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殺機

作者 ︰ 冰痕

星子手一滑,掃帚掉在地上,轉頭去看阿貞,娘親正倚著半掩的門扉定定地望著自己,面帶微笑,神色安詳而滿足……星子心痛如絞,渾身筋骨皆酸軟無力,若我今朝一去不復返,從此漫漫歲月風刀霜劍,讓娘親怎生煎熬?

星子拖著如灌鉛般沉重的雙腿,上前幾步,扶住阿貞,踟躕半晌,終于說出今生最為艱難的一句話︰「娘,孩兒不孝,我……我得走了……」

阿貞听說星子這就要走,頓時驚慌失措,忙忙拽住星子的手︰「你……你才來了一會兒,怎麼就要走?今晚,今晚不能就住在娘這兒麼?再陪娘說說話兒,娘給你炸土豆丸子、煮面魚兒湯……」

星子用力地咬咬嘴唇,緩緩搖頭。好容易求得父皇開恩探母,他既然只給了兩個時辰,若多在娘這里耽擱一刻,皇帝那里怕是不好過關,如果罪止我一身任他打罵責罰倒也無妨,就怕再連累娘親。星子絕望地閉上眼楮︰「我……我現在很忙,必須得盡快趕回城去,晚上……晚上聖上還要召見。」

「那……」阿貞亦沉默了,忽又想起一事,「你說就要出征打仗,什麼時候走?娘想來送送你,時間來得及的話,娘再給你趕一雙鞋子,要走遠路,多準備兩雙鞋子才好……」

「娘!」星子幾乎是粗魯地打斷她,怕她再說下去,自己的眼淚就會奪眶而出。星子狠下心,換上冷漠不耐的表情,「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發,大軍開拔是統一行動,朝廷都有安排,你不用來送了。」

「哦……」阿貞低下頭,不再說什麼,卻掩飾不了深深的失望。

停了片刻,阿貞默默轉身進屋,找出一大塊深灰色的布料來,將堆在床上的棉衣棉袍打成包裹。少時,阿貞出來,無聲地將打好的包裹遞給星子。星子雙手接過,一顆心如被油煎被凌遲,卻不敢流露一分一毫,勉強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娘!我走了,你別擔心我,好好保重身體!」

阿貞將星子送到院門,欲要出門去,卻被那兩名悍婦擋住。阿貞望著星子,目光中滿是詫異,不是說已經沒事了麼?為何還攔著不讓我出門?星子忙安慰道︰「想來上面還未撤令,她們也是奉命而為,不知詳情,待我回去再問問此事。」

阿貞只得停下,目送星子出去,仍不住揮手。星子望著阿貞,淚眼迷離中那熟悉的面龐漸漸模糊,記得自己第一次遠別娘親,正是春光明媚山花爛漫的時節,娘親也是這般依依不舍,拉著我的手,送了我幾十里路直到太賀山下,那時我豪情滿懷,只想著從此可大展鴻圖報答娘親,哪知再見時已是訣別……

星子倒退著走了幾步,院門卻砰的一聲關上了。站在松樹下的蒙鑄已等得頗不耐煩,過來催請星子上路,星子只怔怔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院門,恍然不覺。良久,方緩緩地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星子牽過白馬,卻不上馬,拉著韁繩徒步行走在山間小道上,一步一回頭,痴痴凝望。直到阿貞住的小院屋頂隱沒于山嵐霧氣之中,再也不見,星子方翻身躍上馬鞍,馬鞭一揚,任胯下坐騎伴著凜冽寒風狂奔,仿佛這樣才能稍稍減輕心頭的沉痛。

蒙鑄將星子先送回忠孝府,即進宮復命。辰旦正在懷德堂中等他,見蒙鑄進來,屏退眾人。蒙鑄禮畢平身,便將今日星子言行舉止一一詳加報告,辰旦听星子在阿貞身旁的快樂興奮,心頭頗不是滋味,他在朕面前,何曾有過這乖順親昵的樣子?天天與朕慪氣。朕有哪點不及那鄉下村婦?忽醒悟過來,朕竟是與那賤民吃醋?冷哼了一聲,也太看得起她了!听到星子離別時的萬分不舍,更讓辰旦的臉色陰沉如磐,星子貴為皇後嫡子,除了朕,普天之下誰能當得起他一拜?竟然去給那村婦磕頭!不怕福薄折壽,也怪不得朕了!

