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杏娘迎上前來,見他滿面怒色,小心問道︰「怎麼了,虎著張臉,敢是衙門里審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一個奴才罷了,勸老爺少煩惱些,別為這些不上台盤的人傷了自己的身子。」傅沐槐卻不為所動,氣惱交加,將手在桌上猛拍喝道︰「快去把薇仙給我喊來!叫小廝到馬房把鞭子取來!」陳杏娘見狀,趕忙叫冬梅過去傳人。
少頃,傅薇仙走來。她心中本就惦著昨夜之事,一進門來見老爺怒氣勃發,便料到東窗事發了,因知強辯也是無用,便立在一旁不言語。
那傅沐槐見她到來,垂首束身,默默無言。聯想到近日連出的幾樁事,皆是為這女兒淘氣之故,又有蕙香一事,更非一句兒戲所能推月兌。幾番湊在一塊,他怒不可遏,也不說什麼事,只向她大喝一聲︰「跪下!」
傅薇仙眼看父親惱了,不敢不跪,雙膝一軟,垂首跪在了地平上。
傅沐槐又向底下幾個丫頭大喝道︰」鞭子呢?!鞭子怎麼還沒拿來!」話音才落地,小廝天寶便在外頭跑了進來,手里正提著一節鞭子。
天寶才待將鞭子遞上,傅沐槐便一把扯拽了過去,又將屋內眾人連同陳杏娘一道攆了出去。陳杏娘眼見傅沐槐正在氣頭上,不敢硬勸,只得帶了兩個丫頭出去,將門也帶上了。
傅薇仙見眾人退出門外,心中驚急交加,饒是平日里狡詐多智,此時也沒了主意。又不敢再亂說什麼,惹得傅沐槐更加惱怒,只是垂首不語。
傅沐槐怒氣沖天,將手一揚,鞭子便如雨點般落在傅薇仙身上。夏季衣衫單薄,傅薇仙又是一身的細皮女敕肉,如何挨忍得過?兩鞭子下去,便吃疼不過,滿地亂滾,哭爹喊娘的告饒起來。
陳杏娘在外堂上,听見屋里的動靜,亦是心驚肉跳。冬梅與夏荷也自來沒見老爺發過這樣大的脾氣,各自面無人色,面面相覷。少頃,那田姨娘不知打何處收得了消息,匆忙自外頭跑進來,進門時還叫門檻絆了一跤,險些連鞋也掉了。
進了門,也不同太太問禮,直著就要向里屋沖去。陳杏娘趕忙叫兩個丫頭攔住,嘴里就勸道;「老爺正在氣頭上,你這會子進去,不過白惹他生氣罷了。薇仙是他親閨女,他也不會怎麼樣,打完就罷了,你倒何苦進去火上澆油?」田姨娘不理這話,硬是撇下兩個丫頭,撞進門里去。
才進去,便見傅沐槐將傅薇仙抽的在地上打滾,傅薇仙身上已有幾處見紅了,喊得聲嘶力竭。田姨娘一見此狀,唬得面無人色,沖上去抱住傅沐槐的腰身,跪在地上,涕淚齊下的訴道︰「不知薇仙這丫頭做了什麼錯事,讓老爺動這樣大的氣。然而老爺還看在我多年盡心服侍的份上,饒了姑娘這一遭罷!若真有什麼容不得的地兒,老爺罰我一個就好。薇仙姑娘年紀尚小,若然打壞了臉,往後要怎麼說親出閣?還求老爺可憐……」
她話未說完,卻被一鞭子打在臉上,不由身子一歪,也倒在地上。原來傅沐槐盛怒之下,下手沒輕沒重,亂中就錯抽了田姨娘。
那田姨娘倒在地上,就勢便伏在了傅薇仙身上,摟著她哀哀痛哭道︰「老爺真個不饒,就打死我們娘倆罷!可憐我來你傅家這些年,就熬出這麼一個丫頭片子。老爺今兒打死了她,我還有什麼活頭?不如叫我們娘倆一道去,到了那世里也是個依靠!」說畢,便撫著傅薇仙大哭起來。
傅沐槐不防一個錯手,抽中了田姨娘,連忙停住。至此時,他心頭怒火已逐漸消退,再看傅薇仙衣衫破碎,遍體鱗傷,氣若游絲,到底是自己的女兒,雖則恨她淘氣,然而打得狠了,終究也是心疼,這氣惱更消了大半。當下,他將鞭子擲在一旁,說道︰「你且問問她都干了些什麼!小小年紀,心腸便恁般歹毒,大了可怎麼得了!」田姨娘泣道︰「憑是什麼事,她也還是個孩子。不好了,老爺好好教與她就是,如何下的這樣毒手!一個姑娘家,打壞了可怎麼好?」
陳杏娘在頭听著動靜,聞得傅沐槐已住了手,便連忙走了進來,也說道︰「老爺且消消火,氣傷了身子,可值得多了。二姑娘就是不好,老爺也教訓過她了,她必能悔改的。如今,還是快些給二姑娘敷藥醫創罷。」一面說,一面看著傅沐槐臉色,見他雖是沉著臉,到底沒說什麼,便叫夏荷、冬梅進來,攙了傅薇仙起來。
