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西行,夜色已深。
迦旃修長的背影終于隱沒于黑暗中,水霧升騰,四野寂靜,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只覺得連風都小了許多,我們三人不約而同的長舒一口氣。
暮靄•深藍側首瞟我,美麗雙眸中第一次閃現贊賞之色,紅唇輕抿,眼波橫流,「原來武功好也不錯,算你又救了我一次……」
美人青眼,我受寵欲驚,忙謙虛道︰「殿下謬贊了,其實小女的武功也不怎麼樣。」
暮靄•深藍恢復本色的翻白眼,偏偏還是賞心悅目的一塌糊涂,小聲哼道︰「太過謙虛就是虛偽。」
「……」我不禁被噎得無語,和這孩子說話實在有代溝啊有代溝。
他突然又語出驚人,「我要煉成你這樣,需要多少時間?」
「殿下想要習武?」我一愣,實話實說道︰「我的武功真心不咋樣,但也練十多年了,殿下要學的話……」
「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暮靄•深藍漲紅小臉,氣呼呼的打斷我道︰「你想說我年紀太大了,不能學了是不是?」
「當然不是……」我忙擺手,差點沒沖口說出自己也是十多歲了,才開始學習截拳道跆拳道的,好在及時住口,斟酌了一下道︰「小女沒有內力,都是外路把式,什麼時候開始學都可以,只是自然不如所謂的童子功,但絕對不是不可以。」
暮靄•深藍深眸一亮,七情上面的歡喜道︰「當真現在學也不晚麼?」
穿越來七色後,接觸的男子幾乎全都城府深沉,喜怒不行于色,好多時候都要猜來猜去,溝通實在太累,好久沒遇見過暮靄•深藍這樣一目了然,純淨透明的男孩了,因此我亦由衷笑道︰「不晚!但僅限外路硬功夫,內力我可就不懂了。」
暮靄•深藍無知者無畏,笑得更加燦爛,簡直是麗色逼人,「我也不想學什麼內功,能跟你一樣厲害,三招兩式便可打跑妖王之類的人就行了。」
「啊……」我連吞口水,忍了又忍,才忍住沒有告訴他,我這是特異功能,要是就憑這點拳腳功夫,早被迦旃一把抓死了。
好在那去挖坑埋葬同伴的影衛回來了,才解了我的圍,謝過我的救命之恩後,便催促暮靄•深藍回鎮上休息。我跟他們揮手告別,暮靄•深藍卻要我同他一起去客棧睡,說我一個人在此露營不安全。我不想和他走得太近,怕再惹出什麼麻煩,便婉言謝絕了,誰知他卻說那三個侍衛新喪,一定還不適應鬼這個身份,有我在旁作伴也好。我立時毛骨悚然,女人天性,就是死過一次也依然怕那種東西,何況我還吃過原琥珀鬼魂的大虧,因此看看滿地鮮血和不遠處那個墳尖,馬上收起帳篷,牽過坐騎,帶著球球圓圓,乖乖和他們一起回去小鎮。
途中遇見久候暮靄•深藍不歸,親自帶兵來迎的和親大使藤萳大公,听了我們方才的經歷,矮矮胖胖笑彌陀一樣蒂萳大公差點沒有當場嚇死。回到客棧後,忙用信鷹飛書給藍王,講明魔族潛進藍國,還差點殺死暮靄•深藍之事,請藍王多加小心,謹防魔族人再使什麼陰謀詭計。
一宿無話,第二天早上我不顧暮靄•深藍的小眼神,果斷和他分道揚鑣,獨自上路。他有五百鐵甲軍隨護,便是迦旃也不敢輕易來犯,否則不會一路跟隨到此,才趁他只帶四個影衛出行時下手。且我那一箭傷得迦旃不輕,沒有二三十天傷口絕對長不好,武功必然大打折扣,因此我放心的離開。
我匹馬獨行,按理應該趕在暮靄•深藍大部隊的前面,卻因又管了兩樁閑事而和他們同時抵達止戈城城門外。
止戈城的繁華果然名不虛傳,門處也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我正排隊進城,就听見身後蹄聲轟響,地面都隨之微微震動,人們紛紛閃到兩旁。我自然而然的跟著退到一側,回首望去卻是暮靄•深藍的送親隊伍來了。
前面旗牌開道,後面五百鐵甲騎兵壓陣,中間五駿飛車是暮靄•深藍的鑾駕,其後數十輛雙駕大馬車上堆滿陪嫁的箱籠,兩側隨行著百多名陪嫁但監宮娥,遠遠望去塵土飛揚,無邊無際,不知隊伍綿延幾許。
那夜眾人都睡下了,我沒有看見這大的排場,因此便興高采烈的充當路人甲,站在人群中伸長脖子看熱鬧。
「嘩,看那車圍流蘇,金光閃爍,不會是真金的吧?」
「你傻呀,當然是真金的。大王嫁子,太女娶親,還會用銅流蘇不成?」
「哎呦,那得多少錢啊……」
「錢?錢算什麼?听說三太子有鮫人血統,長得閉月羞花,傾國傾城,比女子還要美麗千百倍,那才是無價之寶……」
「我也是這麼听說的,要不怎麼會被評為藍色天神呢。」
