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喝光了一大壇杏花村,又令阿偉再送了一壇來。他酒量本是平常,千傾愁腸獨飲悶酒,更增醉意,兩壇酒下肚,星子終于一頭栽倒案上,醉得人事不省。這一番酩酊大醉,待完全清醒時,已是第二日下午。
星子醒來,覺得口干舌燥,胸口悶痛,捧起阿偉遞過的一碗涼茶一飲而盡,復怔怔地躺在床上,慢慢地恢復了一些神智。星子望見窗外日影偏西,已整整過了一日一夜麼?誤了晨昏定省,也誤了到懷德堂中當班,崇文館中讀書。父皇會怎樣想?忽回想起昨日宮中與辰旦的對峙,自己說的那些話,膽大之極,也無禮之極……星子有些忐忑,問過阿偉,得知宮中並沒有派人來傳諭。
父皇竟不追究麼?星子有點模不著頭腦,也許自己該主動進宮請罪,可……可我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怎樣去見他?見了還能說什麼,只會更惹他生氣,被他斥責。何況,何況……會不會還有更大的噩耗等著我?如果皇帝笑嘻嘻地再遞給我一份奏折,如果那上面有簫尺大哥的名字……星子不敢想下去,更幾乎沒有勇氣去面對……
星子除了昨日痛飲了兩壇烈酒,兩天以來不飲不食,任阿偉等如何苦勸,亦不作理睬。到了晚間,宮里卻派了人來,送了一罐人參鹿茸湯,幾樣精致菜肴,一壺醒酒藥,並一盒治外傷的膏藥。為首的太監見過星子,笑道︰「這些都是皇上特意吩咐了賜給殿下的,要奴家守著殿下用了,才能回宮復命。」
星子無心飲食,但辰旦之命卻不能再違,只得坐起,如服藥嚼蠟般一口一口吃完了辰旦送來的補品菜肴,喝下醒酒藥,為腿傷敷了藥膏,重新包扎好。那內侍方告辭回宮復命。
醒酒藥去掉了胸中的膩煩惡心之感,身體也有了些熱度。星子知道,自己在府上一舉一動全都瞞不過辰旦。前日那般頂撞他,執意逃回府中,又借酒澆愁,喝得爛醉如泥,更不去請安侍候。父皇不但不降罪懲罰,反而如此體貼關懷備至,他待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我,我也曾反反復復信誓旦旦,願終此一生承歡膝下侍奉他身邊,願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如果簫尺大哥真的有事,我還能遵守這諾言麼?我要再度言而無信了麼?
簫尺溫和的笑顏和辰旦疲憊的倦容于星子眼前不間斷地交替閃現……大哥、父皇,象是一架天平的兩端,卻稱不出孰輕孰重。星子心亂如麻,神思恍惚,徹夜難眠。翌日,星子仍是賴在忠孝府中不肯進宮請安,辰旦仍是派人送來飲食藥物,守著他用膳換藥,再無多言。星子如鴕鳥一般地躲在臥房中,連門也不出,仿佛這樣就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會發生……
又過了一日,午膳後,辰旦終于令人傳召,有要事令星子即刻進宮見駕!星子听諭一凜,難道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這麼快就見分曉了?
