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罷,辰旦又兵分多路,追剿敵軍殘余。一日,忽得家書一封,得知王妃產下一名男嬰,信為管家所書,怕辰旦悲傷分心,未提及王妃難產而死之事。辰旦閱信大喜,他這些年來戎馬倥傯,常年在外,至今未有子嗣,一直以為憾事,而太子茲離已有二子,今戰事告捷,又誕育麒兒,正是上天眷顧,雙喜臨門。
辰旦閱信畢,忙疾馳中軍大帳,向父皇報喜。諸照听了,亦是龍顏大悅,笑道︰「辰兒,你既立戰功,又添子嗣,可謂喜上加喜,朕該如何賞你呢?」
辰旦听父皇言下似另有深意,卻避實就虛地道︰「兒臣不求父皇賞賜什麼,但私心求父王賜名,以佑此子安康。」
諸照大笑︰「就賜名曦丹吧!旭日丹霞,世之吉象,望你好生教導,以不負朕望!」
辰旦聞之驚喜,忙叩首謝恩。今日看來,父皇似已有廢立之意,回京之後,當見分曉。
赤火帝國班師回朝,卻仍留下五萬大軍,屯墾戍邊。待辰旦風塵僕僕趕回都城上京,已是兩個月之後了。西風漸涼,黃葉翻飛,時近中秋。辰旦將父皇與太子送回宮,終得以回府,一路歸心似箭,快馬揚鞭,只求早見妻兒。路人躲避不及,被辰旦坐騎撞翻無數。
遠遠只見王府前兩座石獅依舊巍峨肅穆,大門上卻掛起了白幡,辰旦一驚,差點從馬上滾下來,忙策馬直奔到大門前。管家已率一眾家僕出門跪迎,皆披麻戴孝。辰旦目光一掃,不見王妃,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跳下馬,劈頭問道︰「王妃呢?」
「小人死罪!」管家涕泗交流,「娘娘她……她難產……去了……小人怕擾亂軍心,不敢在信上陳述實情……」
猶如晴天霹靂,震得耳中轟鳴不止,辰旦一陣陣眩暈,他本是志得意滿,此時滿腔喜悅忽似被一桶冰水潑滅,只留下徹骨的寒意。他十七歲時與央姬結發,迄今已近六年。雖然是父王指婚,但王妃溫婉美麗,秀外慧中。辰旦奔波于外,王妃內主家政,治理得井井有條,使其後顧無憂。夫妻琴瑟和諧,相敬如賓。辰旦早已想好,他年自己若登大寶,王妃就是不二的皇後之選,哪知立儲之事剛有點眉目,伊人卻已撒手人寰?辰旦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側妃華姝忙上前扶住他,左右擁簇著進了王府大門。
辰旦婚後久無子嗣,央姬便做主為他納了兩房側妃,均是京城的官宦人家的小姐,其中華姝姿容娟麗,歌喉婉轉,頗得辰旦寵愛。入了正廳,辰旦環顧四周,不見王妃靈柩,啞聲道︰「你們……」
管家磕頭︰「殿下萬里征戰,時日既久,不知何時方歸。王妃停靈府中,終不是長久之計,因此請了皇後懿旨,已于月前將王妃靈柩安葬。」
辰旦嘆口氣,算算央姬離世已有百日,天人永訣,連再見一面也不可得,益發悲從中來,淚眼模糊。斯人既去,不但不曾伴她身邊,也不曾扶靈入葬,備極哀榮。抬頭見大堂牆上仍掛著一幅央姬生前的肖像,眉目如畫,神態安詳,仿佛仍倚在身旁燕語呢喃。辰旦再忍不住,一時淚如泉涌。
管家見狀,忙上前勸道︰「殿下節哀,娘娘雖然殞了,但好在世子健康平安。小世子一出生便異于常人,日後定成大器,娘娘的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管家一提,辰旦才想起進門後還未曾見著兒子,他本是一心盼著與妻子團聚,但此刻想到出生後尚未謀面的兒子,已不覺如何歡喜,子嗣固然重要,但相濡以沫六載的發妻……
少時乳母抱著星子進來了,因在居喪期間,襁褓亦是素色,但嬰兒臉色紅潤,一雙靈活的眼楮骨碌碌直轉,細女敕的臉蛋更似吹彈得破,十分可愛。乳母將星子抱至辰旦面前,辰旦伸出鐵臂抱過兒子,仔細端詳,突然如中了定身法般,僵在當地,原來手中的嬰兒竟有一雙湛藍的眼楮!
