氣,想要早早化出人形,去見那仙尊一面——
光陰拖曳緩過,十年,百年,千年
就在禿樹終于凝聚三神,枝條抽綠,女敕芽初生,郁郁蔥蔥,生出七魄之時,未能思及之事,未能想通之事,盡數涌入靈神,醍醐灌頂。
原來
原來竟是
飛樹初生三神七魄,還未嘗遍酸甜苦辣,便是巨慟灌神,三神劇蕩,挺拔千枝垂頹,新生萬葉落盡,樹干傾斜,宛如搖搖欲墜,生生離土斷根。
千年復千年,又不知過了多久,久如萬紀永旬,在枯寂中緩緩流過。
「你這禿樹,倒也不算沒有良心——」
一道聲音忽然傳來,只見當年手搖玉麈的小仙,如今抱著一把寒光麝月的長劍前來。
「此乃純鈞寒劍,誠如仙尊之諾,劍氣六界無阻,吞滅萬物邪肆——」
「當年祖師終是心軟,護了重岫仙尊一神二魄,藏于三十三重天上,不久前借天道之利,投入輪回——」
「然則沒有這已成劍靈的二神五魄,只會一世糊涂,一世痴兒——」
「純鈞劍我已是偷了出來,之後便是天罰降下,也要帶此劍下界!」
「你若忍得拔形之痛,我便許你一同去凡界,送去仙尊身邊,助他仙神劍魄合一,重修仙身——」
飛樹越發傾斜樹干,半數根脈月兌離仙土,柔韌脆弱之地,根根暴.露而出。
小仙閉了閉眼,咬牙拔出純鈞劍,狠心斬斷另一半牽連至深的根脈——
渾渾噩噩之中,謝嶴只覺渾身劇痛,似是所有神經被盡數切斷,在冰火之水中生生滾了一遭,然則心悅歡通,長長久久懊悔憤怒悲傷無力,化作無盡希望,沒有半分不甘——
眼前景色漸漸退去,復又遮蓋一團迷霧,謝嶴昏昏沉沉,隱約中,似乎見到一團寒徹山巒的靈光墜入雲清山一座練劍山莊;
恍惚中,又見千湖澗一處山腳下,一金光隱現的嬰孩躺在襁褓中,被一名皓發童顏的老者嘆氣抱起;
之後畫面紛紛飛過,意識猛然暴漲,原本含糊之事接連清晰浮出,謝嶴動了動眼皮,意識幾分沉浮之下,終于沉沉睜眼。
入眼一片荼褵架斑駁之光,幾乎朦朧了眼前若蘭衣衫,只見負劍少年依舊俊顏如璞玉,星眸潭水,劍眉蒼秀,渾身氣度卻似大道返本歸元;
這番坐于荼褵架下,一身仙氣宛如千尋白練,分萬巒青嶂,飛出六界外,不在五行中,穩如支天巨柱,亙古不變,當真一派仙尊氣度。
在謝嶴睜眼時,雲青鈞恰是低頭,垂眸望來的剎那,眸光浮動之色熟悉到謝嶴眼眶泛酸,心間情緒激烈翻涌。
「青鈞師佷」一道呼聲月兌口而出,謝嶴喉嚨越發干澀,「你你已經記得了?」
雲青鈞望著化作人形的木頭人,黑眸隱隱瀅動,仿若攬盡天河水光,霄月凝露,幾欲滑落幾許燙熱。
「大部分皆已憶起」
純澈清寒的嗓音蕩開,竟是微微發顫,修若仙的手指撫描木頭人的額頭,撫去虛妄幻象,描盡重疊眷戀,唯留指尖余溫,深藏于袖中。
謝嶴眼圈不由開始泛紅。
雲青鈞唇角一動,到嘴邊的話語咽了下去,手掌落上謝嶴腦袋,拍了拍方道,「只是仙人之時神識甚廣,如今需得逐漸化解因而較于前世記憶,如今身為雲青鈞的意識,更為清晰。」
「不急、不急,慢慢來,我、我便隨意喚你了,」謝嶴胡亂抹了把眼楮,嘿嘿一笑,一骨碌翻身坐起,「反倒是我,有些不確定那顆樹究竟是不是我」
太多東西涌入腦中,謝嶴思緒亂作一團,如今只能確定這記憶並非‘榭箏遨’的記憶,因為榭箏遨體質偏寒,並非純陽之體——
可若是自己被宗能抱回山莊,為何又會在現世異界生存這些年?
「純陽之木,定是師叔。」
負劍少年握著謝嶴手掌攤開,指尖輕掃謝嶴掌心紋路。
「此間掌線干淨清晰,與師叔原形木身時一處樹紋無二——」
嗯?!
謝嶴驚得眼角淚珠子都縮了回去。
這、這都能認出來?!
「況且」雲青鈞抬首凝視,眉間聚攏不滅緣,黑眸清澈含暖,「師叔七歲之時,我已記事,那年師叔曾在山中迷路未歸,回來後便是性情大變,非純陽之體——」
謝嶴心中悚然一驚,腦中萬般紛雜亂思退散,只留一念月兌口而出,「這麼說榭箏遨七歲前是純陽不對——」謝嶴兩眼猛然瞪大,坑坑巴巴道,「這、這麼說你早知道」
「當年師叔純陽之體一事,只有師叔祖與我二人知道,此後當師叔性情又生變化、純陽之氣重新歸攏時,我便心生疑惑,花費一番時日,才終于知道,原來竟是兩人。」
雲青鈞眸中點點浮光,薄唇微微一勾,剎那如雪後晴天乍暖,白虹朗朗貫日,融化世間萬物,直晃得謝嶴心神大亂。
「師叔此間十余年是去了何處?」
作者有話要說︰不少筒子已經猜到,師佷當年以身祭劍,助純鈞劍增加斬妖除魔的力量,免去某棵禿樹焚根之劫;
然後禿樹為了下界,在三神七魄重聚後斬斷樹根,強行化形,也算應了半劫;
接下來幾章主線劇情密集,師叔將開展新•無下限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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