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第二天艾椿懷著沉痛的心情,去了傅副市長家,但是很失望,重門緊閉,小院寥落。沈園是一個沒有單位的人,又去哪里能找到她呢?去她的書店,店門緊閉,門上貼一告示︰門面轉租。
沈園陪伴父親似的傅副市長是艾椿心中一道美麗的風景。後者永遠走了,前者沒了蹤跡。彩雲在何方?只給遼闊的天空美麗一場。嗟乎!
回去的路上讓一輛小車給截住,車門打開,是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艾教授,艾老師,您去哪里?好久沒見您老了
「找一個朋友沒見到,這就回去艾椿教授說。
「上車,我送你回去
「你有公事,不麻煩了
「去市政法委開會,送你回去再去也不遲,正好我有些事要征詢您艾椿被這師從了三個月的學生請進了小車,弟子一邊駕車一邊說,「我踫見過你女婿喬律師,問過您在哪忙,我打你家的電話沒人接
不一會,小車就進了大學,拐兩個彎到了艾椿的小院前,刑警隊長說︰「艾老師,我就不去你家了。有件事我想對你說一下,請你轉告師母,娛樂場所盡可能少去,前一陣她去得多些,那里的情況比較復雜
艾椿先是愣了一下,這「師母」是誰呢?但很快就明白十之**是紫蛾。
進了家,艾椿疲憊的斜靠在沙發上,他忽然想抽煙了,抬頭見對面牆上自己在一方宣紙上寫的兩個字︰清肺。圍繞著「清肺」是用紅墨水寫的許多不同的日期,每一個不同的日期見證了艾椿一次次戒煙決心,下了好多次決心才終于戒了兩年的煙。那方宣紙遠看就像一幅現代派的畫。艾椿聞了聞預備招待客人的煙還是放下了,想到自己同柳留梅兩人的十一年的孤旅還得進行下去,沒有一個比較健康的肺不行。想到為死去的老友們在清明時多掃幾次墓,同病殘的老友多聊幾次天,沒有一個清晰的肺不行。可想著想著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近傍晚的時候,近乎昏睡的艾椿教授才被電話鈴聲吵醒,他懶懶的拿起話筒︰「誰啊,請講!」
「找你太難了!」艾椿一時沒听清是誰的聲音,沒有及時搭話。
「我是紫蛾,我一直在找你,你的手機座機都打不通
「你在哪?」
「你沒見顯示號?我在家紫蛾命令似的,「你來我這里吃晚飯!「我都準備好飯菜了,梔子也在家
艾椿教授听說梔子在家,有了精神,有許久沒見到她了。另外,問一下紫蛾老去娛樂場所干嗎,乃至受到便衣的注意。
「那好吧艾椿想了想說,「那我七點準時到,你把門虛掩著,免得我敲門算起來這麼多年艾椿教授一共去了紫蛾家四趟,每次都是不得不去,但是每次去敲門,對門的胖乎乎像熊貓的中年女人一定把門拉開一條縫,這可不是可愛的那一條縫,真是讓人受不了縫中那雙眼。
紫蛾的簡易房間里照例是水洗般的潔淨。梔子愈加有漂亮女孩的成熟美,但臉色有些蒼白。
艾椿教授原以為楊兵會來陪他吃飯的,三個人的晚餐桌上母女倆人都沒有提到楊兵,艾椿教授也就沒有說及楊兵為傅副市長寫悼念文字的事。看到梔子的慵倦,艾椿估計她可能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人活在世上,本就是不如意事**。吃完了晚飯,紫蛾在廚房洗刷,艾椿同梔子閑聊著。一會,紫蛾端來一盆熱水,對女兒說︰「你洗完休息去吧,別忘了吃藥梔子洗完後,就去房間休息了。
艾椿教授本想就著梔子洗過的盆里的熱水洗,讓紫蛾擋住︰「換一盆吧!」紫蛾換了一盆水後,放進一條新毛巾,艾椿洗完臉和手後,就要把水倒了,紫蛾欄著說︰「別倒!」說時,就著盆里的水洗了起來。
「到我房間坐一會吧!」紫蛾說。這時,听得有人敲門,紫蛾示意艾椿去她的房間,艾椿就不得不服從指揮。紫蛾關上自己的房門後,打開前門,是對門的熊貓,說是要借一根 面杖,他家的那根找不到了。
熊貓的眼有意無意的掃著,見桌上油炸的饃片,順手拿起一片往大嘴里送,拿起 面杖悠悠悠的走了。
「老艾,你看,我這可是處處受監視待對門的熊貓拿走 面杖後,紫蛾輕聲說,「她那是面棍子找不到?或許你上樓時讓他看到了,看到了又怎樣?誰家沒有個男客?」
想到紫蛾生活在這樣的萎瑣環境中,艾椿教授不免感慨,可是,自己的環境又好到哪里去呢?
