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向視這年輕貝勒爺智勇雙全,常以追隨其左右征戰為榮。適才心中都替他用力,這時更是盼他施展所能,一舉將那獵戶拿獲,且手法輕松瀟灑,挽回顏面。
果然那年輕貝勒雙臂一振,欲待暴起猛攻。卻听得身後那三貝勒道︰「八弟退下,待我留英雄一敘。」眾人都以為年輕貝勒爺不會就此罷休,要連施重手,直至將那獵戶制服為止。豈料他听到兄長呼喊,即刻倒縱回身。
眾人只听得頭頂風聲颯然。抬頭看時,三貝勒已騰空而起,猶如一頭雄獅般猛撲向前,氣勢威猛無比。
此時那獵戶金寓北已走出四、五丈以外,不料三貝勒雖然身軀龐大,卻迅捷異常,在空中一個轉折,落在他對面。金寓北即刻止步,見那三貝勒威風凜凜站在當地,攔住去路,又抱拳一揖道︰「金寓北誤入貝勒圍場,請恕在下不知之罪,望貴貝勒高抬貴手,放草民自去,在下不勝感激。」三貝勒手一揮道︰「好說。我並無怪罪之意。只是見壯士英雄非凡,想請壯士到營中一敘。」金寓北道︰「在下一芥獵戶,山野村人,難入尊駕法眼,蒙貝勒錯看了。再者,在下一早出門,家人孱弱,無人照應,須及早趕回……」
就在此時,只听得在雪峰的南面「嗚嗚嗚」傳來了幾聲號角聲。眾人凝神細听,風中似乎還夾雜著人喊馬嘶的聲音。只見三貝勒身後的兩人,同時轉身抓起斜挎著的號角,仰頭也是「嗚……嗚……嗚……」地吹起來。立刻就听得雪峰對面也「嗚嗚嗚」地響起號角聲,此起彼伏,相互呼應。
頃刻,就見兩乘馬轉過山峰,急奔而來。到得近前看時,馬上兩名勇士也是身穿熊皮馬褂,戴熊皮帽,與三貝勒所率勇士一般裝束。奔來的兩人在十余步外即滾鞍下馬,急趨幾步,到三貝勒面前,躬身大聲稟道︰「稟三貝勒爺,青龍營捕得虎九只、熊十三只、 子三十只、鹿六十六只,另有‘阿哈’十四只。」三貝勒大手一揮道︰「好!帶過來!」兩人齊聲回到︰「!」躬身後退幾步,飛身上馬,沿原路返回。
三貝勒又轉回頭對金寓北道︰「壯士請吧。」話聲雄渾,不容人反駁。金寓北道︰「有道是君子不強人所難,貴貝勒英明神武,自不會與在下這等籍籍無名之輩為難。請網開一面,放金寓北回家。」
三貝勒哈哈一笑,道︰「壯士真會說話,不放壯士回家,本貝勒就不英明神武了?我對壯士沒抓沒禁,談何放與不放?只是見壯士身負絕藝,不似尋常獵戶,心生欽佩,要一開眼界,見識見識而已。」
這時又听得北面山坳里「嗚嗚嗚」響起號角聲。就見年輕貝勒身後,有兩人也抓起號角,待得山坳里的號角聲一歇,即刻昂頭「嗚嗚嗚」吹起來。
頃刻間也見兩人驅馬馳上山坡,飛奔而來。到得年輕貝勒身前,滾鞍下馬,急趨幾步,單膝跪倒,大聲稟道︰「回四貝勒爺,飛虎營捕獲虎十五只、熊十只、鹿五十一只、 子四十三只、野豬七只、紅狸十只、另有阿哈十七只。」那四貝勒爺面露微笑,朗聲說道︰「都帶過來!」來稟兩人退後,轉身抓起號角,朝所來的山坳里又「嗚嗚嗚」吹起來。號角聲已不如方才急促。
片刻之間,南北兩面各有一隊人馬出現。雖在大雪之中,但行動仍十分迅捷,不一刻即到近前。南面一隊停在三貝勒身後,北面一隊停在四貝勒身後。人馬革甲鮮明,整齊雄壯,均腰挎彎刀,佩帶強弓硬弩。兩邊各有三百人騎左右,除馬的噴氣聲、踏雪聲之外,俱各肅立無聲。
隊列之後是幾十匹馬拉著十幾架雪爬犁,上面堆滿熊、虎、鹿、 子等各色獵物。再往後,只見兩邊各有三十幾名兵丁押著十幾名漢人參客、獵戶。兩隊人馬最後各有一輛覆有重鎧的馬車,從勁風掀起的車帷看進去,車內是空的,想來是供那三貝勒和四貝勒乘坐、歇息的。
四貝勒身後兵丁驅趕的漢人多幾人。他們都被驅趕到隊伍圈內。兩隊漢人雙手都被反綁在身後,人和人也被牛皮繩子連成一串。漢人們大都眼神惶恐,面露驚怖之色,人人俯首曲背,猥猥瑣瑣。