辰旦本來留著阿貞,是為了必要時牽制要挾星子,但如今星子表面順從,內心叛逆,若要以他養母要挾,反倒似無從下手。何況即將遠征萬里,一去經年,要拿阿貞來做文章,更是鞭長莫及。因此,辰旦準許星子去探望養母時,便已動了殺機。

今日听蒙鑄稟報星子對養母如此親厚依賴,辰旦更是如坐針氈。朕為了杜漸外戚專權,寧可中宮後位空懸至今,如今卻憑空冒出來一位皇儲養母。就算朕今日隔絕幽禁她,待朕百年之後,星子即位大統,必定要扶她上位。她並非皇室中人,若入宮封為太後,豈非亂了朝綱體統,滑天下之大稽?這尚在其次,那農婦一生貧寒,突然之間雞犬升天,貴為萬人之上,若弄權惹事,星子天真孝順,又誰人能管?朕大好江山,難道就要葬送在這山野村婦之手麼?朕豈能冒這絕大的風險?古時早有殺母立子的成例,當初漢武帝寵極鉤戈夫人,且為皇子生母,仍可忍痛割愛,她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想著要攀附星子攀附皇家青雲直上?

辰旦只待星子今日親自去探望過,知道他養母安然無恙,未遭虐待欺辱,消除戒心,便好下手!出征之前做完了這件事,等到來日班師回朝時,已是事過境遷。那時再告知星子養母因罹患急病去世,只讓他祭祀墓碑墳塋。萬里邊關,信息不通,不能及時傳訊,也在情理之中,就如當年,朕歸來時王妃央姬已下葬,朕只見白幡遺像,不也只能徒喚奈何?星子縱然悲痛,時日一久也就淡了,他與朕同行,自然不可能疑心到朕的身上。如此計劃,當是天衣無縫!

辰旦听蒙鑄稟完,沉吟著不做聲,只用右手指關節不疾不徐地輕叩御案。蒙鑄在辰旦身邊效力侍候多年,見此情形,已大致猜到辰旦的心思。上前兩步至皇帝身邊,壓低聲音,躬身問道︰「陛下是否要……」說著手掌橫著往下一切,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辰旦微微點頭,聲音森冷峻厲︰「你盡快去辦!務必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略頓一頓,「切記小心善後,此事須得嚴守機密,不可令任何第三者得知!該如何做,不需朕多說了吧!」

蒙鑄肅然應道︰「卑職領命!」

辰旦目如利劍,語似寒冰︰「若有任何差池,朕唯你是問!」

蒙鑄一凜︰「是!」

蒙鑄躬身退下。辰旦望著他的身影消失于朔風呼嘯的殿門外,面上浮起冷冷的笑意,朕的兒子,一生只能盡忠盡孝于朕,豈能容他人染指?

星子縱馬狂奔回忠孝府,一身骨頭都似要散架,無處不痛。進了里屋,星子怔怔地坐在床邊,緊緊地抱著那個灰色包裹,貼在胸前,仿佛那帶著娘親體溫的衣裳,是有了生命的物事。淚水在眼中滾來滾去,終于潸然而下,點點淚痕沾染了新衣。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阿偉來問幾時用晚膳,星子方驚跳起來,今日既去見了娘親,應當進宮向皇帝謝恩。星子再一遍仔細摩挲每一只袖口、每一顆紐扣……良久,方戀戀不舍地將衣服一件件疊好,放在床頭。暗想,娘親做的衣服,世上獨一無二不可多得,無論如何不能再死於非命不得全尸……出征時我便帶在身邊,每日看看也好,等到我死的那天,我再換上這身衣服,帶著去地下,便如依偎在娘的懷中……

星子突然一愣,娘若是知道,她辛辛苦苦滿腔慈愛做成的新衣竟成了我的壽衣,情何以堪?而白發人送黑發人,又是何其殘忍?難道她一生孤寡辛勞善良清苦,只換來這樣的結果?難道我真的就此棄她而去嗎?娘親何其無辜無助,我就算能背棄大哥和父皇,也不該拋下她啊!如果上天眷顧,能讓我活下去,我一定帶著她隱姓埋名遠遁塵世,承歡膝下,侍候她頤養天年……星子本已了無生趣,只求以死解月兌,如今卻復燃起了幾分期冀,或許會有奇跡出現……

