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長夜

作者 ︰ 冰痕

果然是皇恩浩蕩啊!原來不問是非,不要臉面便可以平步青雲?不知若是換了別人,會不會剛剛被打得半死不活之後,轉眼就真心實意地感激涕零?想起簫尺所過的,被害之人往往還會去感謝害他的人,以前難以置信,今日終于眼見為實了。星子微微垂首,語氣堅定︰「聖上隆恩,草民愧不敢當。草民所為,實屬迫于形勢的無奈之舉,絕非有意傷人。倘若犯法,願受有司裁判,不敢求聖上法外之恩。」

星子竟然不領情!辰旦兩道濃黑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了一起,若換了別人,如此忤逆君上,早已是在劫難逃,但辰旦俯望著星子因疼痛而變得慘白的面孔,要打要殺的話便出不了口,忍一口氣道︰「按律一事不再罰,朕今日已罰過你,此事便就此揭過,你無須再逞口舌之利!」

星子亦知皇帝是退了一步,沒有象起初肆無忌憚地宣告,朕即律法。既已塵埃落定,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了,便淡然地應道︰「是,謝聖上。」星子竭力保持語氣鎮定,卻再度因為「謝」字出口而握緊了拳。

更深漏殘,辰旦本來還有許多疑問,但今夜只能到此為止,揮手讓慎刑司的內侍退下,喚過英公公︰「你帶他下去,給他上藥,明早再送他出宮。」

英公公聞言暗中吃驚,聖上今日舉動頗為不尋常,連夜私審,留宿禁宮,皆是大違常理之事,就連朝廷命官都從未有過,何況一個籍籍無名的少年?但他在宮中當值多年,從前朝到今上,從一介小太監爬到如今大內總管的地位,看過無數宮闈變故,深知當奴才的第一要務就是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不該想的不想,主子說煤是白的雪是黑的那就定然是真的,如果自己看到白雪黑媒那定是眼楮瞎了。因此,英公公只恭敬地應道「是」,再不多說一個字。

辰旦從御座上起身,侍立的太監恭送皇帝退下,仍跪在地上星子突然開口︰「玉鎖呢?」既無尊稱,亦無謙辭,倒有一種破釜沉舟豁出去的決然。

辰旦一愣,他曾親口答應過要將玉鎖還給星子,方才卻忘了,一直攥在右手掌中,此刻忽听星子質問,畢竟尷尬。但這玉鎖是自己的原物,若就這樣被他討了去,倒顯得自己理虧了般。辰旦一時僵在當地,進退不得。玉鎖本是皇考所賜,自己並未正式賜予星子,央姬難產而死,是不是她轉給星子的也無跡可考,弄不好便是當時那管家自作主張,若要問星子一個私藏之罪也未嘗不可,但如此必會泄露星子皇室身世之謎。自己尚未拿定主意要如何處理星子,自然不能打草驚蛇。辰旦心念千轉,不欲假手旁人,故作惱怒道︰「放肆!朕還賴了你的不成?」走過星子身邊時,卻將玉鎖往他面前一擲!

星子忙伸手接住了,暗叫聲好險,幸好他將這玉鎖還了,不然接下去將要如何,他自己都不知道。

星子復將玉鎖掛在頸間,那沉甸甸的感覺復歸熟悉,仿佛有一種安全與力量從中傳來。听得皇帝的腳步聲遠去,星子一口氣頓時軟了下來,徹骨的痛楚便如巨浪般直撲過來,將他淹沒,星子眼前一陣陣發黑,只想一頭倒下去再不起來。

英公公忙喚兩名小太監將他扶起,出了懷德堂的大門。夜深人靜,幾盞昏暗宮燈透著幾點橘紅的燈光,隨著零亂的人影搖曳,慘淡清冷的月色照在漢白玉台階上,如經冬不曾消融的積雪,偶有風聲撞擊宮宇檐角下的鐵馬,叮當作響。

