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老實人也有他堅持的道理。
白老大皺著眉頭拱手作揖︰「石頭大哥,放狗咬人是我一個人做的,嫂子的死只有我有責任,鐵器作坊是二弟的,不歸我所有,我賠不出來,磚窯廠是我媳婦兒的,也不歸我,我也不能用那個賠,這荒地和拉面館和宅院,有我的五分之一份兒,都給你——」。
大男人的語氣有些怪異,是悲愴自己其實沒多大財力,還是慶幸自己的貧瘠?
那還不如剛才接受白老二答應的荒地和鐵器作坊呢!李石頭都要被氣瘋了。
「白承光,都說你老實厚道,現在看,你比你那尖薄的兄弟還摳門兒!五分之一份兒的財產,你打發要飯的呢!不行,絕對不行!別指望把產業轉移到你弟弟你婆娘身上就能唬弄過去,必須得按我說的辦,啥也不給你家剩!里正大叔,是得這麼講道理對吧?」
得,這會兒又要跟里正穿一條褲腿了。
剛剛被拋棄的感覺還記憶猶在的里正大人,自然不肯為他人作嫁衣裳,鼻子里「哼」了一聲,攤攤手︰「石頭大佷子,你自己就夠能耐的,我們這群人都是白跑腿白落埋怨的主兒,你自己看著辦就行了唄!」
身後的漢子們也懶懶的起哄︰「李石頭,你小子這不還召集了這一大家子人來了嗎?就蹲這兒吃喝拉撒睡好了,等你這婆娘的身子擱臭了,這白家肯定要啥就給你啥,哪天要夠了,發喪的時候,記得請咱們老少爺們吃一嘴兒好的,別辛苦跑來一趟給你捧場,光落個腳底板子疼!」
李石頭此時已經完全被鬼迷了心竅。今兒折騰的他這心啊,一會兒起來一會兒落下,起的也忒高,落的又忒重,就他的心理素質,可真是承受不住啊!
「好!我就這麼辦!白承光,你要是不馬上把房契地契交給我,我——我——我們這些人就堵在你家門口不走了!」
阿圓是不是眼楮花了啊?石頭家的那具尸身,貌似還打了一個抖顫出來。
萬惡的男人啊,為了發財。媳婦死了都不肯發葬,這不是逼著死人心寒膽兒顫嗎?阿圓同情的看了那張門板一眼。
原諒她吧,到底是女人家。石頭家的那張死人臉,她一直不敢去探看,光是想想就覺得渾身冒著涼水。
可是,等等,那門板上面。鋪著的白色布單子上,是什麼?
此時所有現場觀眾的注意力都在瘋叫著的李石頭身上,包括那幾個已經「擅離職守」的小孩子。
就在石頭娘的下面,往外洇濕了一片圓圓的痕跡,白布單子色澤微黃,那痕跡更黃——
不知道這片痕跡已經滲了多長時間了。那面積可真不小,在門板的最邊緣處,竟然還有蜿蜒不斷地水滴——滴答——滴答——
阿圓的腦子里一片轟鳴。第一個念頭︰這是要詐尸?
不像!詐尸最起碼得站起身子來蹦一蹦吧?阿圓已經把電影里面的僵尸形象與現實結合起來了。
不是詐尸,那麼,就是詐騙!
枉自己難過了那麼長時間,懊悔了那麼長時間,這個石頭家的。根本不值得去難過,去懊悔。她——該死!
齊氏阿圓怒從膽邊生,忽然爆發出一聲巨大的叫囂——「啊——」!
據傳說,這叫聲叫做「河東獅子吼」。
這叫聲尖利而漫長,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動靜,李石頭蹦起的腳丫子也落回了地面。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阿圓的身上時,里正萬分不屑的「嗤」聲又傳出來︰「白承光,管管你這個瘋婆娘,這里哪有她一個娘兒們插嘴的地方?」
「是嗎?里正大人,我倒要問一問,你們這麼一大群人跑到我家門前又吵又鬧,還個個算計著我們家的財產,難不成我這個白家的一員,反倒沒有資格插嘴問問?」阿圓反唇相譏,目光森寒。
「你——少出口傷人!誰——算計你家財產了?明明就是你們仗著手里有幾個錢,就不把迷糊陣的村民當回事兒,就——害人性命!現在,人家把死人都抬進你家里來了,你就得賠償,李石頭,繼續跟他們鬧!出了事兒,我做主!堅決不能讓傷人性命的賊子留在迷糊陣,攆出去,全攆出去!」里正跳了腳,原本是算計著很容易的事兒,卻老是偏離軌道,反正也把白家得罪了,干脆些,就得罪死好了!