星子不及用膳,重換了一件天青色繡福字團花的夾袍,披上黑貂皮大氅,出門上馬。冬日里天黑得早,待進了宮,已是暮靄沉沉,一點稀薄的月色落在未消的殘雪之上,愈發清冷。

星子跳下馬,慢慢地走近殿門。等候通報之時,星子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整理衣冠,平復情緒。辰旦已有好些天未見到星子,雖說過讓他靜心養傷不必每日進宮請安,但星子平素不見蹤影,看過了養母便記得進宮來謝恩了,辰旦仍莫名不悅。不過既然有言在先,卻不好以此開口相責。

星子進殿,磕頭問安,辰旦淡淡地令他平身。待星子起身,辰旦發覺他神情委頓垂頭喪氣,雙目紅腫似仍有淚痕,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幸好朕快刀斬亂麻下令消除禍患,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哪有半點出息?

辰旦不動聲色,微微一笑︰「丹兒,今日去看過了你養母?情形如何?朕有沒有虧待她?」

辰旦如此問話,星子慌忙跪下,恭謹答道︰「兒臣正是來謝父皇恩典的。兒臣今日探望了養母,養母平安康健,衣食無缺,兒臣心中歡喜。臨別在即,亦再無後顧之憂了。」復叩首道,「兒臣叩謝父皇隆恩。」

辰旦嗯了一聲,不置可否。雖唇邊帶著一抹笑意,卻透著寒冷之氣。星子疑惑,我是不是又有哪里惹父皇生氣了?思量一陣,全無半點眉目。想到臨走時自己答應了娘親,要回來問問看守之事,硬著頭皮又開口道︰「養母願住在那里,等兒臣回來,兒臣想再求父皇一個恩典,能不能撤去守衛,或者,至少不要守在院門,許她出來走動走動……」便象你派人時時刻刻暗中盯著我那樣,星子咽下這後面的話。

果真是得寸進尺了!辰旦不耐地挑一挑濃眉︰「她既然是你的養母,朕自有安排,毋需擔憂!」逼視著星子,又道,「你一味要朕給你恩典,朕的恩典卻也不是白給的!你若想孝敬你養母,該如何做,你理應明白!」

星子明白辰旦的意思,倘若自己能順從他,此番征戰建功立業,為阿貞求情便好說話。還是免不了用娘親來挾制我啊!星子心中暗生悲涼,忽想起很久以前簫尺大哥說過的話,有些強盜將原本是你東西搶走了,還給你一點點,就要你感謝他。娘親一生與我相依為命,讓她自由自在安享天倫之樂明明是理所當然最正常不過之事,如今卻咫尺天涯母子相隔不得見面,哀告求懇,好容易見上一面才只有兩個時辰,我還得為此對父皇感恩戴德。恢復自由更是奢望……是我對不起父皇母後,罪孽深重,也都是我一個人的事,與養母何干?父皇降罪責罰取我性命我都無怨無尤,可憑什麼要羈押娘親成為人質?

難道娘親從此就要困于荒山小院不見天日了麼?星子心中騰起對辰旦的不滿,父皇只知以刀劍治國,為何絲毫不顧及人情人性?星子怨懟不能言表,罷了!若要怪,亦怪我自作孽,平白連累了娘親。星子咬住薄唇,低聲應道︰「兒臣明白!」

「你明白便好!」辰旦不欲多與他糾纏阿貞,「莫要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征戰在即,你且收些心吧!」說著拿起案上的一本黃絹書冊,「你說你對兵法一竅不通,朕便來教你!」

「這是朕親筆所著的定鼎錄,匯集了立國以來的諸多經典戰例,詳解兵法要略,實戰運用。」辰旦傲然一笑,頗有幾分得意之色︰「先祖起事之時,群雄並舉。先祖草莽寒門,兵少勢微,敵兵十倍于己,危若累卵。但二十余載中披荊斬棘,以弱敵強,掃蕩天下,開我赤火國煌煌偉業,可謂是百戰百勝,用兵如神。朕幸不墮先祖威名,歷年征戰,未有敗績。你此次隨朕出征,雖不必沖鋒在前,亦當多加歷練,以增見識,以成韜略。這定鼎錄朕方輯錄完畢,未傳他人,你拿去好生琢磨,過幾日朕要考校你。」