「唉,國寶就這麼送人了,真是可惜呀,不知多少藍國少女將要深閨夢碎……」
旁側百姓竊竊私語議論紛紛,都是惋惜之聲。恰在此時,鑾駕錦簾挑起,露出一張蒙著輕紗的面孔,雖然只有眼楮露在外面,卻已經足夠。只見藍眸深深,雲霧繚繞暮靄蒸騰,間或一轉流光溢彩,和眉心那塊與眼眸同色的柳葉形極品藍寶石交相輝映,美麗得幾乎分不清那個是眼楮,那個是寶石。
風吹錦簾,卷得更高,落出其下牛乳般潔白的額頭,和波浪一樣披泄的長發,發絲隨風飛舞,和錦簾上的金流蘇一起招展,情景美得難描難繪如詩如畫。
本來嘈雜的人群,一聲靜默得落針可聞,大家都不約而同的窒住呼吸,呆視不動。
我雖然明知道那是暮靄•深藍,也知道他只是皮囊好看,實際性子非常糟糕,但還是不由被其麗色所迷,眼冒心形,口水泛濫,和眾人一起痴痴觀望。
「咻……」鑾駕緩行城門,和我交相而過之時,一縷紅光突然從卷簾下射出,直奔我的腦門而來。
我色令智昏,三魂已出竅兩魂半,和馬車的距離又近,驚覺要躲時已經晚了,被那紅光結結實實的砸中腦門,立時便覺額頭生痛,不由「哎呦」一聲伸手去捂。卻接住了打我的凶器,定楮一看,竟是個滾瓜溜圓的血橙。這血橙極其名貴,只有紅國潁州才得出產,且听說一樹只結七個果子,因此平時市面上根本沒有買賣,只貢給各國王室享用,我便是在白國王宮時吃過兩個,皮薄多肉,甘甜異常,是難得的美味。
我是老饕,美味在手,連額上的痛楚都忘了,捧著血橙眉開眼笑,遙遙傳來的冷哼聲才把我驚醒,猛然抬首,人車卻已經走遠,只能看見還在風中招展的黃金流蘇,和血橙上隱隱約約傳來的淡淡幽香。
「唉……」我不由輕嘆,暮靄•深藍絕對堪稱紅顏,只可惜紅顏多薄命,他也沒有例外……
送親隊伍足足過了半個對時,才全走進城里。守門官兵這才重新放行百姓,等我進城時,日已偏西,索性便不再趕路,隨便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
止戈城是藍國最大的邊城,店鋪林立酒肆遍地,駐軍多,盜賊也多;遍地錢,也遍地血;至繁華,也至墮落。各色人種在這里雜相居住,沒有任何民族歧視,除了早已被漠視的藍國法規外,誰拳頭硬誰便是老大。
我不知听過多少關于止戈城的傳說,早想到此一游,因此落店後跟店家要來桶熱水,洗去這幾日的塵埃後,便想出門四處游逛,卻被好心的伙計叫住,說最近北鄰綠國和邊荒蠻族打了起來,綠國大將終曉•翠寒因一直駐守在紅綠邊境,與紅國大將烈火•炙焰僵持不下,致使蠻族有機可乘,經常騷擾綠蠻邊境,終于爆發大規模戰爭,綠國大意之下戰敗,大批殘兵敗將南逃入止戈城中,城中比平時還要混亂百倍,勸我一個姑娘家不要出去亂逛,實在太過危險。
我雖有些躊躇,但既到「名勝古跡」那有不觀光的道理,想了想跟那伙計買了套男子衣衫,回屋換裝束發,又在臉上抹了些塵土,改扮成個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普通男人。又把要來許多食物,把本想帶著一起逛街的球球圓圓鎖在房間里大快朵頤,才一個人走出店來。
此時已華燈初上,雖有兵匪做亂,但街上仍然熙熙攘攘人頭簇動,只是大多奇裝異服粗壯悍野,一看便知道不是平常之輩。
我貴在太平常,灰頭土臉破衣爛衫,混在人流中走走看看,偶然停步賞玩下街頭攤販販賣的新奇小玩意,無人理睬自得其樂。
也不知道逛了多久,忽然傳來一陣飯香,我才覺得月復中饑餓,不由聞香而去,卻是個兩層的酒樓。門面雖非金碧輝煌,但上書百年老號,店內又幾乎坐滿了客人,所以我便決定在這里吃晚飯。
伙計打量我幾下,卻沒有露出預想中的白眼,大約是止戈城中太過魚龍混雜,他早已經學會不以表面看人,客客氣氣的把我引到二層一個座位上。
我把菜牌仔細研究了幾遍,大都沒吃過,真想全點來嘗嘗,好在理智戰了上風,只要了兩個招牌菜和一個魚肉羹。眼楮卻不甘心的在別桌菜盤上滴溜亂轉,大過眼癮。
「咚咚咚……」樓梯忽然轟響,一群雖形貌各異,但俱都眼冒精光的男女,簇擁著一個高大健碩綠眸綠發的年輕綠族男子走了上來。
那男子一頭薄削短發,露出光潔的小麥色脖頸,肩寬腿長黃金比例,劍眉飛揚,鼻梁高挺,碧色雙眸中一點翠綠若隱若浮,波光渝灩剔透晶瑩。既不同于雪無傷冰雕般的孤寒俊美,又有別于暮靄•深藍的靡麗惑人,相貌卻完全不遜色于他們,散發著種溢于言表的狂野活力。
若說歸海•月明是月亮,那麼這個男子便是太陽,灼灼其華燦爛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