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正在廊上坐著出神,忽見一才留頭的小丫頭自外頭奔了進來,嘴里亂嚷著「出事」。便叫綠柳把她喊到了跟前,問道︰「什麼事,值得這樣大呼小叫!倘或客人這會兒到了,豈不讓人看了笑話?」因問道︰「什麼事?」
那小丫頭名喚荷花,往日是陳杏娘屋里管上灶拿飯食的,今日因為事多,就到廚房幫忙去了。這會子忽然跑來,不知所為何事。
荷花見是大姑娘問,便走來相告道︰「廚房里鬧了老鼠,把才買回來的許多菜蔬都給咬壞了。灶上的幾個媳婦兒都急的要不得,打發我過來問怎麼辦。」傅月明聞說此事,心底狐疑︰傅家廚房自來打掃的極是潔淨,雖則鼠跡不能禁絕,卻也不曾大肆鬧過,何況是這樣的日子?便起身道︰「咱們去瞧瞧。」那小丫頭囁囁嚅嚅的道︰「不跟太太說麼?」傅月明唯一遲疑,說道︰「怕這會兒就要有人來了,太太要陪客,勻不出功夫來,我去看看也罷。」
說畢,她便帶著綠柳,打從小門里出去,徑往前頭廚房里去。
才走到大院門口,就听里面吵鬧不休,幾個僕婦七嘴八舌,相互推諉,埋怨不迭。傅月明邁步入院,那幾個媳婦見是她來,不由都住了口,各個一臉疑惑的神情︰這大姑娘往日里是從不問家中大小事的,今兒是怎麼了?
這時候廚房正忙著造辦飯菜,地上滿是洗剝的爛菜葉子,刷肉的血水污漬。跟來的綠柳立時皺了眉頭,拿手帕掩了口鼻。傅月明卻只作不見,緩步上前,將這幾個僕婦一一掃了一遍,見她們都打著赤膊,袖子高高挽起,叉腰站著,就說道︰「這亂的都是些什麼?今兒是家里請客的日子,你們不說仔細辦差,卻在這里吵嚷生事,不怕被老爺太太知道了責罰麼?」又說道︰「我听荷花說了,老鼠咬壞了菜蔬?你們每日里都是怎麼打掃的,竟能讓廚房里鬧起老鼠來?」
其內一個顴骨高高的僕婦,名喚香芹的,叉手上前,望著傅月明拜了拜,說道︰「姑娘還听我告訴。」就指手畫腳的將這事說了。
原來,傅家一家上下日常食用的菜蔬,都是每日清晨家人出門采買的。因著今日家中請客,各類果菜所需過多,怕一日買不齊全,就于前一日備下了許多,存放在了廚房邊上的一間小倉房里。今日一早,香芹開倉取物,熟料一打開倉門,就見一窩老鼠自里頭奔了出來。她大驚之下,慌忙查看,里頭放著的果品蔬菜已大半被咬損,旁余的雖還完好,卻也被污了,不得入口。
只听香芹說道︰「這小倉房,平日里也是打掃的極干淨的,不知為什麼昨兒夜里就鑽了老鼠。想是上夜的人沒看好。眼下菜蔬嘎飯都壞了,廚房又急等著東西做飯,小媳婦心里焦躁,故而在這里吵嚷,驚擾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她一言未了,一旁立著的矮胖婦人早已听了個不耐煩,指著她的鼻子就斥罵道︰「吃昏了你這婬|婦!你管著小倉庫,里頭養了老鼠,倒一口咬在我身上?!是言不是語的就告起狀來了!」原來昨兒夜里,該她上夜。听見香芹當面推諉,立時就惱了。
傅月明眼看這兩人又要拌起嘴來,便呵斥道︰「都給我少說兩句!這是什麼時候了,不說怎麼處置,倒只顧吵鬧?一時客人來了,飯菜造不出來,叫大伙餓肚子空等著?老爺太太知道了,你們誰也跑不了!」幾句話,說的兩人訕訕的。她又問道︰「被老鼠咬壞的都是些什麼?可能再去買辦?」香芹才待說話,卻听一道尖利女聲打外頭響起︰「我听說廚房里鬧起來了,過來瞧瞧。原來大姑娘在這兒,姑娘不在後頭陪太太待客,走到這兒腌地界來做什麼?貴人腳踏賤地兒,姑娘不怕沾髒了鞋?」
傅月明听這話說得極是刻薄,知是田姨娘到了,秀眉微皺,也不理會,只向那些僕婦道︰「不要再吵了,事已至此,嚷鬧也是于事無補。快打發小廝出門,看能不能再買來補救。」
香芹面現難色,說道︰「先不說銀子還得再問太太領,這許多果品菜蔬,這會子出門去買,怕也沒有的賣了。」田姨娘見傅月明不理會,便扯著一個家人媳婦,將這些事問明白了,就向傅月明道︰「你這孩子,真不曉事!這樣的事兒,你倒敢自己拿主意?還不快報與老爺得知!」
傅月明听了這言語,心里暗笑,當面說道︰「自來家中內務,都是太太打理,什麼時候見老爺理會過?今兒出了這樣的事,姨娘不說去問太太,倒要報與老爺,卻打的是什麼盤算?」