星子步伐有些踉蹌,他倒沒在意方才辰旦吩咐總管的話,此刻是去哪里?是大牢還是驛館,也沒什麼區別,反正只要盡快出了宮門,離開這恥辱之地就行。天高海闊,山長水遠,再見時必一雪前恥。忽想起,皇帝說持刀行凶之事就此揭過,功名未除,還有可能金榜題名,躋身朝堂,星子一蹙眉,如何能忍辱含垢服侍這皇帝?但……自己不就是為了在朝廷搏得一席之地,以施展抱負麼?星子不由心亂如麻,杖傷益發痛不可當了。

辰旦只吩咐英公公將星子帶下治傷,卻未指明該在何處安置。懷德堂是御書房,處于後宮之中,除皇帝外任何成年男子依禮法不能在後宮過夜,雖有若干閑置的宮室,但星子原是罪囚之身,英公公不敢動用,想來想去,只能將星子暫扶到夜間當值太監休息的夜室中。

夜室是內宮與外殿的大門重光門旁的一間小屋,里面的兩名當值太監正歪歪倒倒地打瞌睡,忽听見動靜,睜眼竟是英公公一行進來,嚇得忙跳起來。那夜室不過兩三丈大小,本無床鋪,英公公令人將桌椅移開,抬張床來。少時抬來一張簡陋的窄床,靠里放下,將星子扶到上面俯臥,又有人拿了外傷藥來。將燈燭移到床前,給他上藥。

星子痛得厲害,閉著眼也不管是什麼地方,只欲昏睡。他臀腿傷勢甚重,貼身的衣物無法褪去,奉命上藥的小太監自然沒什麼耐性,用力一扯,一陣撕裂的劇痛忽如其來,星子痛得猛然清醒,冷汗已淋灕而下,睜眼扭頭一看,兩名太監正上下其手,星子只道是又遭酷刑,怒火中燒︰「你們在做什麼?」

英公公笑答︰「聖上吩咐,給你上藥。」他不知該如何稱呼星子,便含糊其詞過去。

星子眼角余光一掃,周圍站了一圈太監,應該還在宮內,他一刻也不想在皇宮多待,暗中運功提氣,竟噌地從床上一躍而起!上藥的兩名太監嚇得目瞪口呆,倒退了兩步。星子甫一站穩,便抬腳欲往外走,稍一移動,雙腿痛得鑽心,似被烈火灼燒,控制不住反往後倒,星子重重地跌坐在床板上,剛好壓著受傷最重血肉模糊的臀部,便如心髒瞬間被電流擊中,復涌入腦中,星子亦忍不住發出半聲慘叫,隨即又生生咽下。

星子臉色瞬間變為慘白,深深吸氣,左手扶住床沿,慢慢將重心轉移到手上,待習慣那疼痛後,復運氣,再度站起,一字一字地道︰「我要出去。」

英公公乃正四品官餃,宮中總管,降尊紆貴來服侍星子,見他竟如此倔強不肯領情,便增了三分不耐︰「此刻宮門早已宵禁,怎麼出去?聖上有旨,明天再送你出宮。」

打了便打了,為何又要留宿治傷,這皇帝是什麼意思?想籠絡收買還是另有所圖?星子忽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再看自己,近乎衣不蔽體,這種樣子如何出宮見人?又憑什麼再讓這幫太監來折辱?星子恨恨,幾乎是氣急敗壞地道︰「我不要上藥!你們都出去!出去!」

英公公本可以下令將他按住,強行上藥,轉念一想,他自討苦吃,自己又何必多此一舉?皇帝那邊他已想好了說辭,亦不怕聖上會怪罪。英公公嘿嘿一笑,道︰「那你就在此休息,明早宮門開了便送你出宮。」遂帶人退出,順便反鎖了屋門。

星子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一點一點將雙腿挪到床上,慢慢俯臥下去,周遭一片寂靜,唯有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瘋狂地叫囂,無聲的靜默與孤獨中傷痛愈發難挨,似乎一呼一吸也會加重痛楚。