身後的村民也迅速找準了位置,亂哄哄跟著吠叫︰「別多說了,把佔了咱迷糊陣好風水自己發大財的白家人攆出村子,什麼也不許帶走,攆出一百里以外去,叫他們一點迷糊陣的光也沾不著!」
這話說的恁的惡毒,阿圓緊緊盯住那個隱身在人群中的影子,沒錯,是白毛兒,是天殺的賊子白毛兒!
所有俗世的塵埃幾乎都被擊飛了起來,所有的妖魔鬼怪也都已經現了形,自然,所有的勇氣也在這里得到了錘煉。
「你們敢!誰要再提攆我們家人,我白承祖現在沒本事,以後,一定讓他成倍償還!」一個稚女敕的聲音,穿透了層層阻隔,擠到了阿圓跟前,現在,白家六口人全部到齊,個個劍拔弩張,並肩站到了一起。
或許,他們在生活中有很多摩擦,個人會打個人的小算盤,甚至還會拳腳相向,但是此刻,他們是一家人,牢不可分,榮辱與共,生死相隨!
賀聰帶領的人已經開始把人群包圍,亮閃閃的大刀抽了出來,李薇的婆子小廝也舉起了掃帚,鐵器作坊里的雇工也抓緊了鐵器,他們的人數趕不上里正帶來的村民,和李石頭率領的孝子賢孫,但是,那又怎樣?總不會就站在那里白挨了打,誰不得得幾回手解解心頭之恨?
阿圓褪下白老大緊抓住她的那只大蒲扇,身子向前一步,高聲喝道︰「李石頭。我願意把白家的產業都交給你,買下你媳婦的一條命,你願意嗎?」
白家五口俱都愣了,但是,看著阿圓站的筆直的身影,沒有一個插話的。
無數次的經驗說明,這個女人,絕對不會在強勢面前低頭,她若退縮半步,必是為了向前進上五步!
這是終于服軟了吧?李石頭得意萬分︰「早說啊。早答應了把東西全部給我,不就早沒事了?趕緊的,白承光去取地契房契。里正大人做個見證,還有,大小二小三小兒,跟你幾個哥都搭把手,把你娘抬回去。別堵著咱自家的門口了,敗氣兒呢!」
一眾披麻戴孝的盲從者,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雖然來之前李石頭許諾的滿盤子滿碗,就跟金銀財寶都不要錢了似的,但是畢竟提著這口氣。深怕得不著便宜,還挨了一身打。
「且慢!」阿圓又是一聲立喝︰「誰允許你們動這具尸體的?這是我們白家買下的一條命,要隨便我們怎麼處置的。」
已經點頭哈腰湊到里正面前的李石頭。已經彎下腰準備抬起門板的兒子們,都齊齊的,愣住了。
阿圓神態優雅,從右手的袖筒里滑出一個刀把兒,接在手心旋轉了七百二十度。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拇指一按彈簧機關,「噌——」就霍然跳出了一枚亮閃閃的刀刃。
只能說跳出來的是刀刃,因為它的通身都是尖銳的菲薄的,在夕陽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攝人心魂。
阿圓的語音輕松極了,臉上也浮出了微笑︰「阿文,你說,這條屬于我們的命,得怎麼割取來才好?這可是賣掉了我們所有的家財才換來的呢!現在她屬于我們了,這樣吧,我一直納悶石頭家的心,是什麼顏色的,等會兒我先挖出來看看,你呢,想割下來哪一部分?反正,李石頭家留著尸體也沒用,他們得了咱家這麼多錢財,那還不得立馬娶上三妻四妾侍候著?嘖嘖,石頭家的節省了一輩子,臨了,把自己的命舍了,去換給她男人換別人當老婆,真偉大啊!這顆心,一定非常非常紅,你們不信嗎?來,我馬上挖給你們看——」。
白老大的身子重重的晃了一晃,被白老二扶住了,還狠狠的捏了一下大哥的胳膊,示意他別說話,嫂子不是那樣嗜血的人,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采蓮已經捂住了自己的眼楮,還有李府的丫鬟婆子,個個扭過了臉去,在心里哭喊著︰「夫人怎麼就結交了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啊!」
「不許殺我娘,不許——」,小孩子淒厲的哭聲令聞者落淚。
「不許挖心!不許——」!
