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那家人肯為她動用家中權勢,為他偽造身份,而後對她卻不理不顧,哪怕她死在了外面,也無人理會,渾然沒有這麼個女兒。
或許是對她殘存著那點不忍心,才招他入甕,算是為她這個棄女做的最後一點事。
不管什麼原因,能棄子女不理不顧的爹娘,也算不上什麼爹娘。
他心里這麼想,但對上小女娃可憐巴巴等著他解惑的大眼楮,心里一軟,柔聲哄著,「淺淺是有爹娘的。」
鳳淺眨巴著眼,「那他們為什麼不象東兒他們爹娘那樣,和我們在一起,或者來看看我們?」東兒是村子里,年長她幾歲的小男孩。
「或許他們在遠方忙著生計,月兌不出身來。」他抬手拂開她粘在額上柔軟的長發,「還冷嗎?」
小人兒點了點頭,又懂事的搖了搖頭,「他們等空閑了,會來嗎?」
小郎心里微酸,「或許吧。」
小人兒滿足的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又睜了開來,「老嫗說山外頭很大很大,有很多漂亮的房子,還有很多好玩的玩意,真想看看。」
說完竟嘆了口氣,「可惜我身子不好,不能離開青崗山,哥哥如果有機會,代我去外面看看。哥哥出去看過了,回來告訴我,外面是怎麼樣的。」
這麼小的孩子已經知道世間蒼涼,禁不住叫人心酸。
「好。」小郎將手臂收緊,把軟呼呼的小身子抱得更緊,下顎緊貼著她的額頭。
這麼貼著她,鼻息間除了她身上未去盡的女乃味,還有一股淡淡的冷香,象蘭……
沒一會兒功夫,鳳淺已然發出均勻平緩的呼吸聲。
他低頭看著她粉嘟嘟的小臉蛋,又嘆了口氣,心里止不住的焦慮。
她身子確實很弱,任他每天砍再多的柴,都買不起暖和的被褥。
已經入冬,卻仍沒有可以保暖的東西,他到是不怕冷,可是鳳淺年紀太小,卻哪里抵得,任他每夜抱了她睡,仍是受了涼。
而老嫗舊病沒去,又染新病,更熬不住冷,唯一的一床舊薄被也悄悄蓋在昏睡的老嫗身上。
如果不這樣,老嫗連這一夜都撐不過去。
他進山采了些藥,熬了給鳳淺喝下,想給她捂些汗水出來,可是這麼薄的衣裳如何捂得出汗。
這會兒,又有些發燒,叫他好不擔心。
她明明是不舒服的,卻咬著牙懂事的一聲不哼,叫他更是心疼。
按理他不該可憐她,不該管她,由著她自生自滅。
下巴輕磨著她滾燙的額頭,她和自己一樣是被權勢人家拋棄的孩子。
看見她,便象看見當年的自己,叫他如何忍得下心……
深吸了口氣,將她發燙的小身子抱得更緊,下巴緊緊抵了她的頭頂。
「淺淺,別怕,無論如何有我陪著你,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她笑了,把小小的身子往他懷中擠了擠,有他在,她就不會害怕。
日子過得再苦,她仍是一天一天長大。
等她長到三歲,他每天會抽半個時辰教她習字,然後他看書的時候,就會讓她在一旁練字。
這些天,他砍好了柴,就會到深山里打些野味出去賣。
深山里有不少野獸,村民都不敢進去,所以他打到的東西總能換不少的錢。
老嫗和她都以為他是為了多掙點錢買糧過冬,才總是不斷地冒險進山,打獵換錢。
深山里危險,老嫗怕他有閃失,寧肯苦些,餓些,也不願他去涉險,苦苦相勸,他卻只是微微一笑,說他知道分寸,但仍是每日進山。
他進深山前,總是把她放在一棵大樹上,再用布帶綁住。
這天,她仍如往常一樣隨他進山,在他砍夠柴後,照舊把她綁在一棵高樹杈上。
他遞了一束小野花給她玩耍,「淺淺乖,我一會就回來。」
她乖巧地點了點頭。
這一日,她仍象往日一樣,眼巴巴地一直瞅著他離開的方向,但天都黑了,也不見他從山坳里出來。
山里傳來幾聲狼叫,老嫗說過,山里有好多吃人的野獸,她越來越怕,怕黑,更怕哥哥被野獸吃了。
天越來越黑,黑得再看不見前頭山坳,再忍不下心里的焦急和害怕。
她是不敢爬樹的,但她實在太害怕,好想能找到哥哥,再顧不上哥哥的叮囑,模索著去解綁在腰間的布結。
布結很緊,她費盡了力氣,才解了開來,慢慢地試著往樹下爬。
爬到一半,就掉了下去,摔破了膝蓋,痛得她大眼里凝了淚。
但她要尋哥哥,顧不上痛,咬著牙爬起來,往山坳跑,剛跑出兩步,又跌了下去。
「淺淺。」黑暗中傳來小郎焦急地聲音。
接著,她被抱進熟悉的懷抱。
火光亮起,是她熟悉的木雕面具,面具後烏黑的眼透著焦急的關懷,小女娃見是他,抱住他的脖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見她哭,更是著急,他舉著火把向她腿上照去︰「摔到哪里了?」
