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實是個老實人,可他不是糊涂人,孫耀元開出的條件雖然很優越,但他總覺得這里頭的事兒不簡單。
肖老實是個天生的聾啞人,听不見,說不了,這不假,可是許多人都不知道,肖老實其實懂一些唇語,他可以通過人的口型,大概分辨出這人在說什麼話,只不過這項技能的實施也是有要求的。第一,說話這人不能離他太遠,至少得能讓他看清楚這人的嘴型,第二,說話的人必須是正面對著他,如果是背面沖著他,又或者是角度太偏,肖老實也看不明白。
正因為大伙都知道肖老實是個聾啞人,所以才會對他撤去防備之心,有什麼話,也不避諱著他,能說的,不能說的,都當著肖老實的面兒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些人根本不知道,肖老實其實能通過他們的口型分辨出他們在說什麼,也因為這個,肖老實才知道這大宅門里頭的事非多,腌之事更多。
好在他是個啞巴,雖然知道了一些秘密,卻只能爛在肚子里。
正因為知道了這些秘密,所以肖老實才會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孫耀元的提議,他不相信,老爺會這麼好心。
肖老實為人比他的名字要聰明一些,而且他知道的事情不少,心境也不像旁人想得那般單純。
肖老實也想帶著女兒遠走高飛,去沒有人認識他們爺倆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那里不會有人知道燕子的過往,不會有人瞧不起她。可是。他們真的能走掉嗎?
肖老實想起以前自己干活的時候,無意中看到大管家和他的親弟弟在說話,二人說的是一樁與外地人做買賣的事兒,孫耀元仗著自己是地頭蛇。想強買強賣,用極低的價錢進貨,結果那外地人不肯,打算連夜動身離開涼州,孫耀元便派了人,花錢買凶。活活把那外鄉人打死了。
孫耀元與涼州官府里的人都是稱兄道弟的,這事最後被官府賴到了山賊的身上,那外鄉人白死了不說,貨也讓孫耀元扣下了,官府只對外說貨被山賊洗劫一空,尋不回來了,這事兒到最後也是不了了之,就那麼稀里糊涂的結了案。
所以肖老實知道,孫耀元不是什麼好人,為了瞞住孫子已經發瘋的事兒。他什麼都做得出來。孫耀元明著說讓自己帶著女兒遠走高飛,隨後很可能就會讓人殺人滅口,自己一個啞巴,女兒又是這副樣子,他們能逃到哪兒去?
因此,肖老實毫不猶豫的搖了頭。還對趙言比劃著,「我們父女倆沒有地方可去,還請老爺賞口飯吃。」
孫耀元暗想這肖老實還是個聰明人,的確,他要是敢走,自己一定不會放過他的。不過這想法完全是孫耀元的內心活動,他這麼精明的一個人,是不會把這種情緒表露在臉上的。
孫耀元假裝沉思了一下,便對趙言道︰「趙言,按道理我不該提這個要求。可是眼下我只能想到這個法子來補償老實一家了,你跟他比劃一下,問問他同不同意。」其實這個想法是孫耀元在涼州時便想好的,絕不是什麼臨場發揮的,他這麼說。不過是想彰顯一下自己仁愛之心罷了。
趙言點了點頭,一副听著訓話的模樣。
孫耀元假裝想了想,便道︰「你跟他說,他女兒這樣子,日後嫁人,只怕不太好。唉,全怪我。趙言,你也知道,現在庶支那頭的人蠢蠢欲動,恨不能一口吞了咱們嫡支的所有,他們遲遲沒有動作,不過是怕天寶這個舉人的身份罷了,如果他們知道了天寶害了瘋病,只怕就再沒有顧忌,即刻便能說服族長,把咱們的祖宅,家產都收到他們自己的懷里去。」
肖老實在一旁假裝發愣,實際上則是在偷偷的盯著孫耀元的嘴唇看。
「肖老實的那個女兒是挺機靈漂亮的一個孩子,我知道這麼做是委屈她了,可是這對她,對我們孫家來說都有好處。你問問肖老實,看能不能讓他女兒嫁過來作妾。」
孫耀元的話音剛落,肖老實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好在孫耀元的注意力都放在與趙言的對話上,因此才讓他逃過一劫,不然以孫耀元的敏銳度,一定可以看出肖老實的不對勁。
「老爺,這,這恐怕不成吧?」好好的閨女,誰願意嫁給一個瘋子啊!而且這瘋子還剛剛強了人家。
孫耀元連忙擺手,道︰「哎呀,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讓那個叫,嗯,肖老實的閨女叫什麼?」
「燕子。」