田姨娘為她當面戳穿心事,不由粉面發紅,惱羞成怒,沖口說道︰「我能有什麼盤算?!我不過是為了咱們家的事罷了!你這麼點大的毛孩子,懂些什麼?知道鹽打哪頭咸,醋打哪頭酸?這樣的日子,這樣大的事,你還亂出主意。弄出事來,叫外人看了笑話,丟的還是咱們家的人!」說著,掉就往前頭走了,嘴里不干不淨的沒完。
傅月明見她走了,料知她要去告狀,無暇理會,只向香芹說道︰「將掌勺的師傅請出來,我有話說。」香芹听說,一溜煙走進廚房,只待片刻就見兩個廚子走了出來,一個胖大身材,肥肥壯壯,另一個卻又瘦又矮,面皮焦黃。
這兩人原都在院里干活,見這傅家人自己亂了起來,怕牽連他們,就躲了進去。此刻听聞大姑娘請,才又出來。
傅月明打量了這兩人幾眼,便望著那高胖漢子笑問道︰「敢問這位是得月樓的秦師傅麼?」那人滿面惶恐道︰「正是,正是,姑娘有何指教?」傅月明笑道︰「家里出了這樣的事,讓師傅看了笑話。然而如今也別無他法,我有事相求師傅,不知可不可行?」說著,便將心中的主意說了出來。
那秦廚子搔了搔頭,說道︰「那也沒什麼不可以,但只一件,姑娘說的這些菜,鮮花用得極多,這一時半刻,也沒地兒弄去啊。」傅月明淺淺一笑,說道︰「只要師傅能做,這些事就無需師傅操心了。再者,並非要做許多菜肴,湊出幾個碟子來就夠了。」說畢,就打發香芹帶了綠柳和荷花,到後頭花園里采摘花朵。她自家又親到廚下,查看了一回,幸喜今早家中打發小廝又買了一些菜蔬,存放在廚房,不曾損壞。至于魚肉之類,也都在此處,並無異樣。
正在此時,前頭傅沐槐忽然打發了同喜過來問話。
田姨娘果然還是到前頭言說了此事,傅沐槐正在堂上陪客,下不來,又心中焦躁,只好打發了人過來相問。傅月明便向同喜道︰「去對老爺說,已然沒事了,只管安心。決誤不了今日的宴席的。」同喜听說,不好多問,只將信將疑的去了。半晌,香芹、綠柳同荷花便捧著那包了大捧鮮花的包裹過來,交付廚下。秦廚子立時便動手收拾,燒水灼燙,烹煮菜肴。傅月明眼看此間事態平息,方又回後頭去。
至此時,家中已漸有客到,那請來吃酒的客人家眷也都歸到後面來,與陳杏娘見了,都在花廳里坐著說話。
傅月明才走到廊下,便听里面笑語陣陣,桃紅在門前候著,一見她就說道︰「姑娘去哪兒了?已來了許多客人了,太太都問了好幾遭了。」說著,又慌忙打起了簾子。傅月明隨口說了幾句,便往里去。
邁步入堂,只見坐了滿滿一屋子的人,婦人、姑娘、丫頭都圍坐在八仙桌邊,同陳杏娘吃茶說笑。
一見她進來,眾人都停了話頭,其間一個穿大紅羅袍的中年婦人,起身上前,拉著傅月明看了一遭,笑道︰「這就是大姑娘了?才幾日不見,就出落的這樣標致了!到明日成了人,還不知要怎樣的動人哩。」說著,又向陳杏娘笑道︰「陳大姐,你可當真會調理人!這樣水蔥似的女兒,虧你怎麼生出來的!」
她此言一落,引得堂上眾婦女都對著傅月明品頭論足,又免不了向陳杏娘說些奉承言語。陳杏娘也都笑著應了,傅月明亦無小家子兒女那羞手羞腳的樣子,臉上微紅的向著眾人道謝。因知此婦乃是團練鄭耀祖的妻室——鄭三娘子,膝下亦育有一女,與己同齡,還是女學中的同學,便也回贊了幾句,倒讓鄭三娘喜得合不攏嘴,拉著她就在身邊坐了。
傅月明四下打量了一眼,見堂中皆是平日里常來常往的親眷長輩,就起身敬了一輪茶。
傅薇仙挨著陳秋華坐著,冷眼旁觀,方才眾人都還恭維著她,待傅月明一進來,這滿屋子人的眼楮就都轉到她身上去了,心中生了些憤懣,只暗中冷笑︰菜蔬被咬壞了,你又變不出來,跑到前頭瞎出主意。待會兒拿不上來,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場!
眾人又皆知傅月明前番病重之事,便都七嘴八舌的又問詢了一遍,陳杏娘少不得言說一番。眨眼間就到了晌午,外頭人來報,已在後園子里擺下宴席了。
陳杏娘聞言,便請眾人起身,往後頭去。
眾夫人一路說說笑笑,那鄭三娘仍扯著傅月明的手,一道走至後園。只見園內錦屏羅列,花柳生輝,鳥語鶯聲,香風滿院,當間就擺放著兩桌酒席。
傅薇仙正等著瞧傅月明的笑話,才入後園,便亟不可待的往宴上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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