「老艾,我這話只能對你說,沒法對別人說的,男人中我這半輩子的知交也就是你了,沒什麼話不能對你說的。你的學生楊兵可有毛病?他同梔子交友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是他竟沒有踫一下梔子,連手都沒拉一下,你說這是咋回事啊?這是啥年代?有這樣處朋友的?看你們大學里,白天都滿是摟摟抱抱的一對一對的
正當熱血盛年的男人同年輕的女性處了較長時間的朋友連手都沒踫一下,按時下的不成文的男女交往潛規則,似乎有點不正常。
艾椿的心房不覺顫了一下,自己當年同柳留梅往來,不到三個月就強行吻了她,師道不存,近乎下作!
「有件事我想問你,有人看到你最近常去娛樂場所,我不是對你早說過,那地方你最好別去艾椿轉移了話題。
「去過好幾次的紫蛾坦然地面對艾椿的眼神,「我是去找梔子的,梔子的女友約她去那里跳舞,我不放心,就找去了。梔子前一陣心事重重的
牆上的掛鐘的時針已指向九點,艾椿站起來想要走,再過半個小時柳留梅每晚例行的電話就要打到座機上。
「不能再坐一回?我還有許多話沒同你說紫蛾懇求著。
「以後找個時間再說吧艾椿去開門,但打不開,又回到房間。紫蛾坐著沒起身,右手托著腮幫。
「我懇求你今晚不要走!」紫蛾在輕輕的飲泣,一會她擦干了眼淚,「我沒別的意思,我遇到了難題,求你不可。假如你一定要走,我也不攔你的
艾椿教授想了一會,去廁所間尿了泡尿,然後掏出手機撥了女婿的手機號︰「蛋蛋他爸,今晚我有點事要晚些回家,柳老師如電話問你,你就說我在你家給蛋蛋輔導作文女婿憋不住笑了一聲︰「知道了,又在壘長城吧,別太晚了接著艾椿又給柳留梅發了個短信︰在給蛋蛋面批作文,可能就不回家了,吻!晚安!
當這些偽作程序完成後,艾椿又回到原來的藤椅上。
紫蛾給艾椿削了碭山梨,艾椿說︰「這梨大,兩人吃吧他把梨切成兩半個。
「你不知道梨是不能分成兩半的,今生交了你這位高朋,舍不得再分開的。你慢慢吃吧!」紫蛾自己又削了個梨,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吃完了,艾椿看著她紅唇里整齊有力的小白牙,再比較自己半嘴的假牙,感慨衰老的無奈,所以,那麼強有力的毛委員也不得不認可世界歸根結底不是老年人的。
紫蛾把艾椿沒吃完的另半個梨用刀切成許多塊,放在碗里,讓艾椿用小勺子掏著吃,這下假牙對付起來就方便多了。
「老艾,前不久我去找算命老頭算了個命,算的挺準,老頭講我和女兒都是屬鼠的,家里陰氣太重,最好有個屬虎的大男人去家沖一沖。屬虎的男人不難找,可你說我能隨便把老虎男人請到家嗎?想了半天想到了你這只老虎
「你怎麼知道我是屬虎的?」艾椿很奇怪,他從沒有同她說起自己的屬相啊。
「我給老嫂子燒紙,還不看到墓碑上你的出生年嗎?」紫蛾說。
「你什麼時候給我老伴送錢的?」艾椿有點驚奇。
「每年都送!」紫蛾嘆息一聲,「我對不起嫂子,是我讓她傷透了心
房間里一陣沉默,當年她同老伴抄架時賭氣說的一句話「我是偷了你家的錢,還偷了你老公!」,著實給了病中的老伴沉重的一擊,老伴堅信不疑丈夫的同妖精似的保姆有一腿子,這成了她致死也化不開的傷心結。
紫蛾每年給老伴燒紙的事,一點也沒有透漏給艾椿,這令艾椿很感動,他自問,假如沒有柳留梅他能娶這個眼前的女人嗎?