星子欲從內侍處探听口風,奈何他一問三不知。星子只得起身更衣,膽戰心驚地隨著傳諭之人進宮,到懷德堂外下了輦車。休息了兩三日,星子屢受重創的膝蓋與小腿的傷痛已勉強可以忍耐,只是行走尚有不便。但每往前挪動一次,星子便感覺又向深淵邁近了一步……氣勢恢宏的懷德堂象是一只巨大的怪獸,張開血盆大口等著自己自投羅網……星子曾無數次踏進過這座殿堂,哪怕知或有斧鉞加身,也不曾後退半步。唯有今日,幾乎沒有力氣挨進懷德堂大門……
星子抱著上刑場之心蹣跚著挪進殿中,不敢去看高高在上的辰旦,低頭垂眸,听天由命地跪下請安︰「兒臣叩見父皇,父皇萬歲萬萬歲!」星子咬咬嘴唇,感受著雙膝碎裂的疼痛,又俯首及地︰「兒臣前日失禮,冒犯父皇,請父皇降罪!」
辰旦此時的神情已平靜如水,語氣波瀾不驚︰「罷了!朕叫你回去好好想想,你想了這兩日,可想通了朕說的道理?」
星子見辰旦沒有再遞來一份文書,一顆心總算暫時歸位,可這個問題又如何回答?無法面對辰旦語中的期待之情,星子沉默良久,開口道︰「兒臣明白父皇的苦心。」
辰旦听出他的言不由衷,不想再度劍拔弩張,不歡而散,也不欲深究︰「平身吧!今日朕傳你來,是有一件要事找你。」
星子掙扎著站起,肅立辰旦身側,勉強打起精神,問道︰「不知父皇有何事吩咐?」
「丹兒,」辰旦笑了笑,溫和地道︰「朕將親征西域,你一身功夫將大有用武之地。後日軍中武舉,選拔三軍先鋒,朕帶你去參加,若能拔得頭籌,你便是我赤火國史上最年輕的先鋒!」
赤火國是尚武之國,先祖起事于草莽,于馬上奪得江山,從來重武不重文,以為鐵血刀劍,便是統治天下最大的法寶。辰旦身為皇子時,亦是跟隨先皇南征北戰,拓土開疆,平定天下,屢立功勛。因此,科舉中他雖點了星子作狀元,倒也沒打算讓他以文傳世以文治國。辰旦向來討厭那些酸腐斯文,文章之事,不過用來粉飾太平,教化愚民而已。父子相認後,星子不願再度出仕做官,只願在辰旦身邊當一個小小侍衛,辰旦並不十分介意。想著就要揮師西進,星子隨軍征戰,有大把的建功立業的機會,只要他立下戰功,不怕不能服人,以後立儲承嗣,一切都可順理成章。
三軍先鋒?星子聞言吃了一驚,皇帝找我來竟是為了這事?忙本能地推辭道︰「兒臣從未上過戰場,更沒有帶過一兵一卒,罔論作戰指揮?先鋒一職,至關重要,兒臣恐怕不能……」
辰旦不等他說完,便打斷道︰「你若當了先鋒,朕自然會派經驗豐富的將領輔佐幫助你,無須擔心。這是難得的歷練機會,不可錯過!朕象你這麼大時,早已馳騁沙場,獨當一面了!」
皇帝神情嚴肅,鄭重其事,星子只得改口應承︰「兒臣遵命。」
辰旦遞給他一疊紙張,星子雙手接過,瞟了一眼文字,大約是武舉的內容、程序之類。辰旦解釋道︰「軍中武舉是太祖時即定下的規矩,皇子亦不能例外。此次選拔遵循歷年舊例,由兵部組織,共分為三項,騎射、格斗和兵法。本來須得去兵部報名、抽簽,參加這幾日進行的前三輪初試。你的情形特殊,加之有傷在身,一概都免了。朕已讓人報備了你的資料,後日朕將親臨軍中檢閱,你隨朕參加最後的御試即可。」
星子听辰旦竟如此特例開恩,仿佛自己奪魁拜將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忽生出一種莫名的煩躁,但又不欲再頂撞皇帝,應聲「是」,不再多言。
辰旦點頭,又看了眼星子的雙腿,見他下盤沉穩,傷處的疼痛是免不了的,但以星子的功力,應付後日的比試應無問題。辰旦嘴角含笑︰「那好,朕就等著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也好讓三軍見識見識你的本事!你眼下沒有坐騎吧?朕已選了匹好馬送到你府上,另外還為你量身打造了一副盔甲。」
馬?星子即刻想起乘風……低下眼眸,忍耐著心頭綿綿無盡的痛楚︰「兒臣謝父皇賞賜。」欲要叩首,辰旦手一揮,示意免禮,「今明兩日你不用到御書房侍候了,也不必進宮請安,好好在府中休息準備,不要辜負了朕的期望!」
星子辭駕回府,辰旦果令人送來了一匹高頭大馬,純白的毛色配上珍珠雕鞍、黃金轡頭,盡顯皇家富貴。原來辰旦以為星子上回逃出京城後,遺失了坐騎,也不曾去探尋乘風的來歷,這回便另給他尋了匹相近的白馬。
白馬雖比不上簫尺所贈的寶馬神駿非凡,毛色模樣卻甚為相似。星子乍一看,還以為是乘風自個兒跑回來了,待上前仔細端詳,才發現差異。撫模著馬兒長長的鬃毛,星子百感交集,差點落淚,物是人非事事休,自己安享榮華,卻不知大哥此時正流落何方?