李石頭的嘶吼聲變了調兒,卻被阻隔在人群外面了,剛才,他太得意了,得意到自己扯著里正跳去了白家的院門內掃視了即將屬于他的領地一眼。
然後,看熱鬧的等著出手打架的就形成了一道隔離帶。
男人家嘛,就連魯迅先生都曾經感慨過為什麼自己的同胞被殺他們還能開心的觀看,現在又沒有人書寫《吶喊》給他們洗腦,自然,听到了白家小媳婦要下刀取心,也是一定會捧場圍觀的。
知道內情的,不知道內情的,都盯緊了阿圓的雙手,只見她繼續慢悠悠的彎下了身子,一只手探向石頭家的肚皮,嘴里連連哀嘆︰「哎!這麼善良仁慈的女人家,就要被我開膛破肚了,我挖出心來以後,就喂給大黑吃好了,可是,再往肚子里填些什麼好呢,石頭?大糞?」
她的左手那麼涼,就像是一只鎖魂的鬼手一般,落到了石頭家的身上。
「啊——啊——啊——」,一連串瘋狂的尖叫,終于在那只鬼手的觸模下爆發了,蓬頭垢面的「女尸」一下子坐了起來,以做腿腳往後迅速蜷縮,雙手恐怖的揮舞著,兩只眼楮里面都是巨大的驚懼。
「詐尸啦——」!不知道是哪一個腦袋瓜靈敏的慘叫了一聲,還伴隨著「咕咚——咕咚——」,接二連三嚇昏迷了的倒地聲。
阿圓已經被白老大撈到了懷中,拽離了「女尸」雙手揮舞的勢力範圍。
抱著頭跑的只恨爹娘給他少生了兩條腿,「詐尸」,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據說,誰要是被那尸盯上了,就得去替她還命,那可怎麼能行?
一直隱身似的白老三,雙臂緊緊地攬護住了采蓮和阿文,他們六個人是一起的,誰也不能在此時逃跑,或者倒下。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聲,愜意的笑聲響了起來,是阿圓,還有賀聰,然後,又加上白老二,三個腦筋聰明的玩意兒指著地上蜷縮的「女尸」,放聲大笑。
真的太有笑點了,石頭家的躺在門板上這麼久,周圍的人走動時帶起來的塵土都奉獻給了她,現在又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蓬頭垢面濕褲子,那尿痕直從門板上拖到了地上五米遠,腥臊味兒越發濃郁。
賀聰第二個想明白了,石頭家的這泡尿,必是自己剛才蹦跳時調侃阿圓的那幾句話惹出來的,本來就裝死憋得難受了,自己再說笑阿圓會捅她幾刀,還能不嚇尿了?
于是越想越樂,越想越覺得這趟沒白來,又是跺腳又是拍巴掌的很是盡興。
李石頭終于在人流的瘋狂沖撞中站起身子來,三個嚇破了膽的孩子就撲了過來,抱著腿摟著腰的一通哭叫︰「爹——娘——」。
「嗷——」,一個裹挾著尿騷味兒的肉彈也撲向了他,腦袋兩側的耳朵立刻被揪住,熟悉的叫罵聲沖進耳朵︰「李石頭你這個殺千刀的!唬弄的老娘裝死做鬼,你倒是打的好算盤,把老娘的心挖了,你再娶幾房小媳婦兒!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鬧哄哄逃跑的人流逐漸回神兒,戰戰兢兢地又湊了過來,什麼?不是詐尸,是裝死弄鬼騙人的?
里正老臉羞紅,撅著貓著腰想要逃走,又被白老二一聲高呼︰「里正大人,這里有詐死騙錢財的賊人,禍害了迷糊陣的村風,你怎麼不趕緊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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