「你怎麼相信算命的呢?往後不要去那些地方艾椿教授說。
「我那死鬼走後,一直不太順當。梔子個人的事總讓我掛心,看來這回同楊兵要散。小苟不安心上大學,說讀大學是浪費時間,想早點自己開公司。前不久他又同女友散伙,病了一場還沒見好,要不是梔子的事,我早去他那里了。前不久我的一位遠房表姨家里又出了天大的事,雖說是遠房的,但還是很親的,我小時候生下來媽就得產後風走了,我吃了遠房表姨一年的的女乃
「什麼天大的事?」艾椿教授問。
「表姨的獨子死了,凶死!他用**包把人炸毀,自己小命也沒了
「你說的是不是炸傅市長的案子?」
「正是的,也不知道就那麼巧炸了傅市長這個好人
「听說你表弟是個毒販,你怎麼不同他說這販毒的事是世上最缺德的事
「我能知道她販毒嗎?去偷去搶去賣身也比販毒強啊!」紫蛾嘆息一聲,「我表姨的命比我還要苦,丈夫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中年就累的病死了,是表姨帶著一個兒子三個女兒熬過來的。兒子結婚時借了一債,媳婦過門後,一年一個的生了三個女孩,兩口子把三個孩子全丟給我表姨,雙雙外出打工還債,出去不到一年妻子跟一個包工頭走了。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最容易走邪道,表弟跟一個毒販子販毒掙錢去了,爭這錢來得容易,可小命丟得也容易
「上了這條路的人,一個個都成了亡命之徒。他們知道被抓到後也是個死艾椿說。
「你自己死也就算了,怎麼把個好人傅市長搭進去呢?你炸個公安局長、城管局長、房地產老板、包工頭、吆五喝六當官的也就好的多。老百姓還說你好紫蛾說。
「那也不能這麼說艾椿苦笑了一下。
「哎!傅市長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听人說那天在場的當官的也有,年輕力壯的人也有,都沒有敢上去攔我的表弟,你一個退休的老人上去干嗎?他要是正常的話,一定不會上去的!」
艾椿內心劇烈的顫動了一下。這時候屋內的座機響了,紫蛾拿起話筒︰「是我啊——你怎麼這時候還不休息?——我會盡快去的——一定要你姐也去嗎?——好的好的電話足足通了半個小時。
「小狗的電話,他說他準備買房子,要我過去看一下,一定要我和梔子一起去住一陣紫蛾說,他說的小狗是指苟經理的兒子。
「見到小苟,代我問一聲好
「小狗他很尊敬你的。他說他老爸的雜七雜八的許多朋友中,真朋友沒幾個,你是一個。這小子頭腦清醒的很
「我也很尊敬他啊!」
「不早了,你在我床上休息吧,我去梔子那里,你好好睡一覺紫蛾端來一盆洗腳水,然後把座機上的話筒拿下,「腳洗完了,盆里的水不用倒,明天我要澆花。晚安吧!」紫蛾柔柔地說,「真要謝謝你這只老虎!難為你了說完輕輕的帶上了房門。
洗完腳,上了床,被子上還能聞到陽光的味道,艾椿仿佛有家一樣的感覺。忽然想起陸游的那句詩︰洗腳上床真一快。
說實在的,他內心已把紫蛾當作了異性知己,要不他怎麼能睡到一個不是妻子的女人床上?想想人世間的千家萬戶的家,里面沒有個男人的女人們,或者沒有個女人的男人們,都是個缺陷,陰氣重或者陽氣太旺,都是不和諧的。自己雖有柳留梅,但一年中難得相聚,也還是陰陽不調啊!
