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杏娘眼見傅沐槐面色陰沉,連忙說道︰「她是個不成器的行貨子,老爺不必再為此動氣。」傅月明亦從旁笑道︰」父親倒不用煩惱,我以為此皆為妹妹年紀尚小,又听了那起不三不四之人的言語,就給勾引壞了。好在妹妹年歲不大,如今只叫母親帶在身邊,仔細教導著,總能改過來的。」
傅沐槐听了她話中有話,便問道︰「薇仙在咱們家里,就是出門,也是跟著你母親一起,倒是怎麼沾惹上這些人的?」傅月明便說道︰「常來咱們家走動的那個王姑子,嘴頭子就很不好,常在外頭惹是生非的。母親前兒對劉婆子說,有日不見她了。母親可知是為何緣故?乃是她日前將一戶人家的女兒騙在她那庵里,借講經說法的由頭,牽線搭橋的與一小伙私通。落後,叫那姑娘家人瞧出機關,要押她見官,她便走到外鄉去了。二老想想,這樣的人,入咱們家來,能做出什麼好事來?她往常來時,薇仙常與她在一處說笑,想必便是為她挑唆壞的。」
陳杏娘聞言,趕忙問道︰「這事兒你怎麼知道的?」傅月明笑道︰「前兒去白雲觀燒香時,清靜散人那小徒弟私下告與我的。又說那人家到如今還在四處捉拿王姑子的下落,擒住了就要打個臭死。」陳杏娘說道︰「真想不到,那胖大姑子,看著慈眉善目的,骨子里盡是些壞湯!往後,可不許她再進來了。不但如此,便是那些路子不正的婦人,也斷不能到咱們家後宅來。」傅沐槐點頭道︰「俗語說,六婆不入門。自然有它的道理。」
這一家三口說了些話,陳杏娘又問道︰「那蕙香的事兒怎麼處置的?她真同那土賊有染麼?」傅沐槐說道︰「不錯,雖是那晚她是為私會之故,並非與那土賊傳遞財物,然而這事兒也是盡有的。提刑司里的人告我說,這蕙香先前的男人早年間得了癆病,躺在床上幾年起不來,她便同城里一無賴眉來眼去的勾搭上了。這無賴後來同人吃酒爭執,將人戳死,逃到山里做了個草賊。蕙香又死了男人,才賣到咱家來。」
陳杏娘接口說道︰「誰知這蕙香竟有這段故事,劉婆子也是老街坊了,竟將這樣的人賣與我們使。我到如今還怕得很,幸得是沒出什麼事。」又問道︰「既然她並非為土賊傳遞財物,怎麼那土賊又供出她來?」
傅沐槐猶疑道︰「這我也不知了,他二人在堂上咬來咬去,一個說有,一個說沒。那土賊又說得有鼻子有眼,連時辰地方都說明白了。蕙香卻只肯招認與人私會,一口咬死了並沒此事。」
傅月明在旁笑道︰「想必這兩人有些什麼紛爭,故此起了內訌,也是常有的事兒。」傅沐槐頷首道︰「大約是如此了。」陳杏娘又問道︰「那提刑老爺預備怎麼處置這蕙香?」傅沐槐說道︰「這家僕害主,自來是不能留的,她又是個女犯,夏老爺將她發賣官媒了。」傅月明聞言,心中略有些不忍,這官媒不比私娼窠子,一入此籍永不得月兌。大凡良人家婦女,進到這個地方,當真是生不如死,又沒個盼頭。過得幾年,接不得客,更連條活路也沒了。
然而一想起這蕙香做下的事體,她不覺又暗恨起來。此番若為她得手,季秋陽勢必被攆離傅家,只怕二人這一生再沒什麼結果。想到那蕙香也頗有幾分姿色,季秋陽卻不為其所誘,她心中又微覺甜意。隨即轉念又道︰若是他輕易便為這等j□j勾引,那也不值得托付終身了。
她立在一邊胡思亂想,一時沒有言語。傅沐槐同陳杏娘說了幾句話,見她只顧怔怔的出神,不由問道︰「丫頭想什麼呢?這樣發呆!」傅月明這才回神,忙遮掩笑道︰「我適才在想,季先生能不為蕙香所惑,也算是位坦蕩君子了。」傅沐槐點頭道︰「不錯,這季先生當真是人品高潔。若非如此,我也不放心讓他穿堂入室,到後宅去教你們。」陳杏娘頗有些得意,笑道︰「我父親保舉的人,那能有錯麼?」
三人又說了些話,里頭田姨娘的小丫頭出來說︰「二姑娘醒了。」眾人聞說,都要進去瞧看。傅沐槐因是個男人,雖是父女至親,也不好進去,便留在堂上。
陳杏娘與傅月明一道入內探視,只見傅薇仙只穿著杏紅小衣,趴在床上,背上滿是鞭傷。田姨娘坐在一邊,拿帕子抹著淚,臉上也有一道鞭痕。陳杏娘看了傅薇仙的傷勢,寬慰了幾句,又數落了一頓。傅月明上前,也不免同她說些泛泛的撫慰話語。