御賜的甲冑卻是一套銀袍白甲,正與白馬相匹配。那錦緞銀袍的衣襟袖口袍角,仍是繡了赤色烈焰的標記,盔甲則瓖嵌了五色寶石,光彩奪目。星子本就生得俊美無儔,換上戎裝,精致俊秀的面龐卻透出一股剛毅英氣,白衣勝雪,襯得他眉似點漆,目如寒星,神采飛揚,俊逸出塵,如天神下凡一般。
辰旦賜下的大內傷藥,甚有奇效,星子為雙腿換過藥,檢查傷勢,料得兩日後疼痛應大有緩解。星子忍痛上馬,在府中小步溜達了一圈,白馬也十分乖巧靈敏,無須多做訓練。
回到書房,星子便拿出那武舉的規程來琢磨。騎射、格斗規則簡單,亦不用臨陣磨槍,兵法麼?星子從楠木書架上隨手抽出本兵書來看。翻開書頁,文字之間跳來跳去的卻都是簫尺恬淡如風的笑容,耳邊仿佛又听見那回蕩在深山幽谷之間的悲涼簫聲……
星子自幼師從簫尺,除了文章武功,簫尺也曾教導星子兵法。不但令之熟讀諸多兵書,還輔以講解討論古往今來著名戰例。星子一直期待著有一天會為大哥執鞭墜鐙,率軍打仗,學得也格外認真。雖然時至今日,不過紙上談兵,從未實戰運用,但那些兵法韜略,星子卻無曾或忘。
星子暗中嘆口氣,好在皇帝今日不是要圍剿大哥,令我去做先鋒……星子呆呆地坐在案前,良久,仍是看不進一個字,無力地閉上眼,眼前卻閃過一片血色刀光,星子一驚,是大哥的血麼?
血色刀光中,星子恍惚間看不清簫尺的容貌,卻現出一張張年輕而絕望的面孔,那是在自己劍下驚恐顫抖的軍士……星子猛然驚醒,我的手上已染過許多鮮血,為什麼還要萬里迢迢去殺更多的人,流更多的血?一將功成萬骨枯,如今,我也將踩著那累累的白骨,一步一步爬上那不勝寒的雲端高處麼?
星子這幾夜都難以成寐,此時更覺頭痛,無心再溫習兵法,回到臥室,和衣上床躺下。又想,我命不久矣,又無心戰功,當了先鋒,陣前隨時毒發身亡,豈不是誤了皇帝的大事?何況騎射、格斗、兵法,哪一樣不是簫尺大哥親傳親授?大哥尚生死不明,我卻要憑借他傳的一身武藝,為他最大的仇人驅策效命麼?但我若堅辭不受此職,必又會惹怒了皇帝,該如何是好?
