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笑海擦了擦手上的血跡,隨手把沾了血的汗巾放在一旁,轉頭看了看一臉慘白的麻五,笑道︰「怎麼樣,是不是比你想像中的還要血腥?以為殺過人就無所畏懼了?」
麻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鼻端和口中全是血腥的味道。他長這麼大,還沒有經歷過如此特別的血腥,那一刀刀挖開的血肉卻不是為了殺人,反而是在救人。
麻五朝著紀笑海鞠了一躬道︰「多謝先生。」
紀笑海看了看睡得安穩,臉上已經被擦拭干淨了的鐵義侯道︰「不用謝我,是他命不該絕。」
麻五起身,看了看鐵義侯臉上那明顯的凹陷,心里一陣苦澀。
紀笑海把幾個藥包交到麻五手上,道︰「這個藥,是外用的,一日兩次。另外我會再開些湯劑,你去抓藥吧。」
麻五點了點頭。
紀笑海端坐在桌子前,提筆寫下了藥方,交到麻五手上。
「這是湯劑,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一日三次,如果病人自己不會喝,你們就想辦法給他喂進去。這個是照顧傷者時應該要注意的地方,飲食的忌諱我也寫在了上頭,你們照著辦就是。」
麻五鄭重的接了過來,再次謝過紀笑海。
紀笑海收拾好醫箱,推門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下子人,他們衣著狼狽,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帶著傷。還有人被燒了頭發眉毛,看起來滑稽可笑。
鐵長鷹從廂房走了出來,大步走向紀笑海,「我父侯如何?」
紀笑海笑笑道︰「世子爺盡管放心,侯爺雖然失去了一只眼楮,可卻是保住命了。他身子底子非常好。只要按時服藥,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這人看起來十分在意侯爺,從頭到尾都表現出了焦急和擔憂,可他為什麼會在生死攸關的時候,跟自己這個大夫不對付呢?誰人不知他紀笑海吃軟不吃硬,最不拒強權,怎麼這位世子爺偏偏就要惹惱自己呢。難道說自己甩手不管,他就順心如意了?
鐵長鷹歡喜道︰「如此,我可要好好謝謝紀太醫。先前是小子不好,父侯生死未知,小子難免氣急敗壞,還請紀太醫不要怪罪,他日回京。小子定當親自登門請罪。並重謝先生。」
紀笑海微微一笑,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世子爺能屈能伸,還真是個人物。
「世子爺嚴重了。」紀笑海只道︰「到底是年紀大了,站了這麼久,有些支撐不住了。世子爺若是不怪在下失禮的話,我想回去休息一下。」紀笑海指了指對面的廂房道︰「那里。還有一個我的病人。」
鐵長鷹一拱手,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紀笑海翩然而去,鐵長鷹氣得咬緊牙關,一言不發。他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會上前掐死他!
這個壞事兒的家伙。
鐵長鷹轉身回了廂房,暗想,此人留不得。他也不怕這姓紀的耍花樣,要除去他,簡直易如反掌。不急,就先讓他多活幾天。
再說紀笑海回了廂房,關好門,把一切嘈雜之聲隔絕在了門板之外。
韓月娘听到聲音走了出來,見到紀笑海連忙施了一禮,輕聲道︰「先生忙了半日,想必餓了,月娘備了飯,先生將就著吃一口。」
「英娘怎麼樣?」
「睡得很熟,無恙。」
紀笑海的目光落在韓月娘身上,那女子溫婉的站在那里,沒有問一句關于鐵義侯的事兒。♀
「你不想知道侯爺傷勢如何?」
韓月娘又福了福,才道︰「月娘不是鐵義侯府的奴才,不過是顧忌著三公子,才對侯府的人諸多禮讓。」麻五的命是秦子贏救的,他們夫妻一體,自然也只會效命于秦子贏。
「哦?那為何麻五還如此在乎鐵義侯的傷勢,跑前跑後的,好像他全然在侍候自己的主子一樣。」他這話說得十分刻薄,仿佛麻五是個趨炎附勢,背信忘主的小人一般。
韓月娘目光一凜,正色道︰「先生此言差矣,我夫妻二人一直追隨三公子,即便他從鐵義侯府的三公子變成了秦府的大公子,我們也不會因此與公子離了心,在我們夫妻二人心中,公子就是公子,我們忠的是他這個人,不是他的身份。至于先生方才所說之事……」韓月娘停了一下,方才道︰「公子也不知道被什麼原因絆住了,沒能回來,侯爺對此事似乎頗有意見,再加上世子爺……」
「先生,公子很在乎侯爺的,就沖這個,我們也得把侯爺當成自己的主子一樣伺候。」
紀笑海听了這一番話,心中不由得暗暗點頭。他又瞧了韓月娘一眼,歲數不小了,卻沒孩子,听說是她身子有問題。紀笑海失神笑了笑,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管閑事了,那丫頭在自己面前叨叨這個,不過就是想讓自己給韓月娘瞧病嗎?