這雙眼楮像極了另一雙,另一雙臨死前曾經與自己對視的藍眼,清澈無瑕,如碧海、如藍天……辰旦手抖了一下,差點將星子摔在地上,「他……」一句「他是哪里來的孽種」幾乎沖口而出,又生生咽下,事關皇家顏面,不可造次。辰旦深吸一口氣,問乳母道︰「王妃臨產時,你可在她身邊?」
乳母已有三十歲上下,頗經事故,听辰旦語氣不善,乖巧答道︰「小世子降生時,奴婢就在產房中,自從接生婆將世子交到奴婢手上,百日來未有一刻離開。」
辰旦眉心深蹙,森然道︰「那他的……他的眼楮,生來就是這種顏色麼?」
乳母察言觀色,已明白辰旦的忌諱,忙道︰「小世子到第三日睜眼時,奴婢見了,也吃了一驚,但這種事兒也不是沒有,奴婢在老家時,隔壁村里便有個孩子,有一只眼楮是綠色的,象貓兒眼一般,他父母都是土生土長的村民,從未出過遠門,方圓百里中也未曾有綠眼的人。奴婢听說,古來英雄人物大都有異相,這或許是個好兆頭呢!殿下再請看小世子的這額頭、這鼻梁,和殿下是一模一樣。」
辰旦強迫自己再度端詳眼前的嬰兒,確實,如果忽略掉那雙不尋常的眼楮,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稜角分明的臉龐,與自己倒有七分形似,而那秀眉紅唇,又頗肖央姬的神韻。辰旦語氣略緩︰「你老家是哪里?離西域有多遠?」
乳母道︰「奴婢生在龍泉縣,離西域有十萬八千里遠呢,奴婢這輩子還沒見過一個西域人呢!」
辰旦沉思,或許她說得有道理,是自己疑神疑鬼吧!沒理由懷疑央姬,何況,她有身孕是去年冬天,自己除了上朝,幾乎與她形影不離,是二人難得的好時光,央姬多年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可能……辰旦看著兒子,小人兒渾不知周圍發生了什麼事,兩只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亂舞,不哭不鬧,咧著小嘴一點不怕生,象是沖著辰旦傻笑。辰旦嘆口氣,但這雙眼楮,這雙眼楮太象阿曼特了,難道是他投胎轉世?不!不可能!兒子降生時,阿曼特還在雁湯草原上負隅頑抗,豈會是他轉世?
辰旦搖搖頭,自己素來不信鬼神,也不信死後有靈魂,怎能有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實不應該!卻問管家道︰「娘娘可有留下什麼話?」
「娘娘……娘娘見到了小世子,很高興……」乳母道。
華姝忽打斷她︰「是啊!娘娘是含笑離開的,娘娘為王爺誕下骨血,王爺千萬看在娘娘的份上,不要悲戚過度。」
華姝聲音動听,此時更顯情真意切,辰旦蹙緊的雙眉也緩緩舒展開,道︰「王妃不在,這些日子家中內務有勞你了。」
華姝听他有扶正之意,心下狂喜,面上卻現出羞澀紅暈,低頭道︰「王爺過獎了,這是妾的本分。再說小世子剛出生就喪母,妾心里也難過得很啊!」說著用素娟拭了拭淚,自然地從辰旦手中接過星子,唇邊露出一絲慈母般的愛憐笑意,「王爺可有給世子取名?」
辰旦倒被他提醒了︰「已經稟過父皇,陛下為他賜名為曦丹。」
「太好了!丹兒能得到聖上的賜名,必定……」華姝破涕為笑,忽又想起了什麼,「對了,娘娘也為丹兒起了個小名兒呢!」華姝故意一頓。
「小名兒?是什麼?」辰旦追問。
「小名兒叫星子,」華姝淺淺一笑,她鬢邊簪了一朵白絹花,笑起來搖曳生姿,「丹兒出生便不同常人,胸前有枚胎記,王爺看了便知。」
听華姝語氣神神秘秘,辰旦按捺不住,三下兩下,解開襁褓,掀開貼身的小衣,星子胸前那枚殷紅的星形胎記赫然入目,辰旦如遭雷擊,半晌無言。大廳內霎時肅靜,鴉雀無聲。華姝小心試探道︰「王爺?」辰旦忽覺失態,狠狠地一甩手,徑自回後堂去了。
入夜,星月無光,夜濃如墨,辰旦坐在央姬的房中,獨對一盞孤燈。妝台琴架,事事如昨,唯不見伊人倩影。良久,辰旦舉起杯,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那酒是冰冷的,入了肺腑,似就凝成了鐵石。辰旦忽叫道︰「來人!」