「哦,叫燕子嫁過來,但是只有名份,沒有實質。哎,我這麼說你懂不懂,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唉,是我們孫家對不起燕子,她一個好好的清白姑娘,沒了清白,嫁到哪兒去不是問題?倒有人不介意娶她這樣的,可那些窮得都吃不上飯的破落戶,要不就是死了老婆帶著幾個孩子的鰥夫,會對她好嗎?只怕日後還會再提起她沒了清白的事兒,那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頭啊!」孫耀元嘆了一聲,順勢在一個不起眼的木頭樁子上坐了下來,這木頭樁子是肖老實上山砍柴的時候撿的,回來簡單收拾一下,當凳子用。
「如果燕子嫁給天寶,一來二人名正言順了,我呢,也不會虧待燕子,雖然給不了她什麼名分,但天寶對不起她在先,我能給她一個安安穩穩的,錦衣玉食的生活,日後沒有人能欺負她。而且天寶若真有那麼一天了,我允她可以改嫁,還會給她備下一份嫁妝。二來嘛,我想著,如果天寶再不露面,恐怕涼州城里那些人會懷疑什麼,假如天寶有位妾室,是不是情況就不同了?如果燕子願意,我可以讓她回涼州祖宅里住著,肖老實也回去,這樣她掛著天寶妾室的名分活著,日後即使改嫁了,也不用擔心別人的唾沫會淹死人。而且我不會逼她跟天寶在一起的,兩人各過各的,挺好……」說到最後,孫耀元有些傷感,一想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孫子活不長了,心里便生出一股悲傷來。
孫耀元這一番話說出來,不僅連趙言被說服了,連肖老實都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有道理。這年頭男子為尊,最看重的東西就是婦德,一個女人若婚前失貞,根本沒活路。還想著找個知疼知熱的男人嫁了,那無異于白日做夢。
肖老實有些意動,他這一輩子就這麼地了,可燕子還年輕,難道真要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的活著,或是嫁了那沒吃沒喝的人家,每日勞作,挨打受罵?
就在這時候,趙言走了過來,踫了踫肖老實,把孫耀元的意思比劃給了肖老實。
其實趙言的手語不太靈光,一些簡單的問話還成,像方才孫耀元說的那些話,他比劃起來就有些吃力了,他怕肖老實看不懂,比劃幾句便停下問問,看肖老實明白了沒有。肖老實其實早就通過唇語,把孫耀元想說的話看了個明明白白,不過他不想暴露自己會唇語的事情,還真就瞪著眼楮跟趙言比劃了一陣。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的時間,肖老實終于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孫耀元的意思,不過,卻沒有表態。
趙言有些著急,又踫了踫肖老實,跟他比劃道︰「這麼好的事兒,你還想什麼?老爺心善,給你們指了一條活路,你還猶豫什麼?換了別人家,只怕早就給你們打出去了,哪會管你們的死活。」
肖老實知道趙言說得是實話,不管出于什麼目的吧,至少孫耀元的主意確實是為他們爺倆考慮到了。只是他還有些拿不定主意,心里總覺得慌慌的,像是賣女兒一樣。
趙言看了肖老實一眼,回頭沖孫耀元道︰「呵呵,老爺,這肖老實就是這麼個倔脾氣,一整天也放不出一個屁,老實過頭了,您看這事……」
孫耀元只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這是大事,該好好考慮,你先讓人去準備王氏的後事,等把人安葬了,再來討論這個不遲。」
趙言替肖老實暗暗松了一口氣,忙把孫耀元的意思轉達給了肖老實。肖老實想了想,又跟趙言比劃了兩下子,那意思是說︰請老爺容我跟孩子商量一下,考慮幾天,現在燕子還在驚嚇之中,等孩子精神頭好些了,我再給您回復。
趙言又把這話翻譯了一遍,雖然不會轉達的太精確,但至少大概意思不會差。
孫耀元同意了,讓人趕緊去給王氏備棺槨等物,天氣熱,人根本放不住。
趙言應了一聲,著手去辦王氏的後事。孫耀元倒是個沉得住氣的,不僅在這五河溝住了下來,還請了婆子來照顧肖燕子。
可惜肖燕子被嚇壞了,對生人很排斥,不過那婆子倒是長了一張面善的臉,加上說話也十分輕柔,沒用幾天便讓肖燕子接納了她。
肖燕子畢竟是正常人,可她父母卻是聾啞人,常年在沒有語言勾通的環境下呆著,人的心理是會發生變化的。出事兒以後,肖燕子變得沉默了起來,對待男子和陌生人也極為排斥,不過那個被請來照顧她的婆子卻能討她的歡心,沒幾日便讓肖燕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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