突然四貝勒身後的一串漢人中,有一人猛地向前沖去。但由于人與人之間有繩索相連,他這一沖帶倒了前後的兩三個人。那人只沖得幾步,就被拉倒在雪地上。他的雙臂被反綁,不能以手支地,頭臉直摔進雪里。雖想站起身,但雙手不得自由,又被繩索牽連,起得半尺,又摔在雪上。他在雪上蜷縮起身子才讓上身長跪起來,頭臉上都沾滿了積雪,抬起頭就大聲哀號起來︰「求大老爺發發慈悲,我上有老母,下有子孫,放我回家吧!大老爺發發慈悲吧……」那人邊哀告邊不住地叩起頭來,眼淚、鼻涕和粘在臉上的積雪一起結成了冰,在花白的胡須上粘粘連連。金寓北見他全身瑟瑟發抖,哀告之聲甚是淒慘。
那老年漢人正自哀告,兩個兵丁大步過來。一個抬腳踢在他的後背上,又把他踢倒在雪上。痛得那人動不得,也叫不出聲來了。另一個嘴里一邊罵著,抽出馬鞭,「刷刷」兩鞭抽在老年漢人背上。那漢人的棉衣立時開了兩道大口子,棉絮露了出來。南北兩邊的漢人都哀告起來,「求大老爺放了我吧」,「放我回家吧」,「我家有老小,他們會餓死的」,「大老爺發發善心,放我們走吧」……一時哀聲一片,不絕于耳。有的人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兒女,更是號哭起來。
金寓北看看南北兩隊漢人,心中很是不忍。進而想到︰方才兩回兵丁稟報時所言的「阿哈」,原來就是這些漢人參客和獵戶。想來我也是他們所說的一只「阿哈」了。若是方才我落入那位四貝勒之手,此時牛皮繩索之中,不又多了我這麼一只「阿哈」嗎?
南北兩面兵丁紛紛抽出馬鞭、舉起硬弓向那些漢人身上打去。跟著南北都有好幾個漢人被打翻在雪地上。那些押解漢人的兵丁見還有人苦苦哀告,「嘩啦啦」抽出彎刀,大聲叱喝聲中,雪亮的彎刀在漢人們的頭頂虛晃過來、虛晃過去。一時兩隊漢人都嚇得噤若寒蟬,縮頸俯首,不敢再作一聲。
這些漢人,金寓北雖然並不認識,但其情其狀,目睹之下,心中大是震動不忍。更加自己也是漢人,眼見漢人被這些虎狼一般的女真兵丁當作獵物捕獲,慘遭荼毒,不禁激起心中義憤。漢人也是人,都有父母妻子,相依為命,不意竟在你們這些女真人手里淪為豬狗,他們家中如何過活。心念及此,也想到了自己的家和妻子,不禁心頭一熱。
他掃視一遍南北兩邊的漢人,決意要救他們出困,當下暗自籌劃月兌困之計。
他轉頭看看身邊的三貝勒和眾勇士、兵丁。看到四貝勒身後的小女孩兒,正目不轉楮看著滾在雪地上的年老漢人,竟是滿眼的不忍,更有一些害怕和不解。
女孩兒仰面怯怯地對四貝勒道︰「八叔,放了他們吧。」聲音很輕,哀求之意卻很切。不料四貝勒即刻回頭呵斥道︰「小孩子家曉得什麼!你阿瑪沒給你說過先祖是如何被那些漢人豺狼殘害麼?他們個個裝得可憐,實則人人包藏禍心,陰毒險詐!」
女孩兒低下頭,大眼楮里含滿淚水,說不出的委屈難過。還沒有人這樣呵斥過她。在她眼里,英俊瀟灑、智勇雙全的八叔一下子變得冷酷起來,對自己鼓足勇氣才敢說的話竟如此生氣。她豈能知道,此時她的八叔心里究竟有多少仇恨和敵意呢?
金寓北腦中急速想著︰女真人人多勢眾,那些身穿熊皮衣的驍勇勇士,每人都能以一當十。眼前這位三貝勒,更是有萬夫不當之勇。再看那些漢人,全都被繩索捆縛,羸弱不堪。如何才能月兌此險難境地?
這時四貝勒身後被兵丁踢翻的老者,緩過氣來,又呻喚道︰「大老爺可憐可憐吧,放了我吧……」金寓北又轉頭看看那老者,當眼光掃過四貝勒時,心中驀地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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