傅薇仙此番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計謀落空,反討了一頓羞辱在身,正是又羞又怒。又看傅月明滿面關切之情,立在床畔,正恨不得將她嚼碎吞下月復去。然礙著太太跟前,不好發作,身上又疼痛難忍,只咬牙閉口,一字不發。田姨娘又向陳杏娘哭訴了一陣,言說如何委屈。陳杏娘滿心煩難,只得連連寬慰。傅月明眼看此地忙亂,在上房略坐了坐,便回房去了。
因傅薇仙身上有傷,不好來回挪動,便暫且安置在田姨娘屋里,田姨娘照料起來也便宜,她那丫頭蘭芝也過來伺候,夜里就在腳踏上打鋪睡覺。
晚間時分,才吃過晚飯,陳杏娘在里間炕上坐著,打點了幾樣針線活計。正粘著鞋面,傅月明忽自外間進來,笑道︰「攪擾母親了。」陳杏娘將手里東西放下,笑著拉她在身邊坐下,又叫夏荷炖茶上來,說道︰「咱們娘兩個,還說什麼擾不擾的!」因笑道︰「你這會兒過來,可是有話說?」傅月明笑著點了點頭,又四下張看了一眼,先問道︰「父親呢?」陳杏娘說道︰「你爹往書房里看賬本去了。」傅月明這才說道︰「姑母後日就到了,母親前兒說的事兒,可有著落了沒有?」
陳杏娘知她所說是尋下人過去伺候一事,便說道︰「我也正為這個發愁,不知叫誰過去好。咱家不比高門大戶,人口原沒那麼許多。家里見有的這些個丫頭媳婦,也是各管一攤,離了誰都不成的。我說不行就再買罷,偏劉婆子、顧媽媽、王嫂幾個牙婆那里,這會兒都沒人了。你爹適才還埋怨我,說不早些預備,人來了才知道急。」傅月明笑道︰「我也想到這個,母親每日里事多,未必顧得過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這不比上街買個什麼,給銀子就有的。一時買不來,也是難事。我倒有個主意,說與母親。」陳杏娘因看她近日來言行不俗,便也想听听她的主意,問道︰」你有什麼法子?說與我,我好裁奪。」
傅月明便說道︰「如今我屋帶上新來的小玉,有三個丫頭了。先前我雖說人不夠使,其實我不出門,也用不著這麼多人伺候。我想著,不如把綠柳送到姑母那兒去當差。母親以為如何?」陳杏娘微有遲疑,說道︰「那綠柳可是打小就跟著你的,難得知根知底,服侍了這麼多年,也知道你的脾氣性子。你倒舍得她過去?我看不如就把那個小玉送過去罷。」
傅月明忙道︰「小玉才來不久,凡事都不知道,年紀又小,立時打發到姑母那兒去,做不好事。只怕要叫姑母多心,說咱們家放著這麼多人不送,偏挑個小的送過去,明擺著是看不起人。再說,就為著那綠柳知根知底,為人又機靈,我才做這個打算。」說畢,她向陳杏娘身邊湊了湊,低低說道︰「母親想,姑母拖家帶口的投奔來,雖說是親戚,但這麼多年不在一處,難保不生些什麼心思。姑母又是父親的嫡親妹子,說幾句話出來父親也很願意听的。他們又不同咱們住在一處,放個人什麼事兒也能早些知道。」
陳杏娘听了這話,心里計較了一番,連忙說道︰「你倒是思慮的周全,我卻給忘了!你這姑母,早年同我很不好,又很會輕學重告的。如今她再回來,當面雖未必怎樣,背地里就難保不做些什麼了。你說的很是,但他們一家幾口人,除你表哥不算,你姑母、你表妹還有個不知算什麼的女子,這三個女人就一個綠柳伺候是肯定不夠的。那我這里就叫了夏荷過去,她倒機靈些。明兒我再叫兩個伶俐的小廝過去,先就這麼湊合著,待買了丫頭時再說。咱們家也沒那許多人手,從你我身邊挑了丫頭過去,諒你姑母也挑不出來什麼來。」
傅月明淺淺一笑,不再接話,只接了鞋面,同母親又說了一回針線女紅上的閑話,才回房睡覺。
過得兩日,傅薇仙身上傷勢略有好轉,便挪回了寧馨堂去。她身邊蕙香已被打發出去,缺了人手,還是荷花跟著蘭芝照料。她此時已無力再爭什麼,只得閉了門靜養,待後再做打算。
連日無事,倒是那姑母一家子,要來時趕上幾場大雨,路途泥濘,輜重又多,甚是難行,只得捎信過來,說再緩幾日。傅沐槐雖是思親心切,卻也是無可奈何。
陳昭仁病已痊愈,還如往常一般跟著季秋陽讀書,並無別事。而陳秋華卻因連日照料兄長,十分辛苦,身子本又嬌弱,舊疾發作,一時不能夠來。故而每日午後,便只得傅月明獨個兒听季秋陽講書。
這日,季秋陽講了兩課《女戒》,便稱今日功課已完了。正待收拾紙筆離去,傅月明卻已步出屏風,向他微笑道︰「我有一件事向請教先生,先生可否暫留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