艾椿教授睡前都要把脖頸上的小玉虎取下,這個柳留梅贈與的定情物吧,隨著他已經十載有余。今夜他在別一個女人的床上撫模著小玉獸,內心油然生出愧意。但是一會艾椿還是在溫馨中入夢,他夢見自己變成一頭雄性花紋大虎,獨步在叢林里。
第二天一早,艾椿教授就想回家。紫蛾說︰「你這一早就出門,不是給我做廣告?吃完早飯後,我讓梔子送你下樓。真的謝謝你,我昨晚睡了個難得的一個好覺
上午,艾椿剛到家就接到韓翰的電話︰「你老兄這一陣出國了嗎?老找不到你。你現在在家不要動,我的小車馬上就到,去殯儀館一會韓翰的車到了,下車以後,語調低沉的說︰「送老天去吧,昨天晚上突發心髒病走的
詩人老天怎麼說走就走呢?他是個好人啊!
到了殯儀館,為老天送行的不到十人,泠泠清清。原來是老天生前立下的遺囑,他那次從臨時拘留所出來後,在韓翰為他壓驚的酒宴上,他煞有介事的掏出一份遺囑︰「老韓,這是我在號子里寫好的,這人生啊,你能知道什麼時候有風險,我好好的怎麼就進了拘留所?這死神不也像警察一樣弄不好不也會突然光臨?」這遺囑上有老天鄭重的簽字和指紋印。
遺囑上面寫了三條︰一是不張貼死亡告示;二是走時不換新衣;三是不開追悼會,指定八個老友送行。韓翰和艾椿都添列八分之一。可是實際到場的只有十一條腿,其中一人去上海醫院割瘤子,一人已經完全痴呆。還有到場的一人因文革中兩派武斗,右下肢中了兩顆子彈,治療不及時,右下肢被截去。
在要不要執行老天生前的遺囑上有過爭執,老天的父母早下世了,老家農村只有一個胞弟,听韓翰說,老天的工資的大部分資助這個胞弟,這也是他打光棍的主要原因。胞弟也趕來了,對是否公開開追悼會,胞弟說尊重他哥的遺囑。主要是單位的領導,覺得不開追悼會對不起死者。韓翰堅持按老天的遺囑辦理,這是對死者的尊重。
艾椿教授覺得遺容沒整好,可能心髒病突發很痛苦,面部顯得慘白不安詳。艾椿問殯儀館的一位有點跛腳的工作人員,搞容妝的楊兵在嗎?工作人員回答楊兵已經離開這里,去省城上班了。
「請問是哪位師傅化妝的?」艾椿教授問。
「是我館新來的專業師容妝的。人家是殯葬大學畢業的
「能不能再補妝?」艾教授的聲音大了點。
這時,走來一位娉娉婷婷的二十多歲的女孩,她先看了下艾教授,她示意跛腳的工作人員拿來工具盒,她用淺藍色的菱形粉撲在一個盒內蘸了些粉,輕撲在老天的臉上,又取出一把小刷子,在逝者的兩腮和額上柔柔的刷了幾下,這下慘白不安詳不見了,有了點生命的血色。
「請問,您用的是151號粉底吧?」艾椿因為仔細的拜讀了楊兵的研究性著作《論殯儀工作人員的修養》,知道一點皮毛,給逝者容妝,小孩一般用130號,顯出白女敕的效果。中老年用151號粉,深色。
「是的,因為您的這位親人臉過于色沉,我們先試著用140號粉,再看看效果,我們覺得還是可以,但我們按親人的意見辦她的聲音好像是中央新聞女播音員杜憲的聲音,杜憲不為年青一代所熟知,她形象好,音質美。一看女容妝師的臉型也酷似杜憲。
杜憲,在七十年代是被重復了許多次的名字,她的甜美的聲音穿透了東南西北。
「也還要從您的專業角度考慮。我的一點有關零星常識是從您館的楊兵那里知道的
「您同楊兵老師很熟嗎?」
「我們是亦師亦友的關系
「知道了,您是楊兵老師的老師,是艾教授吧?」
因為現場氣氛不宜攀談,艾教授同年輕的女專業師「杜憲」互為致意分手,之前她要了艾椿的手機號。
寥寥可數的幾位老友圍著逝者的追悼會上,韓翰至悼詞,高度評價了老天的人品和他的詩歌創作,艾椿朗誦了老天的一首詩︰
一切的一
一的一切
都要回歸到一
我問天我問地
一在哪里?