第二日星子也不練功,也不讀書,悶悶地又在房中關了一日。第三日清晨,天色未明,辰旦已派人來接星子。星子棄車騎馬,抵達皇宮正門,與辰旦的御林軍匯合。
皇帝今日御駕軍前,排場隆重。數百名御林軍在前開道,甲光向日,炫出一片耀眼奪目的金色光芒,五色旌旗獵獵招展,擁簇著辰旦騎馬行在正中。皇帝今日打扮不同往常廟堂之中氣度雍雅,頭戴紫玉金冠,身著黃金甲冑,明黃色繡金龍騰雲的斗篷迎風揚起,胯下汗血寶馬通體赤紅,更顯得天子偉儀,威風凜凜。
星子見了辰旦,忙下馬拜見。辰旦頷首一笑,招呼他到身邊同行。正是日出之時,五彩的朝霞如絢爛的錦緞鋪滿天際,初升朝陽的千萬條陽光灑落星子身上,似將白袍鍍上了一道金邊,盔甲上的寶石閃爍著光澤,恰是英雄年少豐姿瀟灑,辰旦面露微笑,果然是朕的兒子,一身戎裝勝過那儒冠百倍!
一路上,辰旦與星子說些軍中之事。這次遠征大軍共有百萬之眾,分為左中右三部,左右兩軍各二十五萬人,由諳英、昕宇兩位大將統帥,辰旦坐鎮中軍五十萬人,另有先鋒一部五萬人,歸于中軍直接號令。今日辰旦檢閱的,只是駐守京畿以北五十里紫光谷營地的中軍和先鋒營。左右二軍,則駐扎京城百里之外。
辰旦馬鞭一揚,言語中頗為自得︰「這先鋒一部,雖只有五萬人,卻是軍中精銳,皆為百里挑一的勇士。朕傳諭全軍,要遴選天下青年才俊為國先鋒,因此將位空懸,只待今日揭曉。先鋒一定,大軍便將擇日出征。丹兒,朕前日和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麼?」
星子輕輕地嗯了一聲。今日雖是晴好天氣,畢竟已經入冬,忽然一陣料峭寒風撲面,卷著細小如塵的沙石刮進眼底,星子眼中酸痛似欲流淚,便伸手揉了揉。復抬頭望著那萬里無垠的澄澈藍天,心頭模模糊糊地想起,小時候曾听山里的老人說,冬日里如三月暖春般的艷陽天,往往是大雪將至的征兆……
皇帝出巡,一路黃土鋪地、淨水潑街,煙塵靜處,便是大軍駐扎的紫光谷了。這是一帶平緩的丘陵,初冬時節,蒼茫天地之間一片枯黃肅殺,唯有連綿不絕的深青色營帳隨著山勢在天穹下起伏蜿蜒,漫山遍野,一眼竟望不到頭。鼙鼓聲響,號角聲動,震撼山谷,一眾將領列隊出營,鮮衣怒馬,恭迎聖駕。
星子望見那刀劍之光,欺霜勝雪,密密層層,如山如林。他從未見過如此宏大軍威,史書所謂投鞭斷流,也不過如此吧!心下不覺鼓舞,反倒寒意森森,大哥當年曾指著絕壁危崖下的群山林海,告訴我皇帝擁有百萬大軍,告訴我他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無人能與他抗衡……到今日我總算親眼見到,原來果不虛言!在這強大的武力之前,是不是所有獨立的意願都不值一提?是不是任何叛逆對抗,都會被這百萬雄師碾為齏粉?是不是想要生存想要成功,除了成為這百萬軍中一員,再也無路可走?