只見她膝蓋上血糊了一片,皺了皺眉,立刻向她腿上模去,見並沒傷到骨骼,只是些皮肉傷,才松了口氣。
責怪道︰「不是叫你不要亂動的嗎?這麼高的樹,跌下來摔出個好歹,如何是好?」
小女娃的膝蓋其實很痛,但她並不是因為痛而哭,把他抱得更緊,抽噎道︰「我怕哥哥被狼吃掉了。」
他怔了一下,抬手抹去她臉上的淚,「對不起,我不該凶你。」
小女娃使勁搖頭,小小的她覺得,只要他能回來,再怎麼吼她,都沒有關系。
他手臂慢慢收緊,抱她小小的軟軟的身子抱緊,面頰緊貼了她哭濕的小臉,過了好一會兒,等她慢慢平復,才問道︰「很痛,是嗎?」
她搖了搖頭,又點頭。
他輕嘆了口氣,將她打橫抱起,折回去,從地上撿起一堆東西,才往回走。
老嫗扶著門框,也是伸著脖子,眼巴巴地瞅著外頭,見他們回來,才長松了口氣。
等小郎抱著小人兒走近,老嫗才看清小郎身上衣衫破了好幾處,破口處血肉模糊,而小女娃膝蓋上也是血,嚇了一跳,顫巍巍地跑出來,「這是怎麼了?」
小郎道︰「淺淺從樹上摔下來了,只是皮外傷,沒有大礙。」
老嫗略安了點心,又看小郎身上的傷,「你這是……」
小郎笑笑,「我沒事。」
進了屋,仔細地看過小女娃的傷,取來傷藥,小心地為她敷上,而對自己身上的傷,卻絲毫不在意。
從懷中取出一顆指甲蓋大小的夜明珠,將給老嫗,道︰「老嫗,你把這個收著,以後換糧食和家用。」
老嫗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是識得貨的,但也不曾見過夜明珠,驚得睜大了眼,突然想起以前听過的一件事,說有一種凶猛的怪魚,肚子里會有明珠,那魚的壽命越長,肚子里的明珠越大,但那種魚極為凶猛,曾經有十數名經驗老道的漁民去捕捉,結果無一人活著回來。
遲疑問道︰「是枷羅的食人魚?」
小郎有些意外,揚了揚眉,「老嫗也知道這魚?」
老嫗吃了一驚,「真是?」
小郎點頭,「就是枷羅食人魚,我听村民說,過去常有村民進山打獵失蹤,開始以為是被野獸吃了,但進得山多了,卻發現山里極少有人骨。無意中發現山澗里反而有許多尸骸,就想到水里定有什麼猛獸,不料竟是這東西。我在水邊守了好些天,才將這家伙守到。」
「你下水殺它了?」老嫗看著他身上的傷,越想越怕。
「嗯,只要把這珠子賣了,節約著些過,能過上一輩子了。」小郎語氣淡淡,好象殺掉的不是可以瞬間殺死數十人的食人魚。
老嫗怔了半天,嚅嚅道︰「以後千萬不能再冒這樣的險了。」
小郎笑著應了。
那晚他把小人兒摟在懷里,柔聲道︰「以後就算我不在,淺淺也別怕,和老嫗要開開心心地活著。」
懷中的小人兒吊著他的脖子迷惑問道︰「哥哥為什麼會不在?」
他輕撫著她的小臉,這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小妻子,「也許我會離開一陣子。」
她歪著頭,天真道︰「淺淺也要和哥哥一起去。」想了想,又道︰「老嫗也一起去。」
他笑了笑,道︰「暫時還不能帶你和老嫗去,等過些日子,外面太平了,我會回來接淺淺和老嫗。」
她愣了愣,撲到他懷里,哭道︰「淺淺不要哥哥走。」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把她抱進懷里,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淺淺一定要听老嫗的話。」
小人兒從小就很乖,那晚卻哭鬧不停,他也不哄,只是一直將她抱在懷里,直到她哭累了,睡去。
小人兒即便是在夢里,也把他抱得很緊。
那晚,他破例沒有看書,也沒有去練武,只是將她整整地抱了一夜。
第二天……他再也沒有回來……
她再看到他時,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哥哥!」
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沖出心底,月兌口而出,鳳淺一個激靈翻身坐起,汗濕了一背,模著頸間墜著的小錦囊,里面裝著那顆夜明珠,燈影朦朧,身邊空無一人,哪里有什麼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