哪里是一?
艾椿挺喜歡老天的這短詩,人死了。**和靈魂都九九歸一,可這個一,又太虛無。
艾椿想起老天不久前在另類婚禮上的即席朗誦自作詩《你的天和地》,不想竟成絕響,唏噓不已。斯人已去,斯人將遠。老天是個書生,問愛山下一書生,誰知剛剛問愛得愛,剛到山坡上人就走了呢,人生有太多的遺憾!
離開悼念廳時,一個小老頭樣的人走到艾椿教授跟前,畢恭畢敬的微微一鞠躬︰「艾老師,您好!」
艾椿知道他是老天的胞弟,正要說安慰的話,對方又接著說︰「老師,我是汪蘇!」
艾椿立馬愣了一下,但很快老化的記憶神經還是復蘇了︰「小汪啊,沒想到你就是我老友的親弟,竟在這個時候見面艾椿教授上前擁住了汪蘇的肩膀,汪蘇本來就紅紅的眼楮吧嗒吧嗒的掉下了眼淚。
汪蘇原是艾椿教授的學生,大學時因為愛好書法,同教書法的艾椿接觸的機會就多了些,他悟性極好,這是搞書法的先天優勢,畢業時已寫得一手好楷書。就在等待分配的時候,他給校外的一位小女孩輔導書法,不知怎麼回事,被女孩的父親告發,說汪蘇猥褻他女兒。事情鬧大了,差點公安機關介入,後來學校給與開除的處分,送汪蘇回原籍的差事竟落到了青年教師艾椿的身上。
那時還是中文系黨總支組織委員的南楠說︰「考慮到汪蘇同你處得不錯,你就把汪蘇安全送到家,路上多做些思想工作。畢業證的囊子按上面要求,你要裁下帶回上交
那時交通不發達,在路上留宿兩晚上,有一晚上汪蘇對艾椿說︰「老師,我真的沒有糟蹋女孩,我只是從背後拿著她的手指導運筆艾椿相信汪蘇的辯白,但是他沒有能力為汪蘇辯誣。
學生課堂上寫毛筆字,艾椿也習慣有時從背後執住學生的筆指導,無論男女生。私下里這樣輔導,怎麼就不行?這公私兩個空間就是很不一樣呢。到了公社後,艾椿向公社書記作了匯報,書記很為惋惜,當著書記的面艾椿把汪蘇的畢業證書的囊子扯了下來,汪蘇哭了。汪蘇離開後,艾椿要求公社開出證明,證明汪蘇的畢業證囊子已撕掉。
艾椿離開公社時,汪蘇十里長亭相送,上汽車前,艾椿把一個信封默默交給汪蘇,里面是撕下的大學畢業證的一張囊子。正是這張囊子使得汪蘇能在文化大革命以後躋身于山區的民辦教師行列。也正是沒有向學校上交撕下的汪蘇的畢業證囊子,影響了艾椿的入黨。盡管艾椿說囊子和錢包讓小偷給竊走,並交上了撕毀攮子的證明,也被組織上認為紀律性差。據傳,如果不是南楠保護。青年教師艾椿可能還要受到處分。
「我哥一向念你的好,我幾次要來看你,哥總說不忙,要我辦個人書展時再請你去指導,沒想到哥走這麼突然
艾椿這就找到了老天為何對自己特別的看重和信任的原因。曾是老共青團書記的古胡書記從高位下來時,老天帶了一瓶酒找到艾椿︰「老艾,這總書記干得好好的為什麼不讓他干?至少程序上要合法啊!」老天真正把艾椿當知己看待。
從殯儀館回來的路上,艾椿問到,巫紅怎麼不來送老天呢?韓翰說巫紅正在醫院里,正要去醫院看巫紅。原來老天是在巫紅的家里出事的,老天昏迷後,巫紅突受刺激又犯病了。
「我是勸說過老天的,已經一輩子快過去,自己心髒又不好,不一定再找女人了,可是他一個人又實在太孤單韓翰靠在車內沙發上,有氣無力的說,「你老兄也要注意,我們都進入高齡了,什麼愛情什麼富貴都應看作身外之物啦!健康才是你的真正情人真正富貴