營地前平整了一大塊空地,以供檢閱訓練比武之用。辰旦駕臨,先檢閱了車馬步三軍精銳,又召集校尉以上軍官,親作出征前的訓示動員,鼓舞士氣。為示親近,辰旦與眾將領于中軍帳中共進午膳,星子亦蒙恩入座陪侍。膳後,便是武舉最後的決賽了。辰旦上了點將台,正中高坐,兵部官員與軍中將領侍立兩旁。
武舉報名共有百余人,多是軍中元老子弟,或者近年來嶄露頭角的新秀。前幾日已經過數輪選拔,進入今日御試的不過九名。星子直接入圍,剛好是第十人。參賽眾人見辰旦親攜了星子來,心中便涼了大半。皇帝極寵這位新收的義子,早已人盡皆知。年初他還一文不名,就能被欽點為狀元,已令世人側目,今日武舉,皇帝更大張旗鼓地帶了他來,並轡同行。先鋒花落誰家,還有什麼疑問?而騎射、格斗與兵法三項的決賽,只集中于半日內草草進行,所謂遴選天下才俊,顯然不過是走一遍過場,掩人耳目罷了。于是,剩下的九名候選中,又有三人不願做陪襯紅花的綠葉,臨時打了退堂鼓,棄權而去。
辰旦見此情況,只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算你們還有些自知之明,知道班門不可弄斧,不敢與朕的丹兒競爭。兵部亦察顏觀色,為了讓星子收以逸待勞之效,無論騎射還是格斗,都將他安排在最後一個出場。但辰旦卻未想到,事情的發展會詭異得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第一項比試騎射,空地上以黃綾圍成了一大一小兩個圓圈,外圈直徑五十丈,內圈稍小,圈內中心以黃沙壘成十個沙堆,按十個不同的方位安放箭靶。比試的規矩是,參賽之人騎馬入內,在寬為兩丈的馬道上繞外圈急速奔跑,奔跑之中去射內圈箭靶,射中圓心者為中。成績相同以速度快者為勝,速度相同者以奔跑圈數較少者為勝。
星子出場之前,前面六人最好的成績不過三圈十發九中,辰旦思忖,星子能十發十中固然好,就算有所失誤,還有剩下兩項,也無關大局。星子最後一個騎馬入場,白馬銀袍,恰似一朵輕盈的白雲翩然降臨,粉面如玉,藍眸如星,觀眾眼前為之一亮,便有那阿諛拍馬之人高聲喝彩起來!更有許多人是初見星子,免不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星子全不理會場外的喝彩議論,只慢吞吞地策馬緩行,先是如閑庭信步般繞場一周,不發一矢。到了第二圈,星子方擎了那雕弓在手,又不緊不慢地溜達了大半圈,經過一處箭靶時,星子瞄也不瞄,拉弓便射,弓弦卻只拉開了一半,那箭矢軟綿綿地飛出去,既無準頭又無力道,如斷線的風箏般飄飄蕩蕩,剛飛到一半就墜落沙中,連箭靶的邊也未沾到半點。星子仍是若無其事,索性勒馬停下,左顧右盼,開弓亂射,連續十箭竟無一例外輕飄飄地落在半途,沒入沙中。
眾人瞠目結舌,校場內外頓時鴉雀無聲,暗想皇帝這位義子果真是個銀樣蠟槍頭,扶不起的阿斗,這等表現,讓皇帝的臉面往哪里擱?而與皇帝親近之人和大內侍衛中知道星子功夫的,只是難以置信。辰旦倒還沉得住氣,端坐台上,鐵青著臉不發一言,唯有攥緊的雙拳泄露了心頭的怒意,肅立兩旁的眾將膽戰心驚,連大氣亦不敢出。
第二項是格斗,刀劍無情,為防意外事故,只比試徒手搏擊,以打擂台的方式,誰先被打倒在地誰就為輸。星子仍是被安排在最後一個出場,也即是說,他只須勝一場便可取勝,這自然是極大的便宜。但行伍之中向來等級森嚴,若無戰功,要出頭上位憑自身實力遠遠不夠,必須依靠後台關系,那出場名單本就按家族勢力的潛規則排列,辰旦格外優待星子,如此安排,無人敢有異議。
