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疑惑只是轉瞬即逝,自從古南溪消失在她眼前後,她發現她對很多東西都失去了探究的興趣,而且思憶這般,至少讓她想要找他的時候變得十分的簡單方便。
她並不急著找到思憶。
街道上人流如織,她為自己買了一份梅花糕,邊走邊吃,因為有些心不在焉,手上嘴上都沾了黏膩的餡兒。
空氣中響起幾聲清脆的踫撞聲,她卻似乎渾然,找了棵大樹跳上去坐著看小孩子追逐打鬧。
不遠的枝椏上掛著一條五彩斑斕的蛇,嘶嘶地吐著信兒,她也像是沒有感覺一般,眼楮也不眨地看著在空地上嬉笑玩鬧的孩子。那是一種叫「開花」、「結果」的游戲,像是魔咒一般,如果喊了「結果」,便不能再動,小鬼也不能捉他了,喊了「開花」便有了自由,但是如果小鬼捉到了,那麼被捉到的那個人就是新的小鬼。
燕曉來還有恍惚之際,枝椏上的那條蛇已快要踫到她的脖子,這是條很聰明的蛇,至少沒有猛地發動它的攻擊。
可是燕曉來猶不自知,她在想,以前是古南溪追著她,如今是她想著古南溪,看來他們之間小鬼的角色也在換著當啊!
然後只听得「啪」的一聲,那條張著血盆大嘴露出毒牙的蛇掉在地上,沒有引起任何多余的關注。
小孩子們忽然停止游戲,正在扯皮爭執,剛剛的小鬼說他踫到了個人,可被踫到的那孩子怎麼也不承認,于是都很委屈,似乎要打鬧起來。
燕曉來看得津津有味,打吧打吧,她最喜歡看人打架了,尤其喜歡看小孩子打架,沒有招式心法,用最原始的推拉扯咬踢,很是有趣。
遠處的高樓上驚起一排麻雀,風沙漸起,蕭瑟殺意漸深。
不知是哪個孩子最先抖了一下,與其他孩子們商議還是先回家的好,便一呼啦地散了。
燕曉來想,現在的孩子還真不是一般的聰明識時務啊。
塵沙中一隊黑衣人以極碎的步子跑過來,將她團團圍在一棵樹上,眼中都放出冷酷噬血的寒光。
燕曉來打了個呵欠,長袖翩飛穩穩地落在樹下,正好踩到剛剛從樹上掉下來的那條毒蛇扁平的腦袋,她「哇」的一下跳開,覺得自己受了驚,心情很不好。
刀光劍影霎時布滿她上中下九路,她卻連手指都懶得動一動。
刺耳的布帛破裂聲響起,腰際的燕子雙飛金紅荷包被劃落在地,她終于狂怒了,「老娘挑了你姓成的。」
只見烏發紅衣忽然四散,龐大的氣流在四周流轉,沙塵狂起,樹葉破碎,十三顆七彩琉璃珠從她手心四射,「錚錚錚——」音綿不絕。
那幾個黑衣人倒得也很快,幾乎是有過訓練的,「砰」地集體倒在地上,以各種十分有創意性的姿勢。
只听「轟」的一聲爆響,身後的那棵百年老樹被炸碎,冒出青黑色的煙塵。
燕曉來身邊的氣流才漸漸平和下來,恢復如常。
「哎呀呀,這棵樹可是我們離城一景吶,你把它給弄壞了,這可是犯法的。」
燕曉來瞪了來人一眼,半晌才輕輕說︰「成家堡也是離城一景,干脆姑也弄壞了算了吧!」
「別啊,這不是看你無聊給你調劑調劑嗎?」穿著赭紅衣袍的成三少笑著湊上來,「我听人說城里來了個長發琉璃的紅衣女子,想著還有誰穿衣服的品味和本少一樣啊,果然是你。」
燕曉來輕瞟他一眼,「我青衣師姐呢?」
當年在東風客棧贏了他兄弟二人,便是要他們二人去保護她的師姐師妹,沒想到晃一晃,兩年便過了。
成炎笑著說︰「你說程青青啊,她和齊勝大將軍鶼鰈雙飛很久了。」
關于青衣的事情燕曉來也有耳聞,沒想到下山一次,她的師姐妹師父的相公沒挑著,倒個個都為自己謀了如意君,算不算天意?
