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慎也沖了個身子出來的時候,綱吉正坐在客廳里出神。白色的燈光將簡陋的客廳襯得愈發家徒四壁,少年獨自一人坐在鋼管椅子上,身後的地面上映著瘦長的影子,腦袋微微垂著,雙手擱在桌上,沉默的時候,那張帶有稚氣與青澀的臉上會給人一種出乎意料的沉著與可靠感覺。
听到聲響,綱吉回過神,抬起頭神色自然地朝著狡慎也笑了笑,就如作客在好友家一樣。
狡慎也幾不可見地一愣,眉梢微動,這種莫名其妙被怔住的體會,差不多是他第二次感受到,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笑容,卻仿佛可以直抵人的心底,他突然有些理解這個看起來平凡至極的少年作為一個領袖者的獨特之處了。如雜賀讓二所言,領袖氣質具備三點要素︰英雄般的、預言者般的資質,與其共處令人愉快的簡單的空間演出能力以及可以雄辯萬物的知性。至少他已經具備了兩點。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現在的處境。」狡嚙慎也擦拭著頭發,將毛巾掛在頭上,走到冰箱前取了兩瓶礦泉水。若第一次初見面那會是因為有常守朱的外殼而有恃無恐,那如今呢?
「擔心?」綱吉一怔,反問道,「不是說只是看管下我嗎?」
單評能力,已經是執行官的狡慎也是一個優秀的獵犬,敏銳而又精明,往往能發覺他人忽視的東西,甚至對于情感的掌控亦是得心應手,所以僅憑單純的疑惑就輕而易舉地套出了綱吉與常守朱的秘密,也因此這會他亦能察覺到綱吉是真的對他毫無防備,回想一下,似乎從第一次見面就是如此了,只不過那會他並不在意。
「該說你是過于天真還是對于自己的能力過于自信?」狡慎也拉開椅子,凳腳與地面摩擦發出有點刺耳的粗噶音色,他在綱吉對面坐下,把手中的一瓶礦泉水瓶推給綱吉,一邊說,「現在只有這個,小孩子喝咖啡不好,明天去拿點牛女乃果汁什麼的吧。」
「都不是……」綱吉搖搖頭,「我能感覺到狡先生是個好人,恩……就和朱姐一樣。」
他伸手想接過礦泉水瓶,狡慎也卻忽然收回了手,「對了,你好像不需要。」
「……我是不需要,但也不是不可以喝。」想起對方晚飯時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綱吉有些賭氣般地伸長手去拿瓶子。
交錯間,兩人指尖相觸,狡慎也感到少年指尖的溫度與水瓶所差無幾,而水瓶是從冰箱里取出來的。
狡慎也松開手,讓綱吉抽走瓶子,另一只手卻探出觸上綱吉的手背,手指甚至還捏了捏他的掌心,不等綱吉反應,他又握了握綱吉的手腕,然後退了回來,「沒有正常體溫嗎?」
綱吉︰「……」
「你說我是好人?你這是在對我發好人卡嗎?」狡嚙慎也咋舌。
綱吉黑線,「……好人卡不是那樣用的吧。」
狡嚙慎也聳了聳肩,「所以你是認為我和常守一樣是公安局的人代表正義才會這樣?」
「不是。」綱吉否認,「我只是感覺你們兩個很像……我相信朱姐,也相信你。」
狡嚙慎也垂下眼,有些沉默,半晌他岔開了話題,「話說回來,」他模模褲袋,似乎想要抽煙,卻發現已經換了套衣服口袋空空,得去里面拿,撇嘴放棄,他繼續說道,「你從一開始就不對勁。」
綱吉無奈,「我知道你的觀察力非常敏銳。」
「雖然我的觀察力的確很敏銳,但你和常守的事情是你們兩個破綻太多了,而最初的時候,從你的表現來看,你好像認識我。」狡慎也回憶著。
「……我不認識你。」
「你確實不認識我。」狡嚙慎也點了點頭,「因此才顯得你當時盯著我看很奇怪,似乎很驚訝的樣子,莫非你真的看上了我?我對未成年可沒有興趣啊。」
喂喂……!「看上」?哪種「看上」?這試探完後又來耍他了嗎!
