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準備轉身離去,忽听灝銘說道︰「你以為這一道門就能攔住我麼?我想進去,誰能攔我?」
我停住步子,轉過身,目不轉楮的看著他,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了,他清瘦了不少,臉上的線條更加冷硬,襯著那雙眼楮越發深邃。我慢慢走到他面前,只隔著一道木柵門,說道︰「我自是攔不住你,這里的每個人如果真想出去,我都攔不住。你是他們的主帥,他們自然以你馬首為瞻。只是這里的人若是出去了,就會讓更多的無辜百姓染上重病失去生命,銘王心地仁厚,會做出這樣違背良心的事麼?」我面容恬靜目光深沉似水,淡淡的說道。
灝銘的眼中的冷冽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難掩的痛楚之色。他低聲說道︰「既是這樣凶險,你出來,讓我進去。」
「我是醫生,我可以救他們,你到這里,除了能和他們生死與共還能做什麼?。」我道。
「那就讓我進去,和你們一起同生共死。」灝銘的聲音充滿悲痛。
「你現在要想著怎麼能讓他們活下去!你以為你陪他們死,他們的死就有意義了嗎?他們就可以失去生命嗎?三哥,我知道他們是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舍不得他們,我會盡我的全部救治他們,你相信我。」我柔聲道。
灝銘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繼續說道︰「你可知道結婚前那次我去找你,是為了什麼事嗎?」
灝銘看著我,眼底閃過一絲心痛,我恍若不覺,開始用千里傳音的月復語說道︰
「是為了太後,有人對太後下毒,用的是只有南蠻之地才有的毒藥,因為是慢性的,所以會慢慢侵蝕人的身體不易覺察。這毒是從落霞宮出來的,至于為什麼,我還沒想出來,我這段時間怕是不能回宮了,你知道了,就好好照顧太後吧。」我用月復語說完這一切,再沒什麼牽掛,轉身向營中走去。灝銘站在木柵門前,眉頭深鎖,卻不知在想什麼。
我和石磊開始巡視全營,一路上,石磊告訴我,玄甲軍北大營有五千人,從無日前出現第一個死亡病例開始,已經有一百多個弟兄不在了,還有三百多人在發高燒,深度昏迷。得此病的人都會全身潰爛,高燒不退。從發病到死亡也就三天時間。看來這個病極其凶惡啊。
石磊帶我來到了一處營房前,這里就是病號集中的地方,石磊要隨我進去,我趕忙攔住他︰「石將軍留步,以後這樣的地方你不能進來。」說完我推門而入。一張張床上躺著一個個年輕的生命,幾天以前他們都還是生龍活虎的大好男兒,而此刻卻都了無生氣的躺在床上等死。他們都是灝銘曾經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難怪他會如此著急傷心。我走進一個病人,只見他面如死灰,全身都是潰爛的傷口,傷口是黑綠色,呈蜂窩狀,溢滿膿血,散發著陣陣惡臭。他燒的很厲害,應該有四十多度了,這是典型的敗血癥休克,而這傷口看起來,像是炭疽病菌造成的。這個世界沒有顯微鏡,我沒法看到細菌的形態。但是只要找到源頭,還是可以大致確定的。這個房間躺了十二個病人,我挨個檢查他們的病情,卻發現有三個已經沒有了氣息。我心中一陣難過,可我知道此時不是傷感的時候,我要救他們。
我走出房間,對石磊說道︰「有三個已經不在了。」
石磊露出了難掩的傷心之色,分赴身邊的士兵去處置。幾個圍著面巾的士兵就要進去抬尸首。我趕忙攔住。「這樣不行,會傳染的。」我讓他們扯下自己的衣擺,將頭口鼻團團包住。又問道︰「可有烈酒?越烈越好。」石磊趕忙吩咐士兵取來一壇烈酒。我讓士兵用烈酒將一條被單沁濕,然後讓他們用被單將尸體包裹,再包上干淨的被單抬出來。我問石磊︰「死去的將士如何處置?」石磊說︰「自然是入土為安,不過因為他們都有瘟疫,所以現在還都放在棺槨里,停在營地南邊的一處空地,等著在城外開闢出新的墳場再行下葬。」
我讓石磊速速帶我去那里。在南邊的一處空曠的地方,幾十台棺槨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看的人心生恐懼。我對石磊說道︰「這樣不行,必須火化。」
「絕對不行!」石磊毫不猶豫的月兌口而出,看我一臉驚詫的看著他,才意識到話有不妥,趕忙解釋道︰「殿下,這些都是我們生死患難的兄弟,他們活著的時候我們都情同手足,如今他們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這怪病中,我們已是為他們可惜,自是希望能好好將他們安葬,豈能將他們挫骨揚灰?」
我知道古人對火化都難以接受,可是如果還留著這些病原存在,炭疽病菌是可以在土壤中存活十年二十年的,無論何時再感染到人都是難以估量的災難。我必須說服他將這些尸首火化,必須!