管家帶了兩名家僕進來︰「王爺有何吩咐?」
「拿大木桶來,裝滿水,把星子帶來!」辰旦沉聲令道,每一個字都似從牙縫中迸出來的鋼珠。
管家不知王爺要做什麼,亦不敢多問,忙去安排。少時,兩名家丁將浴桶抬了進來,又挑了幾桶水倒進去灌滿。乳母本已睡下,也睡眼惺忪地被帶到房中,星子卻仍在她懷中閉著眼酣睡。辰旦一把搶過星子,令道︰「你們都出去,誰都不許進來!」
眾人見王爺面色不善,戰戰兢兢地退出門外。片刻,忽听嬰兒一聲淒厲哭喊,管家叫聲不好,去推那門,門已從里面閂上了。管家大急,也顧不得觸怒王爺,令家丁合力推門,連撞數下, 當一聲,門被撞破,一干人沖進去,卻見辰旦鐵鉗般的雙手捉住星子的小手小腳,正往那裝滿冷水的大木桶中沉下去。被驚醒的星子嚇得哇哇大哭,奮力掙扎,撲騰著濺起片片水花。
眾人皆大驚失色,管家忙撲過去,跪下抱住辰旦的腿,大哭道︰「王爺!不可啊!這是娘娘留下的唯一一點骨血,王爺的親生骨肉,王爺怎麼忍心……」
辰旦一把將星子倒提起來,狠狠地道︰「此子乃是妖孽,已害了他母親,若不早除,必有大患!」
家丁們魂飛魄散,星子的乳母泣不成聲,一路膝行到辰旦面前,伏在地上苦苦哀求︰「王爺!求您看在娘娘的面上,饒過小王爺吧……」
辰旦不為所動,一雙大手緊緊地扼住星子的咽喉,星子的小臉漲得通紅,淒厲的哭聲漸漸地低了下去,管家仍在盡最後的努力︰「王爺,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您若溺死了世子,皇上那里怎麼交代?」
听到父皇,辰旦手下略松了松,此子是自己求了父皇賜名,本指望立嫡之爭中能增加一枚籌碼,哪料到會是這樣?但父皇既已寄望于此子,他忽然不明不白地暴斃,自己若說實話,父皇只會認為是無稽之談,怕還會被太子茲離利用……辰旦正心煩意亂,忽听外面傳來︰「聖旨到!」
管家擦擦額角的冷汗,真是福至心靈,上天保佑!聖旨此時解圍,無疑救了世子一命。果然辰旦恨恨一跺腳,瞪了星子一眼,將他往地上一擲,出門更衣接旨去了。管家忙抱過星子,見他臉色紫脹,襁褓已被冷水濕透,呼吸雖是微弱,好在心跳仍是清晰。管家忙讓乳母為星子換上干淨衣服。片刻後,星子睜開雙眼,藍色的瞳孔似乎茫然不知所措,卻安安靜靜不哭不鬧。管家見他細女敕的脖頸上已有一圈淤青,暗暗嘆口氣,心中浮出一個大膽的計劃。
原來諸照回宮後,听皇後說起辰旦王妃難產薨逝之事,便傳旨讓辰旦進宮撫慰,另加賞賜。又問起幼子情形,辰旦含糊其辭應付過去。因入宮時天色已晚,諸照恩典其在宮中宿了一夜。
次晨,辰旦辭宮回府,卻不見管家來迎接。命人去尋,少時家僕來報,稟告說發現管家已在自己房中自縊身亡,身旁只留下遺書一封。下呈上遺書,辰旦忙打開,上面只有寥寥的幾句話,卻是殷紅刺目,原是一封血書!「王爺明鑒,娘娘于我有大恩,我曾發誓要護衛小世子周全,他是王爺和娘娘的唯一一點骨血,我跟隨王爺二十余年,也不能眼看著王爺陷于不慈不義。」
辰旦閱罷,霍然站起,令人急索星子,果然星子與乳母皆已齊齊失蹤。辰旦令護衛親兵,兵分東南西北四路,秘密出城去尋。半個月後,只在龍泉縣老家抓住乳母,星子卻不知去向。辰旦親自審訊,威逼利誘,嚴刑拷打,用盡各種手段,乳母只一口咬定是自己心虛害怕,又不願被他連累,一日半夜,將星子放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就單身逃走了,因為天黑,所以也不記得時間、方位、地名,旁邊有沒有人家……
辰旦又派出多人明察暗訪,都如無頭蒼蠅一般,搜遍上京方圓數十里間村落人家,全無半點線索,只得放棄。怕走漏風聲,趁夜將乳母沉于城外的赤水河。對外只說是小世子不幸感染了天花,由乳母陪護去鄉下治病靜養。年前京城內曾爆發天花,死者逾萬,生者聞之色變,患者無論生死皆送出城,故辰旦此舉,並無人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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