「抱歉,我對大叔也沒有興趣。」綱吉維持著「==+」的表情。
「大叔……」狡嚙慎也臉上顯現出某種不爽快,「我還沒到三十歲呢。」
「是啊,不過你十四歲的時候也可以有孩子了吧?」
「恩?」狡嚙慎也擰起眉毛,身子前傾,桌子並不寬,他很輕易地將一只手摁上綱吉的腦袋,把那頭蓬松的棕色發揉得一團亂,「是啊,盡管是違法的,但足夠生出你這個十五歲的兒子了。」
「……」綱吉發現自己剛才好像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狡嚙慎也亦然。
氣氛詭異僵硬了三秒,三秒後,狡嚙慎也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打開水瓶灌了口水。
綱吉隨手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其實第一次見到你會吃驚是因為遠遠看去你很像我一個學長,當然是十年後,不過……稍微相處一下,就會覺得完全不一樣啦。」
「是個叫雲雀的?」
「欸?」綱吉瞪大眼。
「上次有听到。」對于偷听,狡慎也一臉坦然地說。
綱吉想起與吉爾伽美什談話的那次,不禁心緒難平,他會那麼快地就徹底暴露絕對是那個金閃閃的錯!但眼下懊惱也晚了,「恩,是雲雀學長。」
「他和那個金發男人是一對?」狡慎也皺起眉,因為他情不自禁地想象了下一個與自己長相相像的人與他在一起的場景。
「沒錯……不對,你怎麼對這種八卦問題感興趣了?!」綱吉發現不管自己想不想回答,對方總能讓自己不得不說出答案,談話節奏完全跟著對方走啊!
「只是好奇你那個時代的事而已,既然你都以這種形態出現在這里,跟我這種生活在理想社會卻被束縛自由的潛在犯說一說也不要緊吧?」
「……」雖然狡慎也的表情沒有變化,但綱吉就是覺得他在裝可憐,「……你想知道什麼?」
「很多,先從你自己的事說起吧,生平記事之類的。」狡慎也點道。
生平記事……?他還沒死呢!
「……我十四歲之前的生活都很普通,呃,但或許也不普通。」心里吐槽著,綱吉雙手摩挲著礦泉水瓶的瓶身,邊思索著開口,「我是個公認的廢柴,就是做什麼都不行的那種人,考試同樣是不及格,也因此經常被同學笑話欺負,不過我那時候都習慣了啦,哈哈……轉變是有一天我家收到了一封信,大致內容就是有個家庭教師要來教導我,然後一個穿著西裝的小嬰兒就出現了。」
「小嬰兒?」
「是啊!就是里包恩,一個自稱是世界第一殺手的小嬰兒說要來教導我!而我媽媽居然也相信了!」綱吉激動道,他覺得一旦開口後,跟一個完全無關的人說說自己的經歷也很有趣,至少在他的世界里除了相關人員他是無法對人坦言的,「後來才知道他是因為受了詛咒才變成嬰兒的,本來是個大人啦。但當時就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里包恩說要把我培養成彭格列的十代目,就是一個當時最大黑手黨家族的首領,這種電視里的情節我怎麼可能信嘛,不過里包恩是個斯巴達老師,他直接給了我一槍,呃,當然不是那種真槍,是一種死氣彈,被槍打到頭部的人如果沒有後悔的事便會死亡,若有則會復活然後拼死去完成……總之當時我直接爆衫,只穿著一條短褲就跑到學校和京子……」說到這里,綱吉有點小羞澀,「她是學校的校花,很多人愛慕,我對她告白了……」
「哦?那成功了嗎?」
「……喂!我那是爆衫了欸!被全校當成笑話了好不好!丟臉死了,京子好像沒有當真……」
狡慎也笑了笑,換了個姿勢,「然後呢?」
綱吉就給他講了自己一步步成為彭格列十代目的苦逼史,從黑曜戰到指環戰到未來戰再到西蒙家族事件,還有自己的守護者們,一向聰明冷靜遇到他卻會關心過度的獄寺隼人,夢想成為棒球選手一直把黑手黨當做游戲的山本武,只有五歲頭發里總藏著危險物品的愛哭鬼藍波,總說極限喜愛拳擊的川了平,極度愛校不喜群聚的雲雀恭彌,以及曾是敵人後成為同伴有著奪取他人身體奇怪興趣的六道骸,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許多人,性格鮮明各異的巴利安暗殺部隊,他的師兄迪諾,與他很像的古里炎真,曾經差點毀滅世界的白蘭等等……
用極為簡短的語言,綱吉也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勉勉強強地講述完這短短一年多的經歷,狡慎也間或插上一句,听完之後他覺得——
「很精彩,制作成電影的話應該很受歡迎。」