算是听到了一個好消息,燕曉來神色微霽,低聲說︰「她到無宴山這麼多年,從來沒說過她的家世,如今才知道原來她本家姓程。」
成炎腳下一個踉蹌,「不會吧!」連自個兒師姐姓什麼都不知道?
燕曉來笑著說︰「你懂個什麼?我只知道她是青衣便成,她姓什麼又有什麼關系?」
成炎只是呵呵笑著。
地上還躺著那群黑衣人,燕曉來揮揮袖子,「你快讓他們起來吧!裝死裝得這麼沒技術含量。」
成炎便說了聲︰「起來吧!」
那群黑衣人「刷」的一下都立起,又「刷」的一聲以一列縱隊小碎步地消失在這塊土地上,這就是有組織有紀律啊!
成炎說︰「這可不關我的事,他們都是成風訓練的,練了好些天呢!說是那紅衣女子若不還手,你們就劈了她喂蛇,若是開始動手指了,你們就通通倒在地上裝死,你不曉得,我四弟多疼惜他這幾個死士,就怕姑娘你一個不樂意劈殘一個。就剛剛那裝死的一幕,足足練了兩個月,看吧,果然無一傷亡,只是可惜了這棵老樹。」
燕曉來听他說了兩句話就覺得累,近來她時常覺得自己脾氣暴躁且容易疲乏,對什麼都不大提得起興趣,通稱情緒低潮期。
「既然到了你成家的地盤,那這幾天我就住你那兒了。」
成炎笑著說︰「那有什麼,一天按一千兩銀子……」剩下的話在燕曉來微眯的目光中斷了。
她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他和她都感覺到了,白日里為她擋了那幾道暗器和毒蛇,均是因為她知道他就在身旁,她在賭氣,所以偏生不動手,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幾乎失措地從暗處掉下來。
她對這種你走我藏的關系顯然已經沒有耐心了,于是他感到驚惶。
月上柳梢,人約黃昏。
湖心一抹雞蛋黃泛著粼光。
身後是如水般的一道視線。
燕曉來輕輕將涼水澆在自己羊脂玉般的手臂上,「每次我洗澡背對著你的時候,你才會出現,這麼久了,你就不想好好地看看我嗎?」她想了想,又說︰「對了,似乎每次我洗澡的時候你才會出現,你說你這賤人就不能挑點好時候嗎?」
身後的呼吸明顯一滯,繼而是淡淡的苦笑,「嘴巴倒還是一如繼往的絲毫也不饒人。」
燕曉來怔然,這不是她第一次對身後的他說話,卻是他第一次回應她,這代表什麼?她心亂如麻,竟是想也不敢想的,眼楮瞬間就濕潤了,一滴滴地掉入湖水之中。
「湖水不冷嗎?」他似乎用手試了試溫度,被涼得「 」出聲來。
她卻似乎在和他賭著一口氣,繼續用冰涼的水澆洗著身子。
古南溪輕輕嘆了口氣,「曉來,你上來。」
她冷哼一聲︰「不要,你現在來裝什麼好心?去年那麼大雪的時候,我在雪湖里洗澡你也不出來,現在來裝什麼好人?」那次她足足病了一個月,可即使那樣,這人還是出現。他既然能狠心至此,現在又憑什麼來管她?這樣想著,一年多的相思委屈都泛上鼻腔,又酸又痛。
「那一次你病得昏昏沉沉的,又怎麼知道我沒有出現?」
「沒有沒有就是沒有!」她有些激動,用力拍打著平靜的水面,激起無數浪花,「你不讓我看你,不讓我和你說話,不在我清醒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那樣算什麼?你以為你給我弄點藥在我睡著的時候說兩句好听的我就會感激你了嗎?」她深呼一口氣,然後大叫一聲︰「我恨死你了。」
明明知道那個人就在身後,可是他不出來,她便只能不停地走。
看不到他,听不到他,踫觸不到他,只能感覺,感覺著那細微的情動,知道他在身邊,靠著那一點點的溫度取暖,若是偶爾覺察不到他的氣息,她便心煩意亂擔心煩憂,怕他消失了不見了,怕他有什麼危險了,直到再次感覺他在就在身後。
一日磨一日,一月磨一月,一季磨一季,她怕,還會一年磨一年……
她當作是他對她的懲罰。
一直在等,即使如百蟻鑽心帝痛,她也想等到他願意出來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