辰旦言辭殷殷,星子知道父皇仍寄望于己,不得不雙手接下,領命謝恩。辰旦不再多話,令星子退下。星子悵然辭宮,回府後念及養母處境,又是一宿難眠。

次日早朝後,辰旦回到懷德堂,蒙鑄已守候殿前。辰旦傳蒙鑄進殿,蒙鑄解下佩劍,入殿覲見。辰旦已令旁人退下,蒙鑄跪下叩首︰「卑職叩見聖上!」

辰旦命他平身,心頭怦怦直跳,面上仍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情況如何?」

「回……回陛下,」蒙鑄語氣有點遲疑,「按照陛下的吩咐,卑職……卑職已將事情辦妥了。」

「好!」辰旦放下半懸著的心,不由暗笑了笑,蒙鑄大內侍衛首領,殺掉一個手無寸鐵的農婦自然是萬無一失,有何可慮?「是你親自去的?後事都處理好了?」

「是……是,」蒙鑄不知為何,舌頭打結,「是卑職一人去的,卑職到時已過了三更……先用暗器解決了那兩名看守,然後,然後……那人正在熟睡中,卑職將其勒死,並未留下任何傷痕血跡,她也未吭一聲便咽了氣。荒山野嶺,深更半夜,神不知鬼不覺……」蒙鑄說到後面,總算流暢了些。

「嗯,」辰旦滿意地點點頭,「那尸體呢?」

蒙鑄低頭不敢去對視辰旦︰「卑職已事先在山中荒地挖好了三個坑,三個坑之間相距甚遠,卑職將那三個人用麻袋裝了,分別埋在坑中,填上了土,外表再看不出來。就連卑職親去,也未必能發現。」

辰旦本欲將阿貞的尸首裝殮掩埋,以備萬一星子開棺驗尸,但听蒙鑄這樣處理,也無不可。至于棺中之人,大可找個真正病死之人李代桃僵,正好以假亂真。辰旦微微一笑︰「你辛苦了一夜,干得不錯,朕必會重賞!」

蒙鑄慌忙叩首︰「卑職謝陛下恩典!些許小事,卑職不敢居功。」微微抬頭瞄了眼辰旦,只覺皇帝的微笑讓人毛骨悚然。

辰旦略一沉思,又道︰「你還得跑一趟,壘個墳塋。棺木之類,朕自有準備。同樣記得善後。」

「是!」蒙鑄應道,「卑職即刻去辦!」

辰旦揮揮手,示意蒙鑄退下。蒙鑄戰戰兢兢退出殿外,才發覺一身錦袍已被冷汗濕透,蒙鑄拭去額頭虛汗,仍覺心悸後怕。下意識地模模脖子,還好,腦袋仍好端端地長在上面,暗中慶幸不已。

這日傍晚,天蒙蒙黑時,蒙鑄果帶了幾名士兵,換了便裝,抬著一具厚厚的金絲楠木棺材,其中裝了近日急病暴斃的一名宮女,並一座紅布罩著的石碑。蒙鑄趕在宵禁之前出了城,到戈樂山間阿貞住的小院前,就著星月微光,模黑在松樹下挖了個深坑,將棺木牢牢釘死埋下,壘了墳塋,豎起石碑。待忙完這一切,已是月影西斜,士兵們一個個累得坐在樹下喘氣。蒙鑄閃電般拔出佩劍,劍光掠過,迅速結果了這幾人的性命。

蒙鑄仔細地拭盡血跡,還劍入鞘。然後一手拎起一個士兵,皆摔到不遠處的千丈懸崖之下!回來巡視小院內外,掩蓋蛛絲馬跡,確信萬無一失,方才離去。

未完待續,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錄訂閱更多章節。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作者題外話︰今日二更,親們記得收藏、投票、多多支持哦!

新群162129957持續招人中,歡迎加入,驗證「天路」。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王者歸來︰天路最新章節 | 王者歸來︰天路全文閱讀 | 王者歸來︰天路全集閱讀