「……听起來是很難讓人相信吧。」
「不,我相信,所以你一定不喜歡這個世界。」
「恩……」
在這個完美的烏托邦里,過于安逸的人們沒有意識到他們正漸漸失去某種東西,它或許不是最重要,可失去它的人們也同時擁有一個無法擺月兌的東西,它名為孤獨,用孤獨築成的高牆內,麻木的人們變得越來越冷漠與自私,也學會去掩蓋與忽視那些不完美的污點——城市里的廢棄建築,醫院里生患絕癥的病人,隔離設施里的潛在犯們。
「我也不喜歡。」狡慎也這麼說著,「有機會的話還真想去看看沒有先知系統的世界是怎麼樣的。」
「咦?那狡先生原本的夢想是什麼?」
「我曾經選擇來公安局做監視官,自然是想做一個代表正義的警官了,後來成為執行官,也想過有朝一日能擺月兌獵犬的身份去真正再次成為監視官,可是……」狡慎也沒有說下去,每當想起抑或提起某個人,他的眼神就會產生變化,三年來,他沒有停止過這種復仇的想法,即使付出何種代價,堵上所有的信念與信仰,他也不允許自己放過那個人。
「狡先生?」見他沒了話語,綱吉就知道他又陷入自己的情緒中了,是那個「槙島」吧……
狡慎也回過神,對上綱吉略帶擔憂的眼神,撇開自己的思緒,忽然問道,「你的守護者分別代表不同的天氣,那你呢?」
「……」綱吉被問得一噎,即使他也吐槽過守護者們所代表的屬性,但被狡慎也這麼一提很讓人無語好不好!「沒有具體的稱呼,但是我的屬性是大空。」
「指天空嗎……」狡慎也低語,「倒也挺貼切的。」他看了眼時間起身,「十點多了,今天早點休息吧,介意我使用過的被子嗎?」
綱吉當然搖頭,「不介意。」
狡慎也于是出門去找縢秀星了,綱吉拎著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回到臥室,狡慎也的床鋪的是單調的白色,鋪得很平整,連被子都疊得方方正正的,綱吉掀開被子,月兌掉鞋子躺了進去。其實很奇怪,當初被麻倉好弄的靈魂與肉/體分離的時候,他的身體是沒有穿鞋子的,所以這雙鞋子還是麻倉好過來找他後穿上的,那照這樣理解的話,他現下同樣能穿實體的衣服……所以,他洗個澡也是可以的吧,不洗澡不穿睡衣就睡覺,在環境安逸的時候還真不習慣,如此計劃的綱吉關掉了電燈,摘下套在脖子上的耳機放到床頭櫃上,閉上眼,讓自己思維放空,準備睡覺。
枕頭很柔軟,床鋪說不上柔軟,硬度恰恰好,被子的味道很清爽,似乎剛剛曬過太陽沒多久,還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並不難聞。十分鐘後,綱吉的意識就在這種環境下漸入迷糊狀態。然而,隱約間,他听到房間外有人似乎開了門,以為是錯覺的綱吉睜開眼仔細听了听,發現確實有人在外走動,外頭的燈光亦透過門縫溜了進來,他疑惑地坐起身,套上鞋子下床,打開門,「狡先生?」
狡慎也似乎正在泡咖啡,聞聲抬頭,「還沒睡嗎?」
綱吉詢問,「你怎麼回來了?」
「常守和縢都喝醉了。」狡慎也簡單解釋著,他進去的時候常守朱意識模糊地還在喝,而縢秀星早就趴在了桌子上醉得人事不知,他分別將兩人放到床上與沙發上,借宿自然也不成了,他想通個宵也沒什麼,實在困了就打個盹,便又回來了。
「啊?」
「沒什麼,你去睡吧。」
「哦……」綱吉應著,正想回去,狡慎也將煮開的水倒進杯中,一股濃郁的咖啡味便彌漫開來,綱吉想到什麼,猶豫了會說道,「要不然狡先生你還是進來睡吧?反正床也不小……我不佔多少位置的。」
「……」狡慎也的手頓了頓,「這是邀請嗎?」
綱吉==︰「……不,你還是喝咖啡吧。」
「本來不想欺負小孩的。」狡慎也放下杯子說道,「不過既然你不介意的話那就早說嘛,省得我泡咖啡提神了。」
「……為什麼你會覺得是在欺負我?」
「不知道,每次我一問你問題你就一副我在欺負你的表情,獨在異鄉的小孩本來也應該照顧點。」狡慎也倒掉了泡好的咖啡。
「這樣……那真是謝謝你啊,大叔。」綱吉讓開身子,讓狡慎也走進門。
「不要叫我大叔……你和我都叫征陸為大叔,你叫我哥哥才差不多。」
綱吉用沉默來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估計還有一發!要跪了……現在出門看外婆去了………………
_(:3」∠)_……我的好大人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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