星子方才一番掙扎,出了一身冷汗,早已口干舌燥,瞟到那室當中的小方桌上有一只青瓷茶壺,也不知有水沒水,勉強伸出手去,卻差了尺許夠不著,星子沒了力氣,不想再費力起來,只忍著火燒火燎的焦渴,半閉著眼,卻哪里睡得著片刻?過了不知多久,床前的蠟燭燃到了盡頭,啪的一聲爆出一個明亮的燈花,斗室便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星子默默地躺著,滿腔的憤懣怒氣漸漸歸于平靜,重頭回想從府衙到此時的遭遇,實在透著種種怪異,皇帝最後的處理結果亦頗出人意料。但星子關于皇帝的種種,無非是書上看來,簫尺口中听來,全無實際經驗,琢磨良久,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復想,管他如何,星子便是星子,以不變應萬變好了。此外,至少今晚也還有所收獲,既然皇帝一錘定音,玉嬌姐姐應該不會有麻煩了,待自己出去便立即去找她,無論如何救她月兌離苦海。想到玉嬌,想到那泉水般的琴聲,火燒的痛楚中便似注入了一絲清涼,只要能救出她,付出的這一切代價都有了歸依。

辰旦從御書房出來,回到寢宮時已是四更,五更便要上朝,草草歇下,亦是睡意全無。以手枕頭,一幕幕皆是今夜與星子見面的種種情形,恍惚若在夢中……唉!辰旦長長地嘆息一聲,說不清是喜是憂時憐是惱,是幸慶還是後悔?從來沒遇到過如此棘手的事,十六年前自己若不殺他或干脆殺了他,都不會有今日的局面了。想到當年為追殺星子的種種,辰旦不由煩躁,他命不該絕,會不會是來討債的?但今日面對那澄澈如宇的眼楮,卻又再狠不下心趕盡殺絕,甚至還忍不住想保護他,辰旦自嘲一笑,果然是老了,才會變得優柔寡斷。

一抹極淺的晨曦透進沉沉的寢宮,不平靜的一夜終于過去,听那梆聲打了五更,英公公照例在宮外高唱,以喚醒皇帝上朝。辰旦翻身坐起,徹夜不眠,雙目仍炯炯有神,只是眉心鎖住一點暗雲。

內侍上前為辰旦更衣,英公公亦在一旁侍候,辰旦開口便問︰「星子呢?」

英公公忙躬身答道︰「回聖上,昨夜奴才已將他安置在夜室里,等奴才服侍皇上上朝後,便遣人送他出宮去。」

「唔」,辰旦不置可否輕哼了聲,又問道︰「上過藥了麼?」

「這……」英公公略頓了頓,面現難色,遲疑道,「回聖上,奴才昨夜曾讓人給他上藥,但他始終不肯,掙扎得厲害,奴才怕反而會加重他傷勢,不敢硬來,因此……只能先緩一緩了。」

「不識好歹!」辰旦聞言沉下臉,沉默了一會,忽道,「朕去看看,還反了他了!」

辰旦連早膳也不用,匆匆更衣梳洗畢,身著明黃繡金九龍朝服,腳踏雲龍出海金線靴,頭戴五色十二章冠冕,擺駕上朝。那夜室正在上朝的必經之路上,天子儀仗,前行十二對開道,分持黃旗金鞭,鑾駕居中,隨之扈從,一大隊人浩浩蕩蕩開往前殿,到重光門前,辰旦忽令停下,隨即徒步下輦,令英公公道︰「帶路!」

星子已听見門外大隊人馬的喧嘩,只是不想理睬,他默默運功了半晌,盤算著咬牙走出去倒不十分艱難,但這身上的衣服……難道還要求他們不成?何況,這宮里除了龍袍,又哪里有尋常男子的衣衫?莫不成還要穿著太監的衣服?昨日堂堂正正走進來一位大丈夫,今天出去就成了一只閹豎,豈有此理?就算身體仍完好無缺,心態與閹人又有何區別?他在府尹牢中,明知會被革去功名,十年辛苦將付之東流,甚至會身陷囹圄,反倒毫不在意,此時卻煩心不已,功名不過身外之物,而為人的尊嚴怎能隨意放棄?