比武台正設在辰旦寶座的對面,台上的一舉一動皆是分明。星子的最後一個對手是軍中一位老將的幼子,名為祖蔭的,二十五六歲年紀,雖生得膀大腰圓,一身橫肉,卻步伐虛浮,顯然不諳內力,好容易險勝一場,已是大汗淋灕,氣喘吁吁。
星子跳上比武台後,照例向四周團團抱拳行禮,卻低著頭不敢去看辰旦。禮畢,星子于台上右側站定,略一拱手,示意祖蔭發招。祖蔭亦不客氣,一招猛虎下山,一記凶猛的直拳,撲向星子胸前。
星子閃身避過,並不還擊。祖蔭又是一腳橫掃星子腰間,雖然來勢洶洶,下盤卻露出極大的破綻。哪知星子竟不躲不閃,任他一腳結結實實踢在腰月復,哎喲一聲慘叫,竟從比武台上直滾了下去!星子瞬息之間敗得如此狼狽,四周的觀眾先是一愣,接著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哄笑聲。星子滾了一身灰一臉土,手足並用,在哄堂大笑中爬起來時,抬頭望那點將台上的寶座,辰旦早已不知去向。
星子四腳朝天摔下台去,辰旦再也無法忍耐,霍然站起,袍袖一拂,噌噌下了點將台,大步回到中軍大帳。還剩下最後一項兵法筆試,辰旦無心再去監考,只在大帳中咬牙悶坐,長久以來積壓的怒火充塞胸中,如即將噴發的火山,整個人都似要爆炸。
過了有一個多時辰,兵部尚書抱了兵法的答卷進來。辰旦一瞥,果然星子的答卷是在最上面,翻開瞟了一眼,終于怒不可遏,火山岩漿洶涌噴出︰「那畜生呢?叫他進來!」
兵部尚書應聲「是」,又戰戰兢兢地問道︰「陛下,那這先鋒的人選?」原定的是比試之後,即由皇帝御筆圈選武舉頭名為大軍先鋒,拜將授印,曉諭三軍。本來兵部將任命星子的文書都草擬好了,只等皇帝蓋上玉璽即可,哪知今日變故突起?現營中全軍上下都等著欽定先鋒人選,兵部尚書雖知皇帝盛怒,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請皇帝示下。
「滾!全都滾出去!」辰旦重重一拍御案,如獅虎咆哮山林。
星子從設為考場的營帳中出來時,已是薄暮時分。遙望天邊,夕陽收去了最後一縷余輝,絢爛的晚霞一絲一縷散盡于蒙蒙如煙的荒茫暮靄之中,營帳中火把次第燃起,星星點點,似天上銀河落入凡間,明亮的燈火卻擋不住曠野朔風徹骨的寒意……
星子行至中軍大帳前,差點與低頭急急退出的兵部尚書撞個滿懷。兵部尚書抬頭見是星子,面色灰敗,嘴角抽搐了幾下,好容易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殿下來得正好,聖上正傳殿下呢!」
「我知道了,多謝大人。」星子從容不迫地拱手致謝,上前掀開中軍大帳。
帳內仍是黑漆漆的一團,不見旁人,模模糊糊中只有辰旦獨自坐在御案之後。星子看不清辰旦的面目表情,帳內充斥著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空氣,極端壓抑,令人窒息。星子打燃火折子,不緊不慢一支支地點上帳內照明的巨燭。
直到火焰一點點明亮起來,映得中軍大帳一片通明。星子這才低頭于帳中距辰旦丈余遠處跪下,行禮如儀,沉靜如山︰「兒臣叩見父皇!」
辰旦死死地瞪視著星子,半晌不做聲,良久,方開口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星子跪直了身子,聲音清澈而堅定,如百轉千回柔韌如絲的蒲草︰「兒臣本不擅長騎射,失利亦非意外。至于格斗比武,兒臣帶傷上場,騰挪不便,故而敗北。辜負父皇厚望,懇請父皇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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