到了與醫院,見到了巫紅,正在掛水,兩眼紅紅的,枕邊放了一頂鴨嘴帽,這是老天四季不換的帽子。艾椿不竟感慨︰世上的真情沒有大宣言,沒有宏大敘事,只有傷懷動魄的雞毛蒜皮的存在。
感情悲劇之最,莫過于當事人的死亡,面對死亡才是真正的無奈。活著時兩人無論是如何風情萬種,生死兩隔時便灰飛湮滅。
老天死後,謠諑紛紛,都說詩人老天光著身體在巫紅的肚皮上快活死的。又是一個「馬上殺」,艾椿想,怎麼恩師和老友都弄個馬上殺?這是艾椿想到自己的恩師肖教授也是死在所謂年輕妻子的肚子上。活著的一些人可惡在于作弄死人,怎麼想出個「馬上殺」這個惡詞?怎麼老男人如有個年輕的伴侶,就非把他的歸宿定位在他所愛的女人月復部呢?活人在死者身上尋找樂趣內心不感到愧怍嗎?再說,就是死在他所愛的女人肚皮上,也沒啥不光彩啊!
後來听巫紅說,那天上午他接到胞弟汪蘇的電話,告訴說他的書法作品獲大獎,晚上高興的喝了點酒,又獨自在客廳看了會書。巫紅按老天的要求,晚上九時必須睡覺。可她五更醒來見身邊沒人,忙去客廳,見老天歪倒在沙發上,一模身上已經涼了。
在傷懷老天突然離世時,讓艾椿高興的是汪蘇書法上的成就,他的一手融入隸意的楷書和流暢又不過于滑熟的行書,讓艾椿擊節贊賞,這使艾椿有些感動,苦難沒有征服他這個弟子,苦難殘酷的鑄就人才,現今真正的書法大家不在喧鬧的城市里,不是在養尊處優的感覺良好的所謂精英中。
老天的兩架書,汪蘇全部打包運回農村的家,衣服雜碎也都放在幾個紙箱里,汪蘇娶的農村的妻子,給他生育了兩男兩女,老天的衣服佷子們可對付著穿。韓翰給找了個大貨車,把書和什物家具之類的東西全裝在大貨車上,然後請司機飽餐一頓,送走了老天的胞弟。
老天的死,最可憐的是巫紅,猶如傅副市長的死,最痛苦的是沈園。巫紅留下了老天一縷頭發作記念,韓瀚深為感慨的說︰「我們怕以後都不如老天,沒人會留我們的白發艾椿聯想到自己的死,也是指日可待,不用說傷懷者莫如柳留梅也。想到自己的存在對女弟子來說已經是個日重一日的包袱。是晚,愛椿給柳留梅在網上發了一封很短的信,措辭隱諱。
梅︰不急于當房奴,你心里安穩的住在學校分給你的那間房吧,不要同命運挑戰;你我倆人也不要同世俗挑戰,不會是勝利者。
艾椿萌生出要退出十分之一世紀的老少戀情的長跑。歷來書生的可憐可恨是在困境中動輒生出退意。
柳留梅很快的在網上復信︰
蠢︰果爾克有句名言︰「有何勝利可言?挺立就意味著一切!」好好的加餐飯,你挺立著,我就什麼都有了!
柳留梅把愛椿的「椿」弄成「蠢」,顯然不是大意,暗含著嚴厲的批評。果爾克的這句話,給愛椿教授極大的沖擊,自此愛椿再也不隨意萌生退意,決定好好的挺立在世上,活著朝上,死了朝下。的確,最有詩意的是活著!至于以後的死,那是以後的事,同現在挺立著毫無關系。
晚間,打開信箱,見有一封信,信封上的字是秦根的,可能是對上一封復信的反饋,拆開信封,是一張白紙,是什麼意思?表明秦根心似白雪?還是有說不出的苦?說不出的苦才是真苦!看來秦根的心還在洗嬰身上,難得的有這種執著。已入老境的秦根何時能月兌離愛之苦?