傅薇仙已然昏厥,雙腿軟著,立不起來。那兩個丫頭力氣小,抱不動她。田姨娘又忙叫了自己的丫頭過來,眾人亂著將傅薇仙抬到田姨娘的屋里去。傅沐槐也進來看視,眼見傅薇仙躺在床上,面白如紙,也自悔打得重了。陳杏娘上來,攆他出去道︰「二姑娘是皮肉傷,要給她月兌衣裳抹藥,老爺且到堂上坐坐。」
傅沐槐無奈,只得暫且出去。
田姨娘眼看女兒人事不知,便慌了手腳,就央求陳杏娘去請大夫。陳杏娘卻說道︰「她一個沒出門子的姑娘,傷在身上,怎好請外人來看?再說,她這一身鞭傷,讓外人進來看了去,出去編排故事,碎嘴亂說的,她往後還怎麼尋婆家?我那里有上好的棒瘡膏藥,待會兒叫夏荷給你拿來,你與她涂上就是了。這不過皮肉傷,無礙的。」田姨娘早已是沒了主意,隨人撥弄,听了陳杏娘的話,便沒口子的應了。陳杏娘便叫夏荷將那藥拿來交予田姨娘,她自家也去到外間。
待人都出去,田姨娘走到床邊,輕輕替傅薇仙月兌了身上衣衫,只見一身瑩白皮肉上,橫七豎八的盡是鞭痕,不住往外滲血。好在傅沐槐常年不做重活的人,手上沒勁兒,總算傷得不重。饒是如此,田姨娘也看得心驚膽戰,咬牙說道︰「怎麼下得這樣毒手!」便忙忙的給她抹藥。
傅沐槐走到外間堂上坐下,扶額不住嘆息。
傅月明也聞得了消息,走了過來。進堂只見傅沐槐坐在堂上,長吁短嘆,似有無窮煩惱,便走上前來,微笑道︰「父親為甚事這樣愁悶?」說著,又問道︰「听底下人說,父親為什麼事惱了薇仙妹妹,正在責打她。我故此焦急,走來勸父親一句。妹妹還小,淘氣也是常情,父親能饒恕的,便饒恕了她,讓母親教導就是。何必親自動手,既傷了一家人的和氣,又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傅沐槐听了這一席話,抬頭望了她幾眼,看這大姑娘俏生生立在跟前,雖是還不滿十四的年紀,卻已是亭亭玉立,舉手投足,頗有些大人的樣子。又听她說話,情理俱全,遠非那二女兒可比,心中倒也寬慰,便點頭說道︰「你倒是懂事,不叫我操這麼多心!」說著話,陳杏娘也走到外堂上,嘴里問道︰「今兒老爺是為的什麼事,將二姑娘打成那副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的。究竟她年歲還小,老爺何必如此!」傅沐槐不答話,先問道︰「薇仙如何了?」陳杏娘答道︰「老爺安心,只是些皮肉傷,將養個幾日就沒事了。我已拿了藥與田姨娘了。」
傅沐槐微微頷首,又冷笑道︰「你們各個為她說情,都稱她年紀小不懂事。小小年紀,如何有這樣詭詐的心思,做下這樣歹毒的勾當!」言畢,他便將那蕙香在衙門供述,傅薇仙指使她勾引季秋陽,約定夜里後園相會,引人捉奸一事講了出來。傅月明听到要緊處,不覺面上泛紅,心中怒恨交加,父母跟前,又不敢露出,只強壓著。
陳杏娘听了這話,啐了一口,說道︰「二姑娘恁大點兒的孩子,又是個沒出閣的丫頭,哪里學來這些下作的勾當!咱們家也沒有過這樣的人,這些不正經的主意,她倒是從哪兒听來的?若說是咱們家風不嚴之過,那月兒怎麼就規規矩矩的?還是那句話,龍生龍鳳生鳳,小土丘上長不出松柏來!田姨娘那樣的人,也就只能養出這樣的下流種子來!」傅月明笑道︰「我倒想起來了,前兒季先生才來咱家時,薇仙妹妹曾向母親提過,也想附學讀書。落後母親家事忙碌,便將此事忘了。想必薇仙妹妹不得入學,不能夠與我一樣,有些眼饞心熱,便想出這刁鑽古怪的法子來搗亂。」說畢,略頓了頓,又道︰「因著我二人是姊妹,日日都在一處的。我得了些什麼,她也必得弄到,若是不能,心里便不痛快。我故有此揣測。」
陳杏娘聞說,一聲兒也不言語,只望著傅沐槐的臉色。傅沐槐沉著臉,問道︰「她時常如此麼?」傅月明忙陪笑道︰「這是小孩子心性,也是世間常情,父親不必為此生氣。」傅沐槐說道︰「原是這樣!我說她這個年紀,每日的心思滿月復,都在想些什麼!我本看她是個聰明乖覺的,原來她竟這樣不識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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