不過這夫妻倆倒都是本分忠厚之人,幫幫也未嘗不可。
「好,我知道了,你照顧英娘去吧,改日得了閑,我給你搭脈瞧瞧,其實宮寒之癥很好治,你以前只是沒有遇到名醫而已。」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邊韓月娘一愣,接著便是狂喜,紀太醫醫術絕步天下,她早有耳聞,只是人人都道他脾氣古怪,所以即便是本尊就在近前,她也不敢奢望天下第一的紀大夫能屈尊降貴的給自己瞧一瞧。
可是就在剛才,她听到了什麼?韓月娘強忍內心激動,擦了擦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轉身回屋去了。
紀笑海回到屋里,先是放下醫箱,隨後走到洗漱架前洗手,他動作很慢,顯得整個人似乎都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竟愣愣的出了神,似乎連院子里那些亂哄哄的聲音都影響不了他。
直到腳步聲傳來。
「先生,我送飯來了。」來人是麻五。
紀笑海這才清明過來,扯上洗漱架上的汗巾胡亂擦了一把,又攏了攏衣裳,方才道︰「進來吧!」
麻五端著一個托盤走了近來,朝著紀笑海恭敬的道︰「先生,用飯吧!」說完輕輕的把托盤放在桌子上,垂手站在一旁。
紀笑海看了他一眼,自顧在桌前坐下。
晚飯豐盛,有魚有肉,還菜有湯,還有冷碟,沒有酒,倒是有一大碗白飯。
紀笑海暗想,這麻五夫妻照顧自己還算盡心,知道自己的規矩,從不敢忘,就連吃飯時菜式齊全,量不可過的話也記得清清楚楚。
他笑了笑,甩了甩頭上的巾帶,拿起筷子道︰「有話便說。」
麻五這才道︰「我听月娘說了,多謝先生肯給內子看病,麻五此生所有都是公子的,無以回報給先生,還請先生受我一拜。」說完便雙膝跪地,重重的朝著紀笑海叩了三個頭。
他與月娘自小青梅竹馬,成婚已經有十余年,感情一直很好,可是怎奈膝下空虛,找了大夫看過才知道是月娘的毛病,她有難治的宮寒之癥,此生怕是沒有子孫緣。月娘知道自己不能生養以後,傷心了好一陣子,遂提出和離。麻五雖然喜歡孩子,可他覺得相比之下自己更怕失去韓月娘,所以任憑旁人怎麼說,他就是不肯與韓月娘和離,更別提休妻另娶了
原本不抱希望的事,如今出現了轉機,怎能不讓他欣喜若狂!
紀笑海坦然的受了他的禮,方才道︰「這是緣分,別人強求不來,你得到了自然也該謝我,若是真金白銀的給我診金,倒成了一場俗不可耐的交易,反倒不如你這頭磕得實在。」他夾了一筷子的菜放在嘴里嚼得嘎吱作響,隨後才道︰「起來吧。」
麻五這才起身。
「先生慢用,小的出去了。」
紀笑海沒吱聲。
麻五習慣了他這個樣子,正準備退出去,哪知就在這時,突然听紀笑海道︰「且慢。」
麻五心里咯 一聲。
這兩個字很尋常,可不尋常的是紀笑海的語氣。他的語氣太過慎重,太過小心翼翼,麻五听了自是不敢再動,只得停在那里。
紀笑海思忖一番,方才道︰「我听秦公子的意思,不是便要接你們進秦家?」
麻五一愣,先生沒頭沒腦的說這個干啥?不過他已經把紀笑海當成了恩人看待,自然不會提出什麼質疑,連忙道︰「是的,英娘是秦夫人的貼身侍女,為救公子落得一生痴傻,幸有先生相救,這才算苦盡甘來了,秦夫人想接英娘進府養著,公子怕她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陌生人,因此才讓我夫妻二人進府。」秦家雖然只是個商家,可宅門里到底也是水深似海,總不該被外人知道,因此麻五只撿了好听的說,並沒把自己夫妻二人還得保護蘇氏的事兒告訴紀笑海。
紀笑海也不管他為要進秦府,只要听到了自己要知道的,便行了。
「好,我記下了。你去吧!」紀笑海臉上一片平靜,又大口大口吃起菜來,仿佛方才那慎之又慎重的神情,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麻五暗暗稱奇,下去了。
紀笑海用力嚼了嚼嘴里的肉,暗想道︰要走,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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