我對石磊說道︰「這些尸體留在這,永遠都是傳染的源頭,他們即便化成白骨,可他們身上的病原卻可以存活幾十年,無論何時被其他人感染,就又是一場瘟疫。」我看著石磊悲痛的面容,停下話語讓他有一個思考的時間,片刻之後我又輕聲勸道︰「你們玄甲軍的將士各個都是為國捐軀征戰沙場的好男兒,他們活著的時候就心懷天下救民水火,自然不希望臨到死的時候還要禍害百姓,你這麼做,豈不是讓他們心寒?」我停了停,又說道︰「在我的家鄉,每一個去世的人都要火化,這樣他們就不用在冰冷漆黑的地下忍受孤獨黑難和蟲子咬,這樣他們的魂魄才可以不受肉身的牽絆,才可以升到極樂世界,享受下一世輪回。」
听我這麼說,石磊奇異道︰「我竟然不知,昊金國竟有次風俗。」
我立刻意識到我說漏了嘴,可我不想騙他,說道︰「我說的我的家鄉,就是我的前世,我帶著前世的記憶,來到這里。」
「這是真的?那你的前世被火化了?」石磊已顧不得傷心,越發驚奇。
「嗯,前世我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因為一次大火燒毀了我的前世,所以來到了這個世界。讓他們也安心離去吧,說不定他們也能到一個美好的世界。」我輕輕的說道,我的前世,曾幾何時,已經如此遙遠。
石磊目不轉楮的看著我,終于點頭說到︰「末將願听從殿下安排,這就傳令下去,將死去的兄弟們即刻火化。
我看向石磊,心中的石頭落了地,我目光誠懇的看著他說道︰「石將軍,關于我前世的秘密,還需石將軍保密。」我可不想被當作異類。
石磊看著我,英俊剛毅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朗朗的說道︰「不需殿下吩咐,這件事以後只在我石磊心底藏著,斷不會有第二個人知曉。」
我看著他,微笑的點了點頭。石磊的臉上居然浮現了一抹紅暈。
在石磊的安排下,南廣場迅速被架起了數米高的木架,尸體都被放在架子中,架子上都潑了桐油。石磊手握強弓,燃上一支火箭,向著木架射去。火箭落在了木架正中,熊熊大火應聲而起,那些隨著灝銘征戰沙場的兄弟,就這樣消失在熊熊烈火之中。我面朝著火光,跪倒在地,身旁的石磊和身後的將士們大吃一驚,石磊說道︰「殿下不必如此,何須如此大禮相送。」我說道︰「他們都是我夫君同甘苦共患難的兄弟,如今他們走了,我代銘王送他們一程,來世,希望他們還能做我們的兄弟!」說完,我向烈火深深跪拜下去。
回到軍營中,我開始著手寫清單,我畫了一副口罩的圖樣,用七層棉布縫在一起,應該能過濾掉大部分病菌。又畫了一個離心機內膽的圖樣,還有幾只配套的離心機管子。我還將我的手術器具也都畫了出來。我還寫了需要大量棉單,烈酒,醋,生石灰。最後,我寫了一副藥房。將這些全部書寫完畢,已是深夜。我叫來石磊,讓他帶著令牌到大營門口,將這些交給守候在那里的宮中的管事,讓他們速速準備了送來,還特別注明,凡是要鋼質的器具都交給白清揚的鐵匠鋪去做,如果要問是誰托付的,就說是曾經的牌友。相信白清揚會明白這次事關重大,不會再讓送圖紙的太監陪他打麻將吧。
石磊回來的時候,我已將每日的消毒程序告訴他,就是每隔四分之一個時辰就要用醋燻蒸房屋,每個人都要必須要帶我特制的口罩,照顧病人的要每兩個時辰一換,還有傷口的處理,尸體的處理,飲食的注意。最後,我讓他將大營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病人,按病情輕重分開,一部分是健康區,是健康的人,一部分是疑似的病人,盡可能每人一個空間,如果無事就到健康區,如果生病就到疫區。目前來說,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是健康的,所以可以暫時將健康區設置成隔離區,等五日之後,如果有沒發燒的人,在移置健康區。
一切安排的差不多了,天已經大亮了,石磊命人送過早飯我匆匆用完,對石磊說︰「你去歇息吧,讓別人陪我再四處轉轉。」
石磊笑道︰「不礙事,想當年和銘王殿下出征之時,幾天幾夜不睡覺是常有的事,殿下不必擔心。」
我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你今日可要陪我做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石磊好奇道。
「尋找病原。」我說道。
天底下沒有憑空而生的東西,更何況這場瘟疫來的如此蹊蹺。玄甲軍軍紀嚴明,如果不是得了命令,任何人都不會隨便出入兵營,可為何疫情會最先在玄甲軍營爆發?我一定要搞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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