夜室的門突然被重重地撞開,星子本能地轉頭,朝服冠冕的辰旦巍然立在門口,高大的身影投射進來,此時天色尚未大明,屋里燈燭已滅,星子只看見那冠冕下一串串珠玉搖動,朝服的金邊閃著點點金光,卻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但想來不會有什麼好事。星子也懶得再思索應對之策,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且先看他會如何吧!

隨行的太監急急點燈,燈光點亮的那一剎那,辰旦瞥到星子臉上閃過一抹不屑的表情,那表情意味著輕蔑,便如一根尖銳的長刺刺入辰旦眼中,辰旦微微眯了眯眼,目中寒意森然,一時幾乎想令人將他拖起來再打四十杖,但他的視線隨即掃到了星子的雙股,那里是一片模糊的殷紅,褲腿撕開沾著星星點點的皮肉,室內彌漫著濃濃的血腥氣,辰旦忽似重回到二十年前的戰場上,長刀砍中自己的大腿,翻卷起紅白的血肉,觸目驚心。

辰旦復對上星子的眼楮,那雙藍眸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中閃亮,想起他昨夜一聲不吭地挨打的倔強表情,怒氣不由散去大半。辰旦微微蹙起眉頭,看來英公公所言不虛,他這副樣子,任他掙扎反抗只會更糟。星子既不開口,辰旦也不與他多言,徑自命道︰「大內侍衛何在?綁住他的手足。」英公公初時一愣,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忙命人去拿繩索。說罷踱進室內。

星子本痛得昏昏沉沉,忽听這個什麼皇帝開口就要大內侍衛?綁住手腳?是想要做什麼?要打還是要殺?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麼?眼見辰旦僅在自己三步開外,一躍起便可將他擒住,星子默運內力,正要猝然而起發難,忽見辰旦冕旒後的目光,目光沒有殺氣,卻似有一絲憐憫,星子有些恍惚,為什麼這麼熟悉,仿佛在哪里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但一定是與自己至為密切之人。

就這一愣神功夫,已沖進來四名侍衛,如狼似虎地分別按住星子手腳,室內頓顯擁擠不堪,辰旦復退到門口。星子見大勢已去,暗道,我命休矣!想到即將與那些被皇帝殺死的無數冤鬼一樣,還沒來得及反抗就嗚呼哀哉,星子狠狠地咬了下嘴唇,當斷不斷,剛才是中了什麼邪了?

這些大內侍衛都是萬里挑一的高手,星子未受傷時,單打獨斗大約能以一對二可有勝算,此時哪有力氣以一敵四?被牢牢按住動彈不得,便有太監上來手腳麻利地將星子四肢分開,用麻繩緊緊地綁在四條床腿上,形如一個大字。星子暗中咒罵不已。四名侍衛往後退開,又是兩名太監過來,仍是繼續昨日的動作。星子方才恍然,皇帝竟是要給自己上藥。但也是如此一想到自己那種地方的傷痕將毫無遮攔地在眾人面前,星子便羞憤難當。皇帝連上藥都如此霸道,仍只不過把人當成了豬狗一般,想打就打,想示寵就示寵。

忽然臀上如烈火燒著了一般,又如整個人被扔進了沸騰的油鍋里,星子的瞳孔驟然放大,猛地張大了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牙關往下一磕,正咬在舌尖上,一時滿口鮮血。辰旦忽見星子口中流出血來,頓時變了臉色,差點一步沖過去,他曾親眼見過人在絕境時咬舌自盡,難道……

英公公忙上前扳開星子的嘴查看,片刻後回稟︰「回聖上,不礙事,想是忍痛太急咬破了舌尖。」又對星子道︰「公子,傷口須得用烈酒清洗,方能上藥,你且忍忍吧!」英公公察言觀色,已知皇帝視眼前此人非同尋常,見星子生得俊美,如琢如磨,宛然好女,猜想皇上偶爾在宮中也與年少貌美的太監狎玩,八成是看上了這個新獵物。

辰旦令道︰「將他嘴堵上。」

星子側頭吐出一口血水,斷然拒絕︰「不用。」辰旦似乎默認了他這次的無理,不再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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