整夜艾椿心情沉重,似睡非睡,想到老友秦根和老天的感情生活都是曇花一現,詩人老天生前說過,太長的故事一定疲沓,所以他不寫小說,他說《紅樓夢》後面也逐漸疲軟了。感情的故事也一樣。其實曇花一現比之花之漫漫凋謝要好的多。
第二天上午,艾椿心情依然不太好,去新華書店轉了轉,見新書架上有本新出的書,是包笑天的回憶錄《釧影樓回憶錄》,翻了翻,文筆老到,狀清末民初文人的眾生相栩栩如生,讀著讀著,興味生起,一掃心頭郁悶便買了兩本,隨即到快遞公司給柳留梅寄去,柳留梅的畢業論文寫的就是包笑天,所以當初南下應聘時,同包校長對話包笑天時,談笑風生,很獲得校長稱道。艾椿交代給包校長一本《釧影樓回憶錄》,這未免有馬屁之嫌。可這個時代馬屁是時尚。送一本人家愛看的書,應是時尚的馬屁。
晚上,接到一個電話,一听竟是「杜憲」的聲音︰「艾教授,打擾您了。直說吧,我喜歡文學,也愛搖搖筆。我是胡寫的,題目叫《說鬼》,你怕嗎?」
「不怕,我都快同鬼為伍了,假如有鬼的話
「我寫的鬼,都是挺人情的。您給我網址,我先發一篇給您看看
「好啊艾椿立即告知自己的網址。
「不耽擱您時間了,晚安
這個「杜憲」怎麼要寫鬼故事?
艾教授打開網頁信箱,果然有篇文字,不長︰
我老爸下崗後也不想再找工作,反正沒兒子,也就沒多大負擔。我姐是婦產科醫生,我這個小女兒在殯儀館。爸常自嘲的說,兩個女兒工作很偉大,也很協調,一位把人接來,一位再把人送走。
爸主要消磨時間的地方是麻將桌上,有時打到深更半夜,我們勸他少打,打的時間太長傷身體。有回夏天晚上近十二點,老爸還在麻將館鏖戰,忽然一位老漢倒地,那一桌的三個人站起來走人,別的桌上似乎什麼是也沒發生,繼續專心致志模牌出牌。
老爸的一桌不久也散了,老爸見倒地的老漢還躺著,正猶豫間,牌友拉他走了。老爸一個人回家時,要經過一處空地,那里白天下午有幾個老翁在築長城,打五毛一元的小麻將,疲勞的老爸經過那里,灰蒙蒙的月色下,見三個老漢在嚷嚷,三缺一,要我老爸去,坐定以後,爸見對面的人不就是麻將館倒地的老漢?見他也在,心里高興。大家商定打十元二十元的,于是一圈圈的打,對家忽然來了個「扛後」,激動之余又是倒地,其他二位立即扶起,說要送醫院,飛也似的不見了。爸也要跟去被桌腿拉住腳,摔倒。一驚之下醒悟,原來他疲極,暈倒在空地上。
醒來後,見月色朦朧,毛骨悚然,回家就病倒。爸說那晚他是遇到鬼了。因為第二天就得知到在麻將館的老漢死了,他剛成新鬼又在打麻將。爸說麻將桌上折射出人際間太殘酷,有一天自己打死在桌下,沒人問。遠不如鬼社會鬼際關系和諧。
爸說,那天同人打還是同鬼打麻將,都贏了。可是回家一看,有一張20元一張5元是假鈔,爸說,這麻將不能再打了,沒意思。
活人不能幫老爸改了麻將癮,這鬼幫改了。媽很高興,用陽間十元買了陰界幾萬冥票送鬼。
艾教授看了這有聊齋味的魔幻性文字,覺得還可以,立即回復肯定,並希望不斷惠施。這類文字,看來只有「杜憲」能寫的好,同她的所處環境有關。
躺在床上,在思考這個鬼故事,鬼的有無,正反方誰也說服不了誰。真有鬼也不錯,希望能同老伴、傅副市長、老天等思念中的他們能會晤上。
然而,對艾椿來說,眼下要緊的是能找到沈園,她